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衰人》爱偷懒的熊

3、湘都食府

　　太阳来到了正头顶上，阿飞知道，又该吃中午饭了。
　　可是，他的中午饭又在哪里呢？
　　他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觉得他们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世界，有着欢喜和快乐，而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忧伤。而这痛苦和忧伤的来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温饱得不到满足。
　　他像一个无意识的布偶，夹在涌动的人潮里，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看到人们在路边停下来，吃饭、唱歌、喝酒，看上去都很高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希望有人能邀请他一起过去吃饭。
　　可惜，没有，一个也没有。
　　阿飞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人们酒足饭饱，扬长而去，才慢慢往前走。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看。他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甚至忘了疲劳，也忘了要寻找家人。
　　他只知道，他很饿，很饿。
　　直到华灯初上，昏黄的路灯落在他身上，他才恍然惊醒一般。看了看四周，又是吃饭的时间段。路边的小饭馆不少，几乎都是人满为患。他犹豫了一下，朝一个看上去最偏僻的，也是人最少的饭馆走去。
　　服务员吴三儿正好在门框上倚着，他长得像个猴子，三角脸，八字眉，嗓音有些尖利，发出风从刀刃上吹过的声音，“几位？”一边问，一边打量着阿飞，心知这位不是个阔主儿，目光里不由得带出些不屑。
　　阿飞想了想，沙哑着嗓子说：“给我来一碗打卤面吧，谢谢。”
　　“什么卤？”吴三儿有些不耐烦，心里骂了一句乡巴佬。
　　阿飞的脸红了，“都有什么卤？”
　　“西红柿鸡蛋，鸡丁茄子，香菇肉。”
　　吴三儿的语速太快，以致阿飞没有听清后面两个，但他又不好意思再问一遍，只好说了一声，“就要西红柿鸡蛋吧。”
　　吴三儿一声不吭，转身进了厨房。
　　阿飞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上，不安地望着大厅。大厅里首是一对男女，也不知道是夫妻还是男女朋友，脑袋几乎都要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忽而又大笑起来，连空气都跟着颤抖。
　　阿飞则像个木头人一般，拘谨地守在桌子前。
　　等了有一刻钟，面条上来了，他说了声谢谢，接着低头吃了起来。他并不喜欢面条，但眼下吃的这碗面却似乎有些不同，几乎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他不但将面吃光了，连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三儿在旁边瞧见了，不停地嘬着牙花子，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阿飞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碗，盯着粘在碗边上的一片西红柿皮，想着要如何支付这顿饭钱。直到角落里的那双男女走了，他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觉得一张脸是越来越红了。
　　吴三儿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咳了一声，“快到打烊的时间了，六块钱，谢谢。”
　　阿飞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他站起身，用力搓了搓手，“那个……我身上没钱……能不能干活抵账？”
　　“六块钱都没有？”吴三儿瞪大了眼，几乎要笑出声了。
　　“我行李丢了……”阿飞咽了口口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说到最后，声音几乎都听不到了。
　　吴三儿的眉毛往上挑，倒比耷拉着看着精神些，他提高了嗓门儿喊，“屈师傅，今天可是开了眼了，说是想要干活抵账，你快出来瞧瞧。”
　　话音刚落，门帘被人掀开了，屈刚从里面走出来了。屈刚人高马大，右脸小时候被狗咬了，留下一块褐色的伤疤，看上去有些凶狠。他打量了阿飞一眼，又把目光转到吴三儿身上了，说：“怎么回事啊？”
　　吴三儿拿眼斜着阿飞，“这位说身上没钱，想要干活抵账，你说怎么着吧。”
　　阿飞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屈刚看了看桌子上的空碗，“不就是六块钱吗，算是我请了。”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十块钱，扔给了吴三儿，“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出来了，快收拾了进去吃饭吧，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睡觉。”
　　吴三儿啧了一声，阴阳怪调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个活雷锋啊。”收拾了碗，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阿飞有些感激地看着屈刚，“真是谢谢你了，我行李被人偷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屈刚摆了摆手，笑了，这一笑倒不显得如何可怕了。“出门在外，谁还没遇上点儿困难呢。再说了，不过是几块钱，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飞再次谢过之后，犹豫着开了口，“我想问一下，这儿招人吗？”
　　屈刚伸手往门口一指，“自己看。”
　　只见门框上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两个大字，“招工”，下面是一行电话号码。
　　阿飞并没有高兴过头，之前被拒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真诚地看着屈刚，“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屈刚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我说了不算，这样吧，明天上午涛子过来，你再来一趟。”
　　阿飞点了点头，道了谢后，准备离开。
　　“你有地方住吗？”屈刚叫住了阿飞。
　　阿飞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我女朋友要来，不然倒是可以让你跟我回去，”屈刚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声，“三儿，今晚你那儿有人吗？”
　　吴三儿早已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边吃饭一边急匆匆地拒绝，听上去呜噜呜噜的，“不行，不行，今晚我有朋友要过来，住不下。”
　　屈刚皱了皱眉，“这下可麻烦了。”
　　阿飞心里有些感动，这是第一个对他友善的人，他感激地道了谢，“没关系，我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你们忙吧，忙完了好早点儿回去休息，我就先走了。”说完，快步往门口走去。
　　出了门口，他抬头望了眼店名，黑色的牌匾上刻着四个金色的大字，“湘都食府”，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遍，这才往黑暗里走去。
　　他担心被两个人看见，特意走出去老远，才在一个墙角里坐了下来。正巧墙角里堆着一些废旧的泡沫棉，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却正好方便了他。他把泡沫棉堆在身上，觉得暖和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阿飞就醒了。他整了整衣服，找到一个露天的水管，洗了脸，又灌了几大口冷水。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心知好不到哪儿去。他用手理了理头发，慢步向湘都食府走去。
　　到了门口，门还锁着。阿飞看了眼别的饭店，也都是大门紧闭。他这才意识到，他来早了。他没地方可去，但在哪都一样，于是，就在门口等着。直到九点半钟，陆陆续续地才有了人。
　　差一刻十点，屈刚来了。他一边开门，一边问：“早来了？忘了告诉你了，咱们上午是十点上班，下午是五点上班。”
　　阿飞怕屈刚自责，摇着头笑了笑，说：“没事儿，我也刚来一会儿。”
　　进了门，屈刚让阿飞在大厅里等一会儿，自己去厨房里收拾去了。阿飞无事可做，只好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大厅。正闲得无聊，就听推门的声音，吴三儿来了。
　　阿飞想要打个招呼，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眼角出现几道细细的皱纹。
　　吴三儿像没看见一样，打着哈水在柜台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两只眼耷拉着，显然是刚刚睡醒。
　　过了有十分钟，门外响起了汽笛声。吴三儿激灵了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接着飞快地跑进了厨房。两分钟后，饭店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男人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就是皮肤偏黑，脑袋顶上理着小平头，一身黑色的运动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倒显得很精神。男人打量了阿飞两眼，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刚子——”
　　阿飞有些不知所错，他不知道这人是干嘛的，只好呆愣愣地站在一旁。
　　屈刚答应着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笑着说：“涛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人。”说完，对阿飞摆了摆手，“阿飞，你过来一下，这就是咱们湘都食府的老板宋涛。”
　　阿飞拘谨地上前，笑笑说道，“你好，宋老板，我是阿飞。”
　　宋涛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语调略显低沉，“之前做过吗？”
　　“没有，”阿飞一着急，脸就红了，“不过我会好好儿干活儿的。”
　　宋涛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屈刚一眼。
　　屈刚笑了笑，“我觉得阿飞没问题，要不……让他留下来试试？”
　　“你看着办吧，”宋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阿飞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屈刚，屈刚拍了拍阿飞的肩膀，以作安慰，“涛子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没说让你走，就是留下你了。你踏下心来，好好儿干，别让我和涛子失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