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8、第八章

　　夜色沉沉，山峦之间一片昏黑，藏于云层之下的弯月从云缝里透出惨淡的灰白，山川林木能瞧出绵延的线条。
　　灰枭咂砸鸣叫几声，从丛林深处跃出钻进另一片，夜猫山狸咕噜咕噜地叫着，警示冒然闯入的行路人，一双双圆瞳透着诡异的亮光。
　　山腰处，原本破烂不堪的草屋得以修缮，看起来像是寻常农户。窗户糊上兽皮，丝毫不漏风，只有昏黄的光从细窄的门缝中洒出一道来，落在屋檐下渐渐淡没。
　　房屋两侧搭起帐篷，左右各两人负责守夜，他们坐在篝火旁，用小刀削木枝为箭。夜静山空，细小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响亮。屋里头的咳嗽声本来就响，这会儿隔着一道门也听得分明。
　　慕容离在说话，听起来有点儿恼火:“死能让你解脱吗？能。可你记着，你若死了，我未必会善待天枢百姓!”
　　一个少年嗓音沙哑，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道:“……好狠的心……咳咳……莫非此前承诺给天玑子民的，都是空谈……咳!……你真是被仇恨蒙蔽——呜呜!”
　　“下次再不乖乖喝药，我还会这么给你灌下去!你知道我向来不择手段。”
　　“慕容离!咳咳……”
　　“既然睡不着，不如听我跟你讲讲那位上大夫仲堃仪的事儿怎么，不想听我倒觉得很有意思。”
　　那少年咳得撕心裂肺，再不说话了。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摇头苦笑。
　　这真是弄了位天王老子做人质，他们家少主亲自伺候不说，还想方设法地救人。

　　轻盈的脚步声似有还无，几个守卫上了心，悄悄拿起兵器。两人迅速赶到窗口轻轻敲打两下作为暗号，另外两个往外散开，去寻来者身影。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穿过黑暗，被火光笼罩其中。守卫拔剑出鞘，然而对方动作更快，剑上掠过昏黄的一道光，剑尖指着其中一个守卫的喉咙，剑鞘则杵在另外一人胸口。
　　来者的面容呈现在他们眼前。
　　是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少年生了双大眼睛，格外灵动，紧紧抿起的双唇却透露出他的故作成熟。仔细再瞧，少年肤色白皙，两颊略鼓，倒是挺好看。
　　“你们身手太差，如何保护少主安危？”
　　守卫们气个半死。
　　刚刚从屋里头窜出来的方夜拔剑逼他放开两个守卫，隔开几人之间距离。方夜是守卫之首，听到少年大言不惭非常恼火，要不是他向来三思而后行，只怕这会儿已经跟来者打上了。
　　方夜冷声责问：“你是何人？有何贵干？”
　　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慢吞吞收起长剑，看向方夜，一脸无措。
　　“呵……”房门口响起慕容离的轻笑声。
　　几人一同向慕容离稽首请安：“少主！”
　　那个少年喊得尤其响亮，被方夜回头瞪了一眼，傻乎乎地冲他笑起来。
　　慕容离忍住笑意，抬手示意他们都近前，并让少年更近些，令他跟守卫们见礼——“这是萧然，他原是瑶光暗卫，后来……他学有所成，已是暗卫之首。萧然，来见过方夜。方夜是我近卫，往后你们二人便为我左膀右臂，要好好相处才对。”
　　萧然朗声喊方大哥，方夜听了一脸不情愿，但还是非常顺从地冲慕容离道了一句“是”。慕容离又替方夜介绍了其他守卫。
　　屋里头不隔音，慕容离就在外头的篝火旁听萧然的禀报。少年喝了一口热茶，神色凛然，将这些时日探得的情报一一说给慕容离，方夜听得很认真，看向萧然的时候目光渐渐和善许多。
　　乱世之际，真假敌我难辨，他不得不多些心眼。
　　“还有，少主之前嘱托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我们大可等着遖宿王来信。”萧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信纸，交付于慕容离，“他与遖宿王不同，此番能轻易得手，也全赖他愿意配合。”
　　“是吗？”慕容离淡淡道。
　　看过信，慕容离唇畔笑意越发明显。
　　萧然颇有些忧虑，拧眉问道：“听闻那顾十安少年时随父征战沙场，后来亲自率兵剿匪，可谓有勇有谋。他一身武艺世间难有敌手。不管天璇王派他征讨瑶光旧部，还是刺杀您，我们都不好应付……”
　　慕容离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方夜，道：“我有方夜。等庚辰回来，他们俩联手便是天下第一，何需畏惧？”
　　萧然诧异万分地看向方夜，大眼睛扑闪扑闪，心思再容易瞧明白不过了。方夜没好气地瞪了瞪他，给慕容离倒了杯热茶。慕容离小口小口地抿。萧然赶路又渴又饿，说了一通话放松身心，抓着守卫们给他准备的面饼用力撕咬，水喝完了直接伸到方夜跟前，方夜本来想放下茶壶的，冷不防一只杯子伸过来，让他忍不住皱眉。但还是给他添了热茶。

　　萧然只停留了一晚。
　　第二天，他钻出借宿的帐篷，就着山泉水洗漱之后，跟慕容离告辞，揣上面饼和水囊就走。被迫跟他挤一个帐篷的方夜刚把里头收拾完出来，只瞧见萧然欢快离去的背影。
　　慕容离站在屋前的平地上，遥望通往山下的小道。晨曦微澜，雾霭散去，隐约能看到萧然从山脚的林地里牵出一匹骏马。
　　方夜跟着看了半天，直到萧然纵马狂奔，消失不见。
　　“少主，他……能行吗？”
　　“嫌他太小？”慕容离瞟过去，冲方夜笑了笑，“你也只比他大了一岁——他不过是看着年纪小罢了。”

　　遖宿派出上百名侍卫，从遖宿一路到中垣各国张贴榜文，上书遖宿王力邀瑶光王子慕容离亲赴遖宿王城，商议如何处置瑶光刺客一事，并言明一个月内慕容离未至，即视为认同刺客刺杀遖宿王的死罪，将于王城城门外诛杀刺客庚辰。
　　榜文还没有传到天权，但已经传到了瑶光与天璇边境交界处的小城。
　　莫澜看到这则榜文后气急败坏，亲自动手把榜文扯下来撕得稀巴烂，还丢到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而赶路的萧然途径天璇境内，看到榜文后嘲弄一笑，策马继续前行。
　　数日后，一支利箭将一封信钉在了遖宿王城的牌匾上。城门守卫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信取下来，看过之后立刻传给上级，然后一级一级传到了遖宿王手中。
　　毓埥还在养伤。
　　庚辰刺杀他的长剑没有淬毒，可毕竟伤在要处，他再强健的时日也需要休养。
　　信是慕容离写的，不过寥寥数语，却让毓埥看过之后勃然大怒，失手掀翻桌案，连带着伤口都崩裂了。
　　“庚辰于我，如兄如弟，我自是不愿舍弃之。但不知如兄如弟，能与亲兄弟相提并论否？听闻遖宿王胞弟尤爱风雅，故邀之做客，共赏琴棋书画。”
　　太史见状，立刻命令近侍去找御医。毓埥虽然豪爽粗犷，但从未这般暴怒过，近侍们吓得纷纷退出御书房。
　　“是慕容离？他做了什么？”太史追问道。
　　毓埥把信捏成一团，恨恨道：“太史，劳烦您亲自去看看，毓骁可在王府中……”
　　“什么？他——”太史又急又气，有火也发不出，嘱托毓埥先治伤，折身匆忙离去。
　　毓埥按着伤处，慢腾腾到一旁矮榻上坐下，看看手中被捏扁的信纸，发狠将它丢到远处，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慕容离！好算计！”
　　大半个时辰之后，毓埥伤口重新包扎过，御书房也整理干净。太史没有让人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看到他的神色，毓埥的表情只是微微变动。他早就知道毓骁已经被人掳走了，让太史去确认也不过抱着一丝侥幸。一番思量过后，毓埥已然明白毓骁的失踪早在庚辰被捕之后就有了征兆，可他那会儿还以为庚辰会是一个不错的筹码，尽想着如何利用庚辰，丝毫没有料到毓骁会被……
　　好一个慕容离，好一个庚辰啊！
　　主子做任何事都留一手，手下被关进了死牢还想着打探消息！
　　当初，当初真的就该立刻把那个该死的庚辰给杀了！
　　“夜枭呢？”
　　“在找那个把信弄到城门牌匾上的人。”
　　“不必了……叫他来见本王。”
　　“是为了小王爷？”
　　“没错。毓骁不能一直留在慕容离手中，让夜枭设法找到毓骁，尽快把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