《明月·风华》佤岚

55、第三十四章·无天（日万第三章）

　　【天宝十一年六月·骊山北麓】

　　夜半时分。

　　守在骊山关隘处的官军已经轮换了许多批次，值岗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在安禄山划定的巡逻路线上来回巡察，而那些已经换下岗位的，则钻进帐篷深深地入眠了。

　　安禄山一直坐在营帐里，彻夜醒着。他听着铁笼里那个醉酒统领的呼噜声，内心不免有些烦躁。他在等。等那折谷门再次进攻。

　　安禄山并非蠢人，再怎么说，他也好歹入中原二十余年，对中原武林上的许多事情了解得比郭子仪更为透彻。他清楚地知道那神秘莫测的折谷门并不是只有表面上的实力，因此即便身边有再多的士兵护卫，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此刻，阿史那承庆被安禄山指派出去，他的身边就只有几个从安府中带来的亲卫。这几个亲卫的功夫在普通士兵中自然算是了不得的，但是同那折谷门里真正的高手比起来，则又是远远不如。

　　安禄山并不怕死，但是他怕死得不明不白。他早年就听说，中原武林上有一个神秘的门派，唤为“折谷门”。这折谷门行踪莫测，行事诡异、无法揣摩，只要出得起报酬，折谷门什么都会做。

　　折谷门的门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陈老六，而陈老六的五个兄长，都是本领高强、心狠手辣之徒。几十年来，陈老六的五个哥哥死了三个，还剩一个人称“蝠王”的陈老三以及从不在江湖上透露相貌和姓名的“无面飞刀”陈老大。

　　这几人的胆识智慧虽不及陈老六，但是单论武功，陈老六只能在兄弟几人中排到末位。从白天那场战斗中就能看出，哪怕安禄山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逼退陈老六，连一处伤口都没给他留下，两人的实力的悬殊可见一斑。倘若这次前来的并不止那陈老六，那么安禄山等人的处境就极为不妙了。

　　在武林中，人人都知道一个武林高手是没办法抵挡千军万马的，但是几十上百个士兵，也同样奈何不了武功高强之人。他们或许没法将所有士兵杀尽，但铁了心要刺杀军队头领然后潜逃，自然也没人能够阻挡。

　　夜色深沉。月亮仅仅露出芽头，新月如钩，那黑暗之中的皎洁月光辐射到不远处，就已经被稀薄的云层隔绝。骊山因为前阵子的崩塌，大部分鸟兽都逃走避难，此时竟然留给身处骊山山脚的官军们一种可怖的寂静感。

　　一队士兵正从远处巡逻回来，许久积累下来的疲劳使这些人都困倦不堪。他们急急忙忙地想要赶回营地交接，以便在下一班交接之前多睡一会儿。正当他们来到营地外时，这队士兵的领兵队长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难引起人的注意，但还是被他给捕捉到了。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以及营地四周燃着的火把，看见营地的正中心，突然有人从地下爬了上来。这些人穿着夜行衣，动作轻缓，若非他自小耳力过人，还真的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

　　他着慌地嘶吼出声：“敌袭！敌袭！”可是就在下一瞬间，他的头颅就已经离开了脖颈，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来，却又是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躯远离自己而去，下一瞬间，整个意识就归入了虚无。

　　那些偷袭营地的黑衣人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批刚刚巡逻归来的士兵，他们潜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钻入士兵的队伍，用手捂住他们的嘴巴，然后各自用匕首干净利落地将士兵们的喉咙割断。

　　陈老六取下遮掩自己的面罩，带着残忍的笑容低声道：“散！”那些同他一起来的折谷门人，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提着匕首钻进了每一座营帐。

　　安禄山虽然在帐营里坐了一夜，但他的精神仍然很足。他预估着差不多到了敌人来袭的时间，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嘶吼。这一声嘶吼就像是落入大海的银针，一瞬间就被死一般的寂静给吞没了，但是安禄山还是立刻做出了反应，快速地对候在帐营外的亲卫道：“按计划执行。”

　　两个亲卫点了点头，一个拿起棒槌擂起鼓来，另一个则向着营帐的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陈老六独自站在官军大营中，听见帅营边传来了浑厚低沉的鼓声，不禁冷笑了起来。此次偷袭，他带来了折谷门大部分的弟子，还纠集了上百个唯利是图、等在骊山周围找机会的武林人士，为的就是一举将这最重要的关隘攻破。

　　他已经命弟子们散开，潜入官军休息的帐篷里将他们悄悄抹杀，哪怕这安禄山反应再快，手下士兵都死光了，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可是很快就有弟子回来了，他们都摇了摇头，汇报道：“帐营里一个人也没有，被子里全塞着稻草。官军有警觉了。”越来越多的弟子回来了，都是颇带沮丧地沉默归队。那些拿了折谷门好处的武林人士也都退了出来，个个脸色都很不好看，有的甚至已经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了。

　　陈老六脸色阴沉，他还未说话，就听见官军大营的四周都传来了喊杀声。身披盔甲的官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将陈老六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禄山从后方赶来，挤出人群，手按在刀柄上对陈老六道：“白天你毁我宝刀的仇还没跟你算，你倒自己来找死了。”那陈老六冷哼一声，回道：“也不知是谁不自量力，若非我手下留情，你安禄山此刻早就是个死人了。”

　　安禄山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喷出火来，拔刀便向陈老六砍去。他一步跨出，单手同时从刀鞘里拔出刀来，带着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便向陈老六斩去。安禄山身后的官军们个个提着刀枪，逐渐收拢了包围圈。

　　陈老六掏出一把新的铁扇，展开来抵挡住了安禄山的攻击。他对着身后的弟子们下令道：“突围。”然后率先甩开安禄山，持着一把铁扇冲进了人群中。那些普通官军哪里是他的对手，连刀枪都没拿稳，就已经在陈老六的攻势下身首异处。

　　陈老六冲进官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挥舞铁扇的手法倒是像极了某种剑法，一开一合之下，不知道多少人被他砍伤。那铁扇之上仿佛是有精密的机关，随着陈老六的挥动，不时有飞刀从中射出，直直地插在向陈老六袭去的官军脑袋上。折谷门一方的人见陈老六攻势迅猛，连忙从后方跟上，开始斩杀附近的官军。

　　安禄山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连下两道命令，那些官军就调整了包围的阵势，生生地抵挡住了折谷门人的冲击。他带着亲兵杀进阵内，浑身浴血，不知多少碎肉和血浆飞散到他的身上，从远处看去，安禄山那庞大的身躯倒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一样。

　　双方初一接触，各有伤亡，但还是僵持住了。官军一方以人数占优，而折谷门一方则凭借更高的武艺站住了阵脚。包围圈始终未被破开，即便是某一方位有大量伤亡，处在外围的官军还是很快就挪动过去，将薄弱的地方重新填上。折谷门一方因为陷入包围圈，一时间施展不开刀剑拳脚，伤亡数量也在不断攀升。

　　安禄山在被陈老六甩开的一瞬间，就重新黏了上去。他的刀法不像是寻常刀法那般生猛刚硬，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挣脱的粘稠之感。他的刀法施展开后，专门攻击和压制敌人的破绽，即便是陈老六这样武功超过他许多的高手，一时间也被安禄山给黏住了。

　　失去了陈老六开路，折谷门的弟子们就更为被动，经常会被包围圈后面突然刺出的刀枪给洞穿。有的不懂配合的武林人士还被突围的队伍给甩下，很快就被涌上来的官军给包围住，片刻之间就被剁了个粉碎。若说武林高手是锋利的枪，那安禄山布置下的官军大阵就像是一处泥潭，哪怕枪再锋利，戳到泥潭里，还是会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安禄山的亲兵领着一小队士兵在阵中偷袭折谷门人。那些陷入包围的人往往要兼顾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很容易就会被暗地里刺出的暗剑伤到，这一队士兵就是那一把暗剑。这把暗剑专挑落单的人做对手，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敌人斩获。

　　折谷门人很快就发现了这把“暗剑”的存在，因此也立刻分出人来，想要快速将这团灼人的火扑灭。折谷门人手持弯刀，三两下便将安禄山的亲卫击退，那亲卫身后的士兵们用手撑住他，然后提着剑就往前冲去。折谷门人脸色不变，各自施展拳脚将这些身手平平的普通官军放倒，随之而来的弯刀像是扎进豆腐一样将这些士兵戳了个稀烂。

　　两方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整体的局势却还是官军一方更占优。安禄山倒是没有很快就落入下风，他自有自己对敌的方法，一刀刀下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伤人但求拖延。那陈老六被安禄山的打法给激怒了，铁扇上附着的力气一下比一下重，两人过招到后面，陈老六的每一击都足以将安禄山砍成两段。安禄山在对敌上开始险象环生，好在他手下的亲卫冒着被杀死的风险替他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因此还是将陈老六给拖住了。

　　就在陈老六一番搏力之后，他的气息开始变得粗重起来，铁扇上附着的内力和力道也逐渐减弱了。安禄山心中叫好，然后更是将他逼迫地无法脱身。

　　安禄山的亲卫尤为机灵，一边替他挡去周边敌方的攻击，一边还能时不时偷袭一下陈老六，没过多久，陈老六的背上就挨了一刀，但是陈老六也同时怒吼着，将那砍伤他的亲卫一扇劈去了头颅，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使他整张脸都更加狰狞了起来。

　　他仰天怒吼：“老三，你这混蛋，看我被包围很开心是吗？再不出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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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9号日万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