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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4】

      一道虹桥跨在碧天,长街行人如织。茶肆前院,银杏叶吹落满地,一滩金黄。

      沈争默读着窗外一联“草堂幽事许谁分,石鼎茶烟隔户闻”的诗句,而卖油女默读着他的刀刻般轮廓。

      她时常回想起强盗上街那一日——众人皆退,他独向前。事了,一指擦去口角血迹,隐入茫茫布衣间。

      沈争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她浑身朴实,唯一的奢侈是遮盖在颧骨黄斑上的一层胭脂,欲说还休的意味格外动人。

      这样的女人很像他的母亲,朴素无华却令人舒适,夫妻俩茶米油盐,你耕我织。父亲不惜舍弃性命,要换取的不就是这种平凡日子吗?

      沈争所求,亦不过如此。

      茶盅已见底,牵肠的话却还未说完。卖油女找到沈争袖底的手,轻握上去,一张红脸悄悄埋到他身后。

      沈争便牵着她又走了半日的路。

      眼见暮色四合,二人有说有笑,向面馆行去。赴约前他走得匆忙,便托了丁婆帮忙照看摊子。卖油女正叮嘱着后日的陵西湖泛舟之约,忽觉沈争停下了步子。

      她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面馆萧瑟,惟有一女子端坐桌前。天冷霜寒,她只着了一件杏黄单衫,风一刮便瑟然发抖,手与脚怯怯缩作一团。

      她面前有一碗放凉甚久的卤肉面。汤油已凝结成块,一坨变色的卤肉上,钉了一只不知溺死还是冻死的无头苍蝇。她却好像看不见那坏掉的汤水,听到了谁的脚步声以后,轻道一句“你来了”,便端起碗来开始吃面。

      沈争夺步上前,一掌打翻她的面碗。盲女惊吓不已,抖着手去摸拄杖,却被沈争一把拽走。她不知要去哪里,一味后退着、询问着,而沈争只埋头向前。

      她隐约察觉沈争发了怒气,不敢抵抗,直到被他带进一扇房门。他道“别动”,她就乖乖站在旁边。

      沈争翻箱倒柜,找出这些年来的积蓄,悉数装进一只旧荷包。盲女摸到银子的冰凉,正要缩手,被沈争按下。

      “请你远走高飞,好好生活吧。”

      他在床上找到她那日脱下的鸭黄袄衣,不由分说推着她走出家门。

      家门口,红灯笼垂在门檐底下幽幽晃荡。

      她站门槛外,他留门槛内。

      “没了钱,你还怎么娶老婆?”

      “我可以再赚。”没有一点余地。

      盲女终于泄了气,一双眼朦胧如霜,哽咽无言。探出手去,摸到他刻刀般的脸廓,感激着、吻上他冰凉嘴唇。

      “我叫柳淡。”

      夜风作别,盲女形单影只,赴入深秋。

      【5】

      天高云淡,碧波如镜。

      陵西湖上木舟成串,人们争赶在冬月落雪结冰前游湖,分外热闹。沈争与卖油女去时已经无船,二人便偎在湖畔凉亭里絮絮情话。

      “我们什么时候去合八字?”

      沈争想了想,回道:“下个月吧,等我攒多些钱。”

      卖油女笑道:“傻子,先用我的,以后你用一辈子来还。”

      “那就明天去。”沈争也笑。

      他搂着她,望见七八稚童嬉戏在他的儿时欢场,思绪忽然飘到很远。到了明年的今日,会不会他已经儿女绕膝、来此故地重游呢?

      卖油女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双颊浮起红晕,想亲一亲他。谁知亭外忽然溜进一个男童,笑嘻嘻抢过她手中的那袋炒栗子,拔腿便向同伴跑去。

      沈争连忙追出,那男童吓得魂飞魄散,直在人群里乱窜。他沿着湖畔追到对岸,终是跟丢了,便摇摇头往回走,想再买一份炒栗子。

      桥头商贩形形色色,叫卖声喧杂不已。沈争经过一个卖绣品的摊子,已经走出了几丈远,却霍然掉头,径直回到绣摊前。

      卖绣品的姑娘还在哼着小调绣一只荷包,笑意恬淡,神情专注。忽的被人挡住了光,便抬眼望去——

      “啊呀!”

      姑娘像是见了鬼,连绣摊也顾不得,夺路而逃。只是没跑多远,便被沈争像拎小鸡一般抓住了后颈衣服,她哀声转过头去。

      竟是柳淡!

      沈争瞪着她溜亮的一双剪水眼,气得发晕。没等他质问,柳淡先求饶道:“大爷息怒,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忽然指住他背后大喝一声,“有官差!”

      ——沈争又上了当。

      湖堤秃柳下,一个跑,一个追。柳淡终是走到了绝路,身下是水波泛动的陵西湖,半只脚已经悬空。沈争步步逼近,她昂首威胁: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我就跳河!”

      沈争冷着笑,抱臂以待。

      只听“咚”的一声水溅,柳淡当真一横心跳了河。沈争不愿意第三次做猪,将信将疑蹲上岸边,向湖底张望。两只幽灵般的手忽然从湖里伸出,扒住沈争双脚,一猛子将他拖进了水中!

      柳淡浮出水面,哈哈大笑。人们见有人跳湖,纷纷围拢来,沈争望了望凉亭,一把扛起柳淡上岸,匆匆离开。

      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巷尾的老瓦房,矮墙爬藤,小院落花。

      沈争在院角生了火,柳淡披着厚袄伸长手烤。

      “还钱。”

      柳淡心虚地扭过身去。

      “还钱。我不说第三遍。”

      见她仍旧不知悔改,沈争夺过晾在木杆上的女子薄袄,拿走珍放在衣兜里的一块“福”字玉佩。

      “明天日落之前,拿我给你的钱来赎。”

      柳淡没法,翌日黄昏时依约来到了“好吃面馆”外。面馆里生意正忙,她便乖乖坐在角落,直等到日落西山。沈争没好气地摊出手,柳淡犹豫片刻,轻轻将那只旧荷包交还了他。

      沈争扔下她的玉佩,转身要走,却被柳淡轻握住手掌。

      “当真如此两清吗?你我以后要如何再见一面?”

      “不必见面。”

      他头也不回,一眼不看。

      卖油女关了店门,来寻沈争送她回家。面馆里只剩柳淡,只听她“好、好”喃了两声,便决绝冲出。

      一阵狂风猛卷布幌,卖油女递出一把纸伞,笑道:“起风了,怕是有雨,你怎么老忘记备伞呢?”

      沈争怔怔不动。

      他似饱含痛苦,背脊猛烈起伏着。卖油女关切地抚上他的肩膀,想要帮他平复,高空突然震起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沈争弃摊不顾,冲进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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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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