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46、第二十五章·无休（日万第一章）

　　【天宝十一年六月·骊山北麓】

　　郭子仪在安禄山的搀扶下来到帐篷外面，那些等候在外的将士统领们见主帅出来了，纷纷闭上了还在怒骂咆哮的嘴。先前遭受攻击损失惨重的步兵团团长绷着脸不出声，但是他的眼神里蕴藏了不知多少将要迸射而出的岩浆烈焰。

　　郭子仪身体虽然有恙，但还是脱开安禄山的手，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更为正常。他走到众人面前，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表情？死了几百个人就成这样了？是不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当上了将军却连死人都没见过？”

　　那个步兵团团长听郭子仪这么说，咬着牙反驳道：“大人，我们好歹也是军中老人了，多多少少都有过戍边的经历，从军数十年里没少和突厥南诏的蛮子们打过仗，见过的死人自然也不比别人少。可是以前都是整合军队迎敌克险，现在却是要把兵力分散到数里的防线中去。”

　　“那些江湖侠客都不要命似的往上冲，我手下的兵可没一个孬种，哪怕是三五个人都拼不过对面一个人，也还是勇敢地接战。尽管死伤惨重，但也没少让对面掉肉，江湖上有名气点的几个剑客都把脑袋留了下来。倘若不是我们拼死抵抗，恐怕防线早就被破了。可是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偌大的骊山北麓，统共两万人，一旦分散开，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大人，兵力不汇集，我们守不住的！”

　　其他几个团长纷纷应和道：“是啊大人，要是把军力都汇集到一起，我们还能起到些作用，可是一旦为了守住秦皇陵而分散兵力，指挥就很难起到效用，等到命令传到了，守在某处的几百个人恐怕早就被屠光了。”

　　“大人，请放弃防线，汇集兵力。”

　　“大人……”

　　郭子仪听着手下人的纷纷抱怨，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也知道分散兵力的危险，但是当时领命出来，玄宗多次叮嘱他和安禄山，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倘若现在把兵力汇集到一起，只怕那些江湖侠客们都会疯一样地涌进防线去找秦皇陵，被皇上知道的话，自己非得掉脑袋不可。

　　他看了看一旁的安禄山，却见他也无可奈何地皱起眉头，凑过来轻声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一种抉择了：是收缩兵线、汇集兵力，将所有防线都放开，还是继续保持分散的守势，等着那些红了眼的人来闯防线。前者是违反军令却能保下手下人的命，后者是遵守了军令，却置手下人的生命于不顾。你选吧。”

　　安禄山说得很清楚，作为此次的主帅，郭子仪必须要有所取舍。究竟是为了自己的脑袋而放弃手下的性命，还是置生死于不顾而力求使更多的人活下来？郭子仪毕竟也是一介凡人，还是对未知的死亡有着足以击碎人脑壳的恐惧。他陷入了犹豫之中。

　　安禄山喝道：“郭子仪，切莫再优柔寡断了，谁也不知道敌方下一波攻势什么时候到来！”

　　郭子仪似乎是被安禄山这一声喊醒了。他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冷了，仿佛是从雪山之上攫取了沉积上百年的冰层，将所有的情感都冰封了起来。他从腰间摘下军令，喝道：“所有将士们听令，死守防线，不能让任何人闯进来！违者……军令处置！”

　　那些围在郭子仪身前的将领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希望是自己听错，而不是这个心来的统领有心犯错。现在这种情况，任谁都知道死守防线只会白白增加牺牲量，不知道会有多少年轻士兵的头颅和热血因为这个糊涂的决定而永远留在战场。

　　他们本可以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本可以死在更光荣的边疆地区，他们本也可以平安一世直到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但是现在，郭子仪的决定却将这些无辜的、可能家中刚有妻儿的士兵钉死在这里，只为了守护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为了守护别人的长生不死，他们就该为此掉脑袋吗？

　　安禄山看见所有的将领眼中都冒出了愤怒的火光。他转头对郭子仪道：“我本来以为按你的性格作风，一定会聚集兵力保全手下人性命。我还以为你是个仁德宽厚、体恤下人的将军。”

　　却没想郭子仪只是疲惫地笑笑，仿佛因为做出了决定而耗费了许多气力一样，他淡淡地回道：“所以还是要出乎安大人意料才行。”

　　郭子仪忍着脑中昏沉的睡意，将身边的一干将领驱散。这些将领尽管愤怒，尽管对这个心来的大人极为不满，但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表现出来。

　　安禄山此时就站在郭子仪身边，他带领的一小半军队，更大的作用还是担任了郭方军队的监军，倘若有人违背军令、临阵脱逃，想必会立刻被安禄山的将士们抓起来斩首示众。因此所有人都领了命令，吞下怒火回去下令了。

　　郭子仪命亲兵唤来军医，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开战前将烧给退下去。倘若没法退烧，届时只怕没法上马作战，士兵们见大帅都躲在帷幕里，想必军心也无法高涨起来。军医在郭子仪的帐篷里给他把脉，开了几贴救急的退烧药，然后告辞离开。

　　郭子仪又想起圣上在给二人命令之后，悄悄将一张绢布塞到郭子仪手里，并悄悄对他使了几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将绢布藏进袖内，等到同安禄山分开许久，这才从袖中取出绢布，打开一看，却是：

　　提防安禄山！

　　郭子仪不知道圣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是否也隐隐地发现安禄山欲要反叛的形迹，他只知道圣上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因此自从来到骊山，他始终对安禄山有着提防之心。

　　他并没有将这种提防表现出来，因为他同安禄山接触颇多，知道他是一匹多疑而又懂得隐忍的野狼，假如他稍稍表现出些什么，只怕会被安禄山怀恨在心。

　　在说出放弃汇集兵力、继续坚守防线的军令前，他从安禄山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并不常见，因为从他和安禄山有交集开始，安禄山似乎对一切都有着十足的把握，郭子仪还从未见到安禄山的眼睛里会有不安出现。

　　因此他就思索着，两种军令两种抉择，究竟哪一个才对他更不利？

　　是汇集兵力以保安全？不，不可能，安禄山本就是深藏不露之人，他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在安府排得上号的阿史那承庆，除非是武功盖世的南北四子来了，否则郭子仪都相信安禄山能够在危险中走脱。

　　那么排除这种可能，对安禄山不利的，就只有放弃汇聚兵力、坚守防线一途。因为这样的做法，就将外人轻易接近秦皇陵的可能性给杜绝了。郭子仪从这样的猜测中也隐隐看出：安禄山对这秦皇陵，也是有所图的。

　　他或许想趁着兵力汇聚的工夫让自己安排在外面的手下冲进防线，找到进入秦皇陵的方法，然后从中找到某些，对他造反有利的东西？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因此郭子仪假装云淡风轻，装作是对圣上忠心耿耿、听从圣旨的样子，命那些本就怨气颇大的将领们下令继续分散坚守。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会让成百上千的人送命，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倘若让安禄山得逞，只怕整个中原都会陷入混乱之中。

　　安禄山来看望郭子仪的时候，他刚好喝下了熬好的草药。不知是药力的关系还是紧张的气氛所致，郭子仪出了一身汗，顿时觉得烧起来的热度也降了下去。

　　他同安禄山商量着布防的调整以及支援的方案，却始终未能察觉安禄山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先前的那种不安早就消失散去。

　　他不禁怀疑自己：我是不是想错了？莫非他对这秦皇陵没有所图？那先前的那种不安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做错了，只是为了提防安禄山，就拿手下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去赌博？

　　却见安禄山淡淡地对他道：“既然你已经下了令，就要接受最后可能出现的结果。”

　　郭子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样的结果他能不能够承受得住。

　　聚集在骊山周围的武林人士从凌晨时的第一波试探性进攻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他们没有再急急忙忙地再次发起攻势，而是一个个不知道隐藏到了哪里，现在连行踪都没法把握。

　　郭子仪气急败坏地对着侦察营的人骂道：“你们的眼睛要是发挥不了作用，就趁早挖掉喂狗！找，给我再找！找不到那些逆贼就不要来见我！”

　　侦察营的长官苦着脸领命下去了。按说他们侦察营时时刻刻保持着对那些江湖侠客的监视，是不应该也不可能会把他们的行踪搞丢的，可是那些人似乎是察觉有人跟踪，尽数退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里。等到侦察营的人跟进去，却见那数百人都失去了踪影，不可不说是诡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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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6号日万活动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