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衰人》爱偷懒的熊

5、房客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涛掐灭了手中的烟。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飞，直看得阿飞坐不住了，才缓缓地开了口，问：“听刚子说，你要租房？”
　　阿飞呆了一下，他没想到，宋涛竟放弃了之前的话题，转而问起他租房的事儿。他点了点头，犹豫地回答道：“是，听屈大哥说，你那儿有一套老房子，不知道租不租？”
　　宋涛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塞到嘴里，吐了口烟圈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能租出去当然好了。不过，租我的房子，有三个条件。”
　　阿飞的眼睛亮了，眼角现出细细的皱纹，“哪三个条件？”
　　宋涛吐了口烟圈，不急不慢地说：“第一，每天打扫房间，保证房间整洁干净；第二，不许养宠物；第三，不许带其他人入住。”
　　“好的，我都记下了。”阿飞细细地记下了，想到房租问题，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那个……房租的话，一个月是多少钱？”
　　宋涛皱着眉思考，透过烟雾望着阿飞不安的表情，缓缓道：“你先住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阿飞不是小孩子，自然懂得模棱两可带来的问题，“还是先说说吧。”
　　“刚子跟你说过了吧，第一个月的工资2500，管两顿饭，”宋涛吸了一口烟，极为享受地闭上了眼睛，“你放心，以你的工资，肯定支付得起。”见阿飞还想再问，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没事就先下去忙吧。”
　　阿飞不好再问，只好起身离开了。回到厨房，屈刚和吴三儿正忙得满头大汗，他顾不得再想，赶紧忙活起来。
　　清闲的时候，他有好几次想要开口问问屈刚，但想到屈刚和宋涛的关系，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晚上十点半，食客们才算是走干净了。
　　屈刚炒好了菜，端上了桌，对着楼上喊了一嗓子。宋涛揉着眼睛下楼，坐在了阿飞对面。阿飞有些拘谨，食不知味地听着三个人侃侃而谈，几乎一句话也插不上。
　　吃完了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阿飞看着阴沉的夜空，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今夜要在哪儿过。正想着，就听门外响起了喇叭声，宋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快点儿。”
　　阿飞怔了一下，不太确定是不是在说自己。
　　屈刚拍拍阿飞的肩膀，笑着说：“涛子叫你呢，快去吧。”
　　阿飞哦了一声，迟疑着走了过去，“你……叫我？”
　　“右边，”宋涛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阿飞的脸红了，他坐到副驾驶上，关好了车门。
　　他已经很久没坐过车了，几乎忘了坐车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车里很宽敞很干净，他担心自己身上的油烟味被宋涛察觉出来，于是尽量把身体往车窗方向靠。
　　然而，他越是这样做，越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重，一张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宋涛瞧得心里好笑，但又假装不知道，启动车子来到屈刚和吴三儿身边，按了声喇叭，扬长而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儿。
　　阿飞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宋涛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打开音响，空气中立刻响起了熟悉的音乐。是beyond的一首老歌，《光辉岁月》。
　　在略带悲伤的旋律中，宋涛首先开始了对话。
　　“房子有日子没住了，今天你就先去我那儿住吧，明天一早我领你过去看看。”
　　“好。”阿飞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成排的树影飞快地向后退去。
　　宋涛从镜子里看了阿飞一眼，“水电都正常，冰箱和电视也还都能用，不过水电费你得自己交，日用品也得新买。”
　　“好，我知道了，谢谢。”阿飞似乎放松了些，之前一直紧绷的后背轻轻地靠在座椅上。
　　宋涛不再说话，他专心地开着车，嘴里轻轻地哼唱着beyond的歌。
　　这时候，光辉岁月已经结束，开始了beyond的另一首歌《海阔天空》。
　　宋涛的嗓音略显低沉，唱起歌来很有味道。阿飞觉得很好听，不觉得歪头看了宋涛一眼。
　　宋涛察觉出来，撇头挑了挑眉。
　　两人四目相对，阿飞立刻扭过了头，继续看窗外飞逝的树木和灯光。
　　“唱得不好听？”宋涛咧了咧嘴。
　　阿飞的脸先红了，摇了摇头，“不，很好听。”
　　说着，《海阔天空》的旋律消失了，《大地》的音调渐渐响了起来。
　　阿飞尝试着把对话进行下去，“你很喜欢beyond？”
　　“我想，应该很难有人不喜欢他们吧。”宋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阿飞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当beyond的《真的爱你》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车子停在了白天来过的美丽河畔小区门口。灯光照着值班室，里面探出个老人头，说了声回来啦，就把移动铁门缓缓打开了。
　　宋涛摇下车窗，笑着说了声谢了，就把车子开进了小区。顺着宽敞的道路一直往里走，走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往右拐，在第三栋居民楼前的露天停车场上停住了。
　　下了车，把车锁好，宋涛迈开大步往楼梯口走。他在密码器上飞快地输了几个数字，就听滴一声响，电子门打开了。宋涛扶着门把手，等着身后的阿飞。阿飞快步走了两下，进了门。
　　宋涛没走电梯，而是直接拐进了宽敞的楼道。楼道是声控灯，听到脚步声响，立刻亮起了灯。楼道里很安静，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很重，阿飞觉得这声音有些强烈，甚至有些刺耳。
　　到了2楼203室，宋涛停下了脚步。进了门，阿飞暗暗打量着客厅，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真比女人住的房间还要整洁。
　　果然，宋涛有洁癖。
　　“今晚你就睡客房吧。”宋涛领着阿飞来到右手边的一间卧室，一床一柜一书桌，床头挂着一块表，对面墙上是一台电视机，简单干净。“随便坐吧，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说完，转身出了门。
　　阿飞真有点累了，他看了看雪白的床单，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最后坐在了书桌前的凳子上。书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阿飞翻开看了眼书皮，竟然是海明威写的《老人与海》。
　　正觉得惊讶，宋涛进来了，胳膊上搭着一身灰色的睡衣。他把睡衣扔在了床上，“你就穿这身吧，可能会有点大。”
　　“谢谢，”阿飞放下书，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浴室就在隔壁，时间不早了，洗洗就睡吧。”宋涛看了眼阿飞，转身走了出去。
　　阿飞拿了睡衣，来到隔壁浴室。温热的水浇在身上，阿飞觉得舒服极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隐隐觉得自己身上混合着各种难闻的味道。他用力地搓洗着身体，感觉泥水像虫子一样，拥挤着滑到地面上。很快，地面上堆积了一层细细的泥浆。
　　洗好之后，阿飞仔细地打扫了浴室，这才推门走了出来。不曾想，宋涛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阿飞有些拘谨，匆匆擦了把头发，“还没睡？”
　　宋涛嗯了一声，打量了阿飞一眼，站起身，“早点睡吧，”报纸随手扔在了刚刚坐着的地方，回卧室了。
　　阿飞回了客房，用毛巾又擦了几把头发，接着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床很柔软，阿飞一躺上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被柔软的棉被包裹起来，鼻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天花板的中央是一盏玻璃吊灯，发出刺眼的白光。阿飞盯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酸，于是用右手搭在了额头上。
　　这两天，他一直忙着找工作，顾不得多想，倒是把找家人的事放下了。现在工作找着了，人也闲下来了，找家人的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他爸妈和兄妹，到底会在哪儿呢，过得好不好？他们会不会也在找他？想着想着，阿飞的眼眶就有些湿润了。他擦了擦眼角，关了灯。但心里头有事，怎么睡得着？直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宋涛就来敲门，见了阿飞的鸡窝头，忍不住笑了。
　　“快点儿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吃了还要带你去看房。”
　　听到看房两个字，阿飞的眼睛亮了，他说了声好，冲回客房去找衣服，却忘了自己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身脏衣，昨天又忘了洗了。
　　正在发愁，就见宋涛把手里的袋子扔了过来。阿飞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打开一看，是一身灰色的运动衣。
　　“别看了，赶紧的吧，饭都凉了。”宋涛说着，返身回了客厅。客厅中央是一个四人位餐桌，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大饼、鸡蛋、火腿、生菜和牛奶，简单但有营养。
　　阿飞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宋涛看了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阿飞以为不合适，脸先红了，匆匆走到浴室，对着镜子瞧了瞧，纳闷儿道：“虽然有些大，但总比我那身衣服好太多了。”
　　吃过饭，宋涛带着阿飞来到了老房子。
　　那是位于郊外的一处平房，带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栽着两株杨树，有三层楼高。因为有日子不住人了，地面上长出了一层齐膝高的野草，看上去绿油油的，像是铺了一张绿色的地毯。
　　“房子是我出生那年建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有点儿老了。”宋涛有些怀念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两棵杨树，“一眨眼，它们都长这么高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屋门上挂着的一把铜锁。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尘封的潮湿的霉味儿扑鼻而来。
　　屋子里落着一层细细的尘土，阳光斜射进来，像是堆积在海边的白色沙粒。物品摆放得都很整齐，冰箱、电视、空调都用布罩子罩着，显然离开之前被很好地整理过了。
　　卧室里有一个三层书橱，下面两层的玻璃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顶层上放着一个收音机，旁边是老旧磁带。书橱顶上是一盆仙人掌，圆圆的脑袋，静静地生长，似乎没有染上任何时光流逝的痕迹。
　　转了一圈，宋涛问：“感觉怎么样？”
　　阿飞从小就比较安静，喜欢一个人看书，，看着这些书自然是很喜欢了，只恨不得立刻从书橱里拿出来两本看看。他强忍着心中的激动，问：“你很喜欢看书？”
　　“偶尔吧，”宋涛耸了耸肩，“有烦心事的时候，偶尔会看看书。”
　　阿飞嗯了一声，没说话。宋涛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他以为，宋涛是那种大字不识的那种人。但很显然，宋涛不但喜欢看书，而且很可能看得比他还要多。
　　这地方也比阿飞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进来了。“今天晚上我能住在这儿吗？”
　　“你想住，随时都可以搬进来。”宋涛抬手看了眼腕表，抬脚往门外走，“快到十点了，先回饭店吧，晚点儿你再过来。”
　　阿飞跟在宋涛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落满灰尘的书橱，恋恋不舍地走了出来。
　　宋涛把门锁上，钥匙直接扔给了阿飞。
　　阿飞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感觉整个手掌都像是烧起来了，热乎乎的。
　　到了饭店，吴三儿看见阿飞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吹了声口哨，“吆，情侣装？”
　　阿飞的脸红了，他瞥了眼宋涛身上的黑色运动服，忽然明白过来。两个人的衣服款式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尴尬地笑了笑，“我衣服太脏，没干净衣服换了，幸亏宋老板给找了一身。”
　　吴三儿切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道：“上次我去他家，也没见他给我找身干净衣裳穿啊。”
　　阿飞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宋涛瞥了吴三儿一眼，慢吞吞地往楼上走，“该干嘛干嘛，光看见你贫嘴了，干活的时候就找不着你了。”
　　吴三儿嘿嘿笑了两声，赶忙钻到厨房里去了。
　　阿飞感激地看着宋涛的背影，恰好宋涛往楼下望了一眼。二人四目相对，都微微怔了一下，接着飞快地错开了目光。
　　中午两点下班，阿飞买了日用品，拿着钥匙来到了老房子。他细心地除掉了野草，把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擦洗了家具、地面和玻璃，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通风，房顶上的蛛网和灰尘也都打扫干净了。
　　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他可不想再看见吴三儿的那副表情了。
　　当天晚上，阿飞就住了进来。
　　他躺在宋涛曾经睡过的窄床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他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穿衣下床，把宋涛的灰色运动衣仔仔细细地洗了，接着来到了书桌前，准备看会儿书消磨消磨时间。
　　他的目光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一个略显破旧的硬皮笔记本上。他犹豫了一下，把它拖了出来，缓缓打开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在灯光下舞动，扉页上用稚嫩的笔体写着一行小字。
　　献给长大后的自己。
　　这本日记是宋涛的？他竟然有写日记的习惯。
　　阿飞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看下去，但显然，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成功地逗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