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餐馆的厌花女郎》寒寒

25、下一站——东京02

　　桑•威尔觉得这一天一定是他的「受难日」。

　　蹦出一个「高恺」，他已经开始质疑自己对上司的认知，现在这个冒冒失失扑上来的女人竟还惹来机场警卫的「注意」！

　　桑努力地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并且试图在上司发火之前打发掉对他们这边表示「严重关注」的几名警卫。

　　什么啊！这个女人到底是哪来的野人？君不见他伟大的任大小姐已经气到快要头顶冒烟？这女人是不是不知道任家是什么东东？

　　「风月！你来纽约看我？噢！这一定是很特别的待遇对不对？日泉下有知，可能会骂你吃里扒外呢！不过不要紧，日后我见到他了，如果他敢骂你，我一定要他好看！……对了，你去看过高Sir没有？可惜他被戏剧系的人拖去帮忙配台词，否则他一定黏着你不肯放啦！」

　　桑决定他不喜欢这个叫做「桑暮景」的女人。她表现得与风月很熟悉，那是一个桑无法触碰的世界，一段桑不曾有幸参与的记忆。还有……什么叫做「吃里扒外」？「泉下有知」……那个「日」是住在温泉底下的吗？听不懂！桑决定更加讨厌这个桑暮景。

　　「喂！小姐，请你不要骚扰我的上司。我们要赶飞机，没时间跟你说废话。」话锋一转，桑回头看他伟大的上司，恶狠狠的「护主腔」荡然无存：「风月，登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吧！」

　　桑以为他的美丽老板会如常领先前往办理登机手续，将跑来捣乱的无聊人士拋诸脑后。但是，任风月竟然一掌把他推开，然后行李箱一丢，箭步上前抱住那个桑暮景！

　　「暮景，好久不见。」

　　桑愣在原地，嘴巴微张像个傻子，倒是桑暮景眼明手快及时抓住了快要滑出去撞到途人的行李箱。

　　暮景暗暗一叹，将行李箱推给那个刚才对她口出恶言的洋鬼子，回头伸出食指稍为推开风月一点：

　　「风月，你不要这么兴奋行不行？你吓到你的秘书了。嗯……还有，我总觉得他很眼熟——你可别告诉我他是艾森•威尔，我会晕倒给你看的。」

　　风月也找回她的冷静了。只见她微微一笑，竟没有沉下脸色，语气浅淡中隐有一丝自傲：

　　「他叫『桑•威尔』，是艾森的弟弟。我去年才在纽约找到他，现在他是我的秘书。」

　　听到桑的名字，桑暮景的好心情就完全失踪了。她终于明白风月为何突然这般「热情」，原来这过去一年来，变了的人还包括风月啊！

　　自从风月带他们到过艾森的墓前以后，每当他们提起艾森这个名字，据小牛与司空所说，风月虽然没再伤心生气，却也无法泰然处之。如今风月留一个艾森的弟弟在身边，居然还能过得比以前还开朗，是不是有点吓人呢？

　　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吧！记得小牛说过，他们都在走一条单行道，那么风月变了，也不值得讶异。

　　「那……风月，你去见过高Sir没有？他很想念你喔！你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他一直有在收集关于你的报章杂志，还仔仔细细地弄了个剪贴本呢！如果你看见了，我打赌你一定会感动得想哭出来！」

　　听到这儿，桑更加纳闷了。这个桑暮景，似乎也认识那个叫「高恺」的大学讲师？

　　「不必了。」任风月的笑容淡了些许，「我已经去大学看过恺，也跟他一起吃过午饭了。他说有事要处理，所以先走了。」

　　「怎么可能！」桑暮景一脸不可思议的质疑表情，「高Sir丢下风月你说先走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嘛……啊！我知道了！风月，你一定没告诉他你马上就要离开纽约了，对不对？」

　　风月点点头，并立刻惹来桑暮景的不平：

　　「这就是你不对了，风月。你不知道高Sir有多想你！学校里那些洋妞多喜欢他啊，你知道，像高Sir这等文质彬彬的黄种人可是很少见的，物以罕为贵嘛，简直就跟恐龙一样稀奇！就算是华人圈子，高Sir也是很受欢迎的！高Sir人太随和，又太无所谓，人家求他帮忙，他也很少会拒绝，简直就是那些ABC还有华人留学生眼中的圣人！我有些女同学是中国移民第二代，家里环境也十分不错，有几个家里还跟高家有些生意来往。有几次高Sir呆呆的应邀去吃晚饭，差点连婚约都被谈去了！我想要不是有我在旁边，恐怕他被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桑在一旁越听越惊奇。虽然他听不懂什么叫做「文质彬彬」、「物以罕为贵」，可是上帝！这桑暮景所说的「高Sir」跟中午那个大学讲师高恺是同一个人吗？那位高先生看起来温温雅雅的，说是书呆子又多了那么几分阳光气息，怎么竟被桑暮景形容成世纪大傻子了？

　　看看腕表，起初不好意思再开口，但他认为他要说的事比桑暮景的废话重要多了。于是，桑上前充当「大灯泡」：

　　「风月，最后二十分钟了，飞台湾的班机快要起飞。」

　　任风月瞄桑一眼，一边的暮景隔岸观火，等着看桑被责骂的好戏——不过，她算漏了风月对「威尔」这个姓氏的重视。单凭桑是艾森•威尔的弟弟，风月也不可能将桑当作路人甲来炮轰。

　　「我知道了。」风月轻轻应一句，回身看着暮景，「我要走了。恺不知道我要走，麻烦你替我跟他说说。」

　　隆重的「告别仪式」终于结束，风月在桑的陪伴下办理登机手续，手握机票、登机证以及护照走向候机楼。

　　看着站在信道口指示旅客登机的地勤人员，任风月忽然犹了。

　　桑也注意到她的迟疑，他抬眼瞪了天花板几秒，然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握紧风月的左手：

　　「风月，听着！中午时我接了一通电话，留守台湾经理办公室的叶助通知我们不必回台湾，因为『富田物产』的采购经理正吉先生决定与『任氏』合作，但公务缠身离不开，所以希望我们到东京一趟去签字。不过，依照我估计，除非我们乘搭这班飞日本的航机，否则我们若再从台湾转飞日本，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一个秘书，桑竟私下隐瞒突发事件，并且极有可能会为公司带来巨额损失！这样的行为，无论有任何原因，也足够被判「死刑」了！可是风月居然没生气，还微笑着看他：

　　「为什么隐瞒？你希望我回台湾吗？」

　　桑一愣，没想到风月会不生气。他嗫嚅着，「我以为……以为你要再留一段时间。那个高恺对你来说……似乎是很重要的人？台湾什么都没有，只有谁都可以完成的工作，还有任家亲族没日没夜的疲劳轰炸，当中友敌掺杂，烦人得很。我以为……没有值得你寄托的公事可以忙，你就能多给自己和那个高恺一次机会——所以我骗了你。」

　　风月叹息，为桑的天真与鲁莽。

　　「桑，我很高兴，因为你不只当我是上司，还把我看作朋友。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与高恺不是分飞劳燕，他没丢下我跑到纽约来教书，我也没放弃他闯进遍是铜臭的商界。

　　「对我们来说，这种分离正是我们给对方的一次机会。我们都想证明，我们不是别人眼中的『我们』，我们也可以做最平凡的人，为爱伤风为爱感冒……桑，我爱恺，他也爱我。我为他拼命要脱『任大小姐』的宿命，而他为我等待，他要等一个不再是『任大小姐』的任风月。我们根本不介意对方在哪里，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正在为对方而努力。」

　　桑沉默了。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任风月是不寻常的，谁都知道任大小姐从不跟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浪费时间，也不会对别人提及自己的私事，情爱之事更是绝口不提。如今风月对他说这些，不是她真把他当作朋友，而只是因为他叫桑•威尔，是艾森•威尔的弟弟。

　　「我倒很想问一句——风月，如果我不是艾森的兄弟，你会将我带离纽约留在身边吗？」

　　「不会。」

　　听见任风月斩钉截铁的回答，桑却笑了。想想也对啊！风月是那样孤独的人，她连陪伴她多年的牟东阳和司空晨都不要，怎会要一个空有「威尔」姓氏的桑？教桑苦恼的是，他居然没有受伤的感觉。

　　去年的冬天，他在一场大雪里遇见风月，她命令她的司机接他上车载他一程，还问他是否愿意当她的秘书，而当时……风月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就凭他一双酷似艾森的灰蓝眼珠，风月一眼就认定他是上帝赐予她的「第二个艾森」——看！风月就是这样一个自负到有点自大的人，她对自己的信心向来大到近乎罪恶。就因为她这种性子，所以无论她说什么再伤人的话，别人也会被她的「理直气壮」迷惑，开始思考到底错的人是不是自己？

　　风月背负的东西比任何人都要沉重啊！她只是要在尽量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努力争取她一心渴望拥有的东西。「身不由己」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就算她说话再狠再不留情面，爱她而又能够责怪她「不顾他人死活」的人……真的存在吗？

　　可是……她这句「不会」回答得可真爽快啊！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风月真以为他是木人石心，都不会受伤的吗？

　　呜呜……他这个秘书怎么当得如此悲哀？他也喜欢风月啊！可是上帝！他居然无法妒恨高恺那个得天独厚的家伙。

　　天理何在？

　　……算了！其实认真算算，高恺也不是那么幸运吧？像高恺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青年才俊」，要他惹上风月这种背景复杂、个性别扭兼之理智又任性的女孩，那似乎应该叫做「劫数难逃」比较恰当。

　　这样一想，桑就开始原谅自己了。原来不是自己过分「良善」，而是上帝认为他桑•威尔不够「罪大恶极」，所以才没有「降罪」呢！

　　「嗯……风月，我们是去日本呢，还是回台湾？又或者……你希望在纽约逗留一段时间？」

　　风月笑笑，看见桑那张酷肖艾森的脸不再皱成苦瓜干，她的心情似乎不错，不过桑最后那个问句却令她啼笑皆非。留下来？纽约不是值得她驻足的中途站啊！她不要纵容自己的心，也不会拖累高恺的生活。

　　「桑，我永远不可能留在这座城市。这里有一个高恺，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我跟他说好的，我们要各自走自己选的单行道，以最短的时间在同一个终点会合——我们不希望多余的思念害我们走上任何冤枉路，你可明白？」

　　单行道？这算是什么奇怪形容词？

　　还有……什么叫做冤枉路？风月是指在路上被人冤枉吗？以她任大小姐的威名，哪个不要命的家伙胆敢冤枉她呢？呃……应该不是这样的意甸吧？

　　桑实在很想请风月用英文翻译一下，可是他不想英年早逝啊！他的中文说得很溜，认识的中国字也不算少，在风月身边所有人里，算是特别优秀的助理人才了。可是……这又是他的痛！他在认识风月之前从未接触过中国人，所认识的中国文化也纯粹是从一些中文半吊子的美籍华裔同学同事学来的，实在不可能学得多么深入专门。

　　看见桑一脸张口结舌的表情，风月被逗笑了：

　　「是的，单行道，而纽约不过是我路过的一个站牌而已，我不会停下来，更不会下车。真正的中途站是另一个地方呢！」

　　「……」站牌？站在牌子上？桑被一堆中文弄得头昏脑胀，直在心里惨叫。怎么风月不跟他说说红利平衡准备金、应付帐款、应收帐款还有资产负债表和购销损益帐呢？桑自认对这些财务会计方面的中文用语滚瓜烂熟。「算了！那……风月，我们是去日本还是回台湾？」

　　任风月从一名纽约分公司高层手中接过两张机票，往桑眼前扬几下：

　　「下一站是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