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渡》温如寄

2、第2话 玫瑰

　　肖羡把一身狼狈的嵇小野带回家。

　　他们的家，在海市城东那个臭名昭著的太平里，无所事事的地痞，招揽男人的暗娼，还有整日醉醺醺搓麻将的酒鬼，熙熙攘攘，只是牛鬼蛇神的狂欢，灯红酒绿的广告牌将太平里铁通般的围住，出了太平里，谁也听不见。

　　年少的嵇小野不止一次的走在这条街上踏着水坑上学，脖子上还系着鲜红的红领巾，可是他还是少年，无畏无惧，不像现在，害怕终有一日，他也会变成那个终日酩酊的父亲一样，碌碌无为，面目可憎。

　　可是肖羡却是不一样的。

　　他永远记得肖羡妈妈领着他来到他家租房子的那一天。

　　后来的日子里，嵇小野常常想，后来有过那么多风雪苦难，他仍然觉得自己太好命，可是他好命在哪里呢？

　　他们都不知道啊——遇见你的那一刻，命运已经对我作弊了。

　　肖羡妈妈是个看上去优雅有涵养的女人，和太平里的婶子阿姨都不一样，为了房租在屋里和他阿嬷谈了许久，他从二楼一低头，就看见了站在他家门外穿着雪白蓬蓬裙的小仙女。

　　他不说话的时候，真像个小仙女。
　　嵇小野胡乱的想着。

　　他就在二楼学着高年级的小男孩儿一样吹口哨，想要小仙女看他一眼。

　　那一天小仙女究竟有没有看他呢，嵇小野一时想不起，他却知道，后来长大成人后的肖羡是再也不肯看他一眼了。

　　如今也一样。肖羡要押着他回家，却不看他一眼。

　　过道的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亮一下暗一下的，晃得嵇小野眼睛疼，转过头去，对他离他不远不近的肖羡，嬉笑了一下，“我到家啦，好学生再见啰。”

　　可是肖羡却不理他，自己夺过了钥匙，从角落出拖出了藏在那里很久的箱子，强行挤了进去。

　　“私闯民宅，你真是越来越逊了。”嵇小野不以为然，却再也没有阻止这个私闯民宅的贼在他家堂而皇之的晃悠。

　　肖羡眯着眼睛打量空洞洞的房子一些，眉头皱得很紧，总觉得屋子哪里不对劲，可是所有的家居摆设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他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自顾自收拾东西，完全不顾主人意愿把自己的东西摆满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边收拾还皱着眉把嵇小野丢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实在不能容忍嵇小野活得像得头猪。

　　嵇小野冷眼看着他，也不拦着他做任何事，他倒是要看看肖羡这一次能装多久。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的邻居看着肖羡收拾家务，总是笑话什么也不做的嵇小野，“要不是那是个男孩子，我们都要怀疑你阿嬷当年收养肖羡，是怕将来找不到媳妇，给你捡回了个小媳妇回来。”

　　那时候嵇小野看着肖羡乖巧收拾家务的背影冷笑，想，那可不是什么乖巧的小媳妇，他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可是偏偏所有大人都吃肖羡那一套。

　　肖羡学习好，长得好，人又乖巧懂事，一度活成太平里大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

　　只是命不太好。

　　肖羡刚住进太平里的时候，嵇小野对他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他每天伸着脖子，在自己的阁楼上偷看对面的小仙女。

　　小仙女又在看书了。
　　小仙女真爱学习。

　　他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屁颠颠的跑去对面，含羞带怯送到肖羡手上，肖羡总是冰冷又有礼，道谢却不多说一个字。

　　他毫无原则的想，小仙女真有礼貌。

　　肖羡刚转学，性格又冷淡，学习好，不合群，这样的人最会让人看不顺眼，变相的给肖羡使绊子。每一次，嵇小野总是挺身而出，笑嘻嘻的说，这个人，野哥罩的。

　　有时候，也有解决不了的时候。

　　比如放学回家，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黑巷子里。

　　“就是你吧，这次月考超过我弟弟，考第一了？厉害了?了不起啊？”大个子拿手推了肖羡一下，嵇小野愤怒了，上去就是一个拳头，打得不开交。

　　肖羡站在阴影里，不说话，不帮忙。

　　嵇小野却觉得这样就很好，他的小仙女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就好，而他，在为她冲锋陷阵。

　　毕竟打架什么的，是男孩子的事情。

　　他看机会来了，抓住肖羡的手就是往前跑，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追不上了，嵇小野傻乎乎的笑，安全了，真好。

　　肖羡忽然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隔着薄薄一层雾气，望不见底。

　　可是，嵇小野觉得小仙女肯看他一眼，即使鼻青脸肿，也是很开心的。

　　他对肖羡这种病态的维护结束在肖羡转学过来的两个星期以后，那时正是仲夏，天气刚热起来，刚上完体育课，所有学生都满头大汗的在树荫下休息，嵇小野刚打完球，就把两瓶酸梅汤的其中一瓶送到肖羡手上。

　　“我……我阿嬷说要给你的。”因为刚运动完，他说话有些打结。

　　肖羡还没有看他，他就心慌意乱的跑开了。

　　等到他回过神后，他望着手里另外一瓶酸梅汤，想着要不把这一瓶也给他送过去好了，他返回去，才看到原本应该在肖羡手上的酸梅汤，不知道为什么在女学习委员手里。

　　他一个要好哥们二胖拍拍他的肩膀，“你说，肖羡那小子是不是对学习委员有意思啊？”

　　“你胡说什么？肖羡明明是……”他恍恍惚惚，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天呐，你该不会以为……他怎么可能是女孩子。”二胖惊奇道，“他那么高，而且他也没有扎辫子啊。”

　　嵇小野手抖一下，原本要送给肖羡的瓶子，浇失了他的运动裤的裤管。

　　他低了头，想去把瓶子捡起来，却发现酸梅汁全部流光了。

　　是他误会了，肖羡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女孩。

　　除了见面的第一天，肖羡穿了白色的裙子以外，他虽然脸好看得过分，可是所有的行为表现都是正常的男孩样子。

　　可他偏偏一叶障目。

　　肖羡没有骗他，是他硬要贴上去对他好的。

　　从前他看小仙女总是有万般好，现在看肖羡却是都看清楚了——肖羡永远疏离的在跟他说谢谢，从来不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在他眼里，他们大概连朋友都不是吧。

　　他没有理由质问他，只好绕着肖羡走。

　　甚至后来连肖羡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肖羡向来眼高于顶，从来不看他。可是却因为这件事，时常把目光流连在他身上。

　　肖羡也觉得真是讽刺。

　　他从来没有把嵇小野当做朋友，他坐在孤零零的角落里，看着嵇小野在一群人中插科打诨，笑得无比开心的时候，又觉得刺眼。

　　他看着那一边出神，忽然发现嵇小野忽然停止说笑了，因为他……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肖羡无声的弯了弯嘴角，又把头低下去了，埋头写题。

　　他是无边海洋中的一座孤岛，无数的游船向他靠岸，又离开，可是孤岛却不会，向任何一艘游船走去。

　　嵇小野错愕了许久，直到肖羡不看他的很久以后，才把头又重新回去去。
　　他觉得可笑，他竟然觉得肖羡那一眼是在看他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肖羡在想什么。

　　到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当年在被围攻的巷子里，肖羡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也是那时候，嵇小野才知道当初那群人根本是肖羡故意引过去的。

　　不言不语的肖羡，像一枝神秘的玫瑰，诱人靠近，可是一旦碰触了，才知道刺有多么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