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50、第二十九章·无穷（日万第一章）

　　【天宝十一年六月·骊山北麓】

　　郭子仪和安禄山所在防线的精兵被突然从后方偷袭的折谷门一扫而空，等到折谷门门主陈老六败走，郭子仪和安禄山才发现这些人居然在官军驻扎的营地下面挖了一个地道。这地道或许就如同斥候所说，入口就在那片失去敌人踪迹的树林里，而这出口，居然就直接定位到了官军的后方。

　　那些武艺高强的折谷门弟子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展开偷袭，自然是打了官军一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郭子仪和安禄山后来率领亲兵加入战局，也叫那折谷门损失惨重，最后能活着和陈老六一起逃走的，也是屈指可数。

　　安禄山心事重重地催促郭子仪快速调动军队，将空缺的防线尽快补上。他从营地里拉来一匹快马，对郭子仪交待了几句，就一抽马鞭，向另一处防线绝尘而去。这种时候，郭子仪倒不好阻拦安禄山，因为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陈老六和折谷门听说已经好几年没在江湖上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据说还是在唐门一劫之时。据说折谷门曾经受黎青雇用，这才参与到那场单方面的屠杀之中去。唐门将所有的新仇旧恨都算到了黎青的头上，殊不知，若非折谷门插手其中，黎青还真的没有闯入唐门大开杀戒的本事。

　　但即便是唐门一劫这种想要灭人满门的大买卖，陈老六也并未亲自出现，而只是派手下弟子跟着黎青偷袭唐门。恐怕，也只有为了秦皇陵中的那些秘密，那些雇主才下得去狠心，花大价钱雇用陈老六……

　　如今，折谷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叫官军去了近千人的性命，离帅营最近的防线此时也被一扫而空，大门洞开。郭子仪不相信折谷门这便撤离战场，那个神秘的雇主定然不会对这么小的战果感到满意。他觉得更大的灾难就要来了。

　　郭子仪在参战前就将军令发了出去，命令离这里最近的两个统领刘质、白绂带兵来援，但是直到战局已定、郭方全军覆没了，这两个人也还未带兵到场。郭子仪此刻只感觉自己被蒙住了眼睛和耳朵，他不知道远处的防线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都已经全军覆没了？

　　郭子仪在军医的搀扶下，极为勉强地趴了下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最深的一处在背上，是被一个折谷门人偷袭时砍伤的。

　　那处刀伤割裂了肌肉，红白之物绽开，内里的骨头都隐约可见。军医们急急忙忙地拿来银针、热水、火把、纱布还有伤药。他们将毛巾塞到郭子仪牙口上，然后用火消毒银针，小心翼翼地开始给郭子仪缝合伤口。

　　郭子仪疼痛难忍，但还是咬着毛巾承受了下来。他满头青筋暴起，眼睛似乎都快疼地突裂开来，浑身的鸡皮疙瘩在缝合的间隙起了又平。

　　刘质、白绂两个统领带兵迟迟赶来。他们是这支官军中的老人，对军中的一切都极为看重，可以说这支军队的存在，都是他们两人一手打造的。可是正当他们以为大帅之位将要落在他们头上时，圣上却空降过来一个从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郭子仪。

　　这郭子仪本是一个远不如他们的兵马使，突然被圣上提拔为全军的大帅，将这几个颇有傲气、多有军功的将领都踩到了脚下，自然会使他们产生一种不服气、不甘心的叛逆情绪。更别说，这郭子仪为尊皇命，居然置两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更是使几个将领串通一气，决定各自保命、不受军令。

　　他们在接到郭子仪的求援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暂且缓兵不动。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之所以在军中有崇高的地位，就是有身后的数千将士的鼎力支持。这些人死一个便少一个，死一个，便让他们的地位降下一分。

　　因此，两人互通有无之后，都决定先等战斗结果出来。倘如郭子仪一方打胜了，那就赶紧派兵过去支援，就称自己的防线也遭受了攻击，等到能够分兵之时，已经晚了。再倘若郭子仪打输了、甚至被那些江湖人士杀掉了，哼哼。想到这里，刘质和白绂都笑了出来。

　　两人早就备好兵马，都焦急地等待着战果。当郭子仪再将胜利的消息传出之后，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失望归失望，此时若再拖延下去不听军令，只怕在同仁和圣上面前都不好交代，因此刘白二人抓紧分兵来到郭子仪所处的防线，将已经被破坏了大半的工事再次布置好，这才编好了说辞打算到郭子仪面前请罪。

　　但是当两人走进帐营的时候，却见郭子仪正在接受军医的治疗。他们想先行退出去，却没想郭子仪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动静。郭子仪将口中的毛巾吐出去，军医缝纫的动作，却叫他的牙瞬间酸了下去，格格地发着抖。

　　他歪着头没有看刘白二人，只是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刘质和白绂见郭子仪这般重伤模样，知道他是浴血奋战至最后才将防线给保住。此时，郭子仪背上那么大的伤口被一针针穿过，也不见他吭一声，两人的神情瞬间就肃然了起来。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和叛逆之心，诚心地跪下去请罪道：“小人刘质（小人白绂）来迟了，请大人责罚。”

　　郭子仪本就身体有恙，此时还失血颇多，脸色显得尤为苍白。他虽然虚弱，但是声音却越发威严了起来：“你们且上前来。”

　　刘质和白绂对视了一眼，起身走到郭子仪身前，这才重新跪下，唤道：“大人……”

　　郭子仪嘴唇抖了抖，略带自嘲地道：“我知道，我郭子仪从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马使，全凭一次捡来的大功才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这倒叫二位看轻了我。是，我带兵打仗的能力的确比不过二位大人，但是圣上派我接管这支军队，派我驻守骊山，自然有圣上的道理。不知二位可知道，此次驻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刘质和白绂抬起头来，都颇为困惑地摇头。真正目的，这次出军，难道不是为了守住秦皇陵？

　　军医剪断线头，给郭子仪上过药并包上了纱布，这才起身离开。郭子仪道：“不。”

　　他挣扎着起身，但是背上那种皮肉被缝合的感觉使他很不好受。他重新跌倒，但是没有发出任何一声苦哼。刘质和白绂赶忙起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郭子仪扶起坐好。

　　郭子仪道：“此次出军的主要目的，是要摸清安禄山的底细，以及他的……阴谋。”

　　刘质惊叹一声，然后发觉自己声音太大，立刻收声道：“郭大人，此话从何讲起？安大人虽是胡人，但也极受圣上宠信，此次安大人也并非主帅，只是充任监军来助大人办事而已，大人为何……”

　　白绂瞪了心思比较粗犷的刘质一眼。他接话道：“郭大人为何要同我兄弟二人说这些？我们只不过是你手下的卒子，不管大人往哪里指，我们只管冲锋陷阵就是。”

　　郭子仪叹了口气，对他道：“我知道白大人在担心什么。你是怕我把很多事情说出来给你们听，你们就会被卷入这场漩涡里，再想要安全脱身，只怕很难。只是我长时间观察过，这军中的统领们，除了你们二人，我再也找不出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了。”

　　他看着刘质，道：“刘大人，自小父母双亡，一家老小被胡人杀尽，自此投入行伍，誓要杀尽胡族猪狗。”刘质的脸色大变，但是没有说话。

　　郭子仪又看向白绂，道：“白大人，与胡人并无仇恨，但是入军二十余年，始终是军中的头脑人物，平时嫉恶如仇、视手下人如己出。同时，白大人又是刘大人的结拜兄弟，刘大人心中的仇恨，便是白大人的仇恨。”

　　白绂看着郭子仪的眼睛，似乎稍稍明白了郭子仪的目的，眼中的困惑渐渐退了下去。

　　郭子仪接着道：“这军中，唯有二位值得我郭子仪一信，唯有二位，是我郭子仪所识之人中最值得依托的人。因此实在走投无路之际，我郭子仪只能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到二位的身上。”

　　刘质正要说话，却被白绂伸手拦了下来。白绂道：“郭大人，你的话令我兄弟二人甚是感动，但并不是凭着这几句话，就能让我们为你卖命的。”

　　刘质挣脱开白绂的手，道：“老白的意思是，郭大人倘如不把话说清楚，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

　　郭子仪满脸疲倦，但是仍带起了笑意。他道：“二位几十年的交情，倒让我郭子仪好生羡慕。”说完，郭子仪突然神色严肃了起来。他低下声对刘白二人道：“在出征之前，圣上曾经悄悄嘱托我：提防安禄山！”

　　“据我对安禄山的了解，他这人明明有雄才大略，平时却扮相滑稽、装作胸无城府的样子。实际上，他比谁都精明、都有野心。圣上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才背着安禄山，对身为主帅的我悄悄下令。”

　　“在定夺聚兵还是分散兵力时，我从安禄山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安。我在心中猜测，哪种策略会对他更有利，哪种策略又对他不利。最后我想明白了，只有分兵把守各处防线，才不利于安禄山施展他的阴谋。据我猜测，此次袭击我军的折谷门，就是安禄山雇来的……”

　　“安禄山自诩胡族猎鹰，但是他要猎的，并非地上的牛羊鼠兔，他要猎的，是一整个中原大地，是这已经兴盛了百年的……大唐王朝！”

　　郭子仪一番话毕，吃力地喘息起来。刘质正要喊军医，又被白绂给瞪了回去。白绂单膝跪地，拔出一把匕首，在手指上割了一个口子，豆大的血珠从他的指尖涌了出来。

　　白绂将血珠抹到自己的佩剑上，庄严道：“我白绂生不为己，一生只为一个‘义’字。过去只为我这异姓兄弟活着，从今往后，还要助郭大人一臂之力，要为国家的大义而活。”

　　刘质见平时一惯小心谨慎的白绂这番作为，心下的迟疑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照着白绂的动作做了一遍，单膝跪地道：“愿助郭大人一臂之力。不管那安禄山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且让我们斗他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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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8号日万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