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41、第二十章·无畏

　　【天宝十年八月·洛阳·城隍庙】

　　怜人的情绪产生了很大的波动，受此影响，躲在她心脉中的蛊虫也开始肆意地骚动起来，几口鲜血从怜人的口中满溢而出。

　　柳青如连忙让释缘扶着她躺下，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套完备的银针。他捏着怜人手上的脉搏，判断着蛊虫栖息的心脉位置，终于是赶在蛊虫冲破心脉之前用银针封住了它的动作。

　　释缘担忧地看着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折磨到昏迷的怜人，略带哀伤地道：“施主，怜人她……还有救吗？”虽然他自小为了照顾师父偷偷学了一些粗略的药理，但是对这种神秘的蛊术还是知之甚少的，他只能将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柳青如和唐雪临的身上。

　　这路中偶遇的两个神秘的年轻人，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但是却知道如此多的隐秘之事，并且懂得高深的医术药理，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哪方世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此时此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有他们才能救怜人，而释缘只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他低下头来看着怜人，内心充满了悲凉之感。他不知道自己下定决心渡的人能不能挺得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能给怜人带来些什么。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昏迷中的怜人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怜人在痛苦之中喃喃地念道：“释缘，你别走。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释缘愣住了，他轻轻地把怜人的手放下，然后猛地跪在柳青如面前，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要小僧做什么都可以。”

　　柳青如无奈地放下银针，上前来将释缘扶起。他照着南柯子曾经的教诲，对释缘道：“我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向你索取报酬。我的师父曾经告诉我们师兄妹，只有拥有着‘侠’的精神，才能够真正地悬壶济世，才能够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因此我们兄妹出山之后，就决定以我们二人的医术，去医治这世界的伤痛。我们相逢定是某种缘分在作祟，我也不可能对身世如此凄迷的怜人姑娘见死不救，所以释缘大师放下心吧。”

　　他看了看唐雪临，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实不相瞒，据我所知，这种蛊虫一旦在体内变为成虫，就只有通过极其特殊的方法才能将它排出，否则的话成虫只能一辈子待在人的心脉之内。我虽然不清楚这种方法，但是我有一种‘药’，能够抑制住蛊虫的活动，给我们争取到找出那种方法的时间。”

　　释缘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药这么神奇？”

　　柳青如挽起袖子，拉开自己的佩剑，轻轻地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在那一瞬间从破裂的开口涌了出来，从上空往地下滴去。柳青如道：“我的血。”

　　唐雪临接过话茬，解释道：“我师兄自小体质特殊，不论是多重的内外伤，只要经过包扎，没有几天之内好不了的。我们师父为师兄检查了许久，才发现是他体内血液的缘故。我师兄的血，完全不输给那些雪莲人参，要说起药来，恐怕还没有比他的血更管用的。”

　　释缘释然，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对着柳青如道：“多谢施主舍身相救。”

　　柳青如笑了笑，取过桌上的碗，让自己手臂上流下的血滴进碗内。可是那伤口没滴几滴血，很快就愈合了。

　　释缘看到柳青如手臂上长长的伤口，在瞬息间自然地愈合了，愈合之时，他的伤口泛起些许白色的雾气，随着那雾气的移动，伤口从两端向中间缝合而去，血也不流了，一点点伤疤也没留下。释缘道：“施主的体质果然神奇。”

　　柳青如看了看碗里的几滴血，走上前去，轻轻地将血液喂入怜人的体内。他对释缘道：“此时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祈求有点作用，能够暂时将怜人姑娘的性命保住，日后再另寻他法吧。”

　　释缘略有犹豫，但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小僧曾经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冰魄草’，能够医治百病，因此曾花了数月时间打听、寻找，但是却终无所获。之前遇到了逍遥子前辈，他临走之时还指点我，想要救怜人，只能去找秦皇陵……”

　　听到秦皇陵，本将注意力都放在怜人身上的柳青如和唐雪临都抬起头来。他们面色古怪，因为南柯子曾经告诫他们，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沾染关于秦皇陵的任何事情，否则终将会招来灭顶之灾。

　　柳青如试探地问道：“不知释缘大师可有秦皇陵的消息？”

　　释缘摇了摇头，道：“小僧下山不足两年，之前连秦皇陵一词都未曾听说，直到下山之后才从世人口中听到，就更别说有关秦皇陵所在的消息了。不过我听说，一年以前三足金乌在渭城出现，似乎就预示着秦皇陵即将出世……”

　　柳青如一愣，三足金乌？这种传说中的神鸟难道真的存在？

　　释缘似乎是看出柳青如的疑惑，知道他或许跟自己一样，对外界知之甚少，因此解释道：“去年，渭城的天气突然开始变幻莫测起来，正当天空之中雷声大作之时，那三足金乌从天外飞来，从天而降，数万双眼睛都看见金乌周身燃烧着的光团……”

　　柳青如追问道：“后来那金乌去了哪里？”

　　释缘摇了摇头，道：“相传那金乌曾经落到某个人面前，留下了一卷帛书，但这些只是一些人的说辞，我也不知真假，从那之后金乌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那秦皇陵倒是迟迟还未出世。”

　　正当两人一句半句聊着有关秦皇陵的事情时，怜人突然发出了一声□□，缓缓地醒了过来。怜人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悬梁，她骤然又有了从寒冷中醒来第一次看见释缘的那种新生感。

　　她抬起手来，发现之前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已经退去，她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那一瞬间，突然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回到了体内。她在释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柳青如问道：“怜人姑娘觉得怎么样？”

　　怜人答道：“感觉好多了。胸口不再疼了，体内那种古怪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怜人轻轻挣脱开释缘的手，笔直地就跪了下来，这倒叫释缘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柳青如只听见怜人柔声道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若来生有缘再遇，必将以命报偿给大侠。”她看了看身旁的释缘，有些羞赧地道：“但是今生，我的命是释缘的。”

　　柳青如和唐雪临憋着笑，他们本也非古板之人，从小又是在绝情谷中长大、与世隔绝，如今更是情投意合心有所属，因此对这情之一字尤为看重，倒是对眼前二人冒着世间指摘却坚定地在一起的决心感到钦佩。

　　唐雪临回话道：“你不用谢我师兄，他其实也没能真正药到病除，从大夫的角度来说他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一个庸医。”说完，唐雪临吃吃地偷笑起来。

　　柳青如无奈地看了师妹一眼，然后对怜人道：“怜人姑娘，我的血虽说特殊，但也只能暂时抑制那蛊虫的活动，这种抑制随着时间会越来越弱，下一次蛊虫苏醒过来，恐怕就……”

　　怜人笑着点点头，却道：“大侠尽管放心，怜人并非不识数之人，这种蛊虫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去除得掉的。但是怜人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我现在还能够多活一阵子，去完成以前未能完成的心愿……”

　　正当柳青如想要接话之时，他突然听到城隍庙的屋顶之上，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长久以来被人追杀的他，片刻间就皱起眉头拔剑出鞘，并且喝出声来：“屋顶上有人，小心！”

　　喝声发出的一瞬间，城隍庙的屋顶突然塌了，三道身影从天而降，握着各自的武器向柳唐等人袭来。释缘反应很快，立刻抱住怜人向一旁滚去，躲过了砸下来的横梁。而柳青如和唐雪临瞬间一齐出手，两柄宝剑将上空砸落而来的砖瓦木柱尽数砍断。

　　那偷袭的三人蒙着面，动作并未因下落而有所迟滞，反而是在下落的一瞬间就扭过身来攻击柳唐二人。柳青如冷笑一声，飞速躲过三人的攻击，然后挥剑将一人手中的佩剑挑落。唐雪临见那人武器脱手，立刻化作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向他袭去。

　　柳青如见那武器脱手之人丝毫没有慌张，心下不安起来，对唐雪临道：“师妹小心！”唐雪临听到师兄提醒，眉头一皱，撤剑翻身向右边躲了过去，那一瞬间，数十道冷光从那武器脱手之人的袖中射了出来，此刻都被唐雪临躲了过去，笃笃笃地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柳青如面色沉了下来，开口问道：“梨花针？你们是唐门之人？”那三个蒙面人并未回答，只是道：“把额有罪纹之人交出来？”

　　唐雪临此刻后退到柳青如身边，轻声问道：“什么是罪纹？”

　　柳青如也是陷入了迷惑，难道这几人并非是来追杀自己二人的？这罪纹又是什么？

　　正当二人迷惑之时，护着怜人的释缘走上前来，道：“施主，你们快走吧，他们是来找我的。”

　　柳青如转过头，却见释缘和怜人一同走了过来，释缘轻轻地将一直戴着并且压低帽檐的斗笠摘去，却见他的右眉之上，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墨色凤凰。

　　释缘想让怜人躲到后面去，但是怜人笑着摇了摇头，坚决地道：“若非中了蛊，我的武功并不弱于你。今日我们同生共死。”她看向唐雪临，歉意地道：“唐小姐，不知……”

　　唐雪临看了看自己的师兄，见柳青如点了点头，便将手中的东方未晞剑给到怜人的手上。怜人轻轻拔出剑来，看着那漆黑的剑身，叹道：“好剑。”她自小练习剑舞，虽说流于舞的形式，却真真正正地传承到了公孙大娘所创的剑法的真髓。

　　这种剑法后来还被李光给改善，以舞的形式传授给了怜人，并且告诉她：“这种剑法名为‘浑脱’，是你娘所创的最适合女子修习的绝妙剑法。我想将它传于你，却又不想让你学会这种本事。如今你学了，必须得答应爹爹，不能轻易使用这种剑法。我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不要有伤痛，也不要与人争斗，只管拿着剑舞于天下，而不是拿着剑去生死厮杀。当你放下跳舞的剑，拿起杀人的剑的时候……过去的你就算是死了。”

　　怜人执剑立于释缘身旁，她的耳中一次次传来李光的声音：“过去的你就算是死了。”

　　她心中默念：从今日起，羸弱的怜人死了，受人摆弄的怜人也死了，我只做不愧于心的怜人，从今往后不再辜负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