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餐馆的厌花女郎》寒寒

24、下一站——东京01

　　下一站——东京

　　几次错乱出轨的交集，
　　数番思前想后，
　　原来人生只有一个终点站——
　　死亡。
　　恺，我想，我的终点站，
　　不在你的身边。

　　世事永远变化多端，教人防不胜防。而对某些光华万丈一身风光的人间龙凤来说，变化更是无从阻挡。

　　例如他，桑•威尔。明明是个安分守己的美国公民，人在纽约市混迹于一家规模中等的贸易公司，当个小小的经理秘书。哪知道一朝飞来横祸，竟有一个自称「风爷遗属」的□□人物说要「请」他到台湾「走走」。天知道桑对「□□」的认知仅限于黑手党！然后……就是「误入歧途」啦！他从此挂上「任氏职员」的身份，留在这个任风月身边做牛做马——而「据说」，他那早在许多年前蒙主宠召的兄长——艾森•威尔，还曾经是他新任老板的家庭教师哩！

　　又例如他伟大的老板任大小姐。她生来身娇肉贵，是传说中的「任家千金」，本来任家的财产已经足够她尽情挥霍个十辈子都还有剩，可是这位任大小姐偏要像个寻常人那样一步、一步往上爬，简直将自己「千金小姐」的名号拋诸脑后。她大小姐不怕辛苦是一回事，但他身为人家秘书，那就很有问题了。他悠哉悠哉的日子彻底完蛋了！一天工作十四小时是等闲，周休二日？作梦！旧历年假？埋头苦干比较实际，看能不能让主子大发慈悲，放他回家去吃块年糕，算是应应节倒是真的。

　　脱离苦海？桑在上任两个月后已经放弃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份工作不好啦！桑发现，跟随任风月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能跟上她的步伐更是能力的最佳证明。而且……实话实说，任风月给他的薪水比公司给她这个「业务部经理」的还要多。风月说过，只要能配合她的工作、只要是她信任的人，就算要百万年薪，她也给得毫不犹豫。

　　呃……这是风月在飞机上跟他说的话。然后，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桑刚到达纽约，马上就被任风月拖去工作了。会议、巡察、酒会……还是忙昏头的工作！

　　不过桑也渐渐明白，风月口中的「信任」其实已经等于将他看作「自己人」。

　　就如此刻——

　　桑不知道他伟大的老板为什么丢下一切工作，而跑到这奇怪的地方来。

　　纽约大学？

　　对，就是纽约大学。而且，风月还跑去问「Lecturer G.」在哪里呢！

　　然后，他们就来到这幢位于曼哈顿上东住宅区的高级公寓楼下。风月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就只是呆呆的站着，那神情若有所待。

　　什么啊！那他要陪风月「等」吗？呃……他身为风月的秘书，好象没资格问这一句吧？

　　桑的胡思乱想终止于一声惊呼——

　　「风月！你怎么在这儿？！」

　　……咦？中文！

　　桑转身寻找声源，然后他看见一个东方帅哥走向他……呃，风月。

　　更令桑惊愕的是，他那位冷漠成性的大老板居然一反常态，对那个东方帅哥展现出一朵比玫瑰还艳丽的笑容！

　　「没什么。来这边出差，顺道看看你。」

　　「那……你陪我吃午饭好了。嗯……还有，那位先生是你的同事？」

　　「对。」任风月伸手将呆若木鸡的桑拉过来，「他是我的秘书，叫桑•威尔。」

　　「威尔……啊！风月，他是艾森的——」

　　「弟弟。他是跟艾森同父同母的血亲弟弟。」

　　「嗯。那更好，我还不知道艾森长个什么模样，现在总算有个印象了。来吧！风月，吃午饭去。」

　　可怜的桑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事实上，从这个名叫「高恺」的男人出现以后，他一直就被风月拉过来拖过去，完全失去了平日反应迅速的应变能力。然后直到高恺表示「有事要处理」并再三嘱咐风月要联络他，桑这才正式「回魂」。第一个反应是跳起来结帐付钱，直接将风月拖到最接近他们的一个小公园里。

　　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反常的任风月已经到达她的「情绪临界点」。再不想办法给她「宣泄」一下，他可就麻烦大了！

　　「那个……高恺，他是谁？」好险！桑差点记不起那个帅哥的名字。

　　「他……」任风月抓住自己的衬衫衣领，隔着布料握紧系在颈链上的戒指，「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

　　未……未婚夫？

　　桑以为自己会愣得忘了自己要问的事。可是他竟然冲口而出：「他知道我哥的事？」

　　对了！这才是他最想问的。一直以来，风月没有提到过「艾森•威尔」这个名字，所以桑甚至不知道自己兄长是怎么死的。这心结闷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惜他每次提起艾森，风月的好心情就会完全变成消沉低落。所以到现在，桑也不敢再问了。

　　看了桑一眼，风月没想到这会是她彻底坦白的时候。可是……毫无理由地，她说了，也许是因为桑那双酷似艾森的灰蓝眼瞳。

　　幼年的禁锢、金盏花、车轮下的艾森、街角餐馆、牟东阳、司空晨、康康、立德高中、高恺、高又文、桑暮景、李维扬、津平吉亚、黑白遗照上的卓、死在吉亚枪下的任风日、一年前的机场散离……任风月说了，她二十二年来的种种。

　　虽然桑偶然会听到一些意义不明的中国词语，但是他仍然听得专门。而当风月的泪水在瞬间掉落并消失，桑终于知道，这样的坦白对风月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高恺可以让你笑，而艾森和任风日却只能让你哭。」沉默的尽头，是微笑。

　　笑？任风月一愣，「为什么？」

　　居然掉入圈套哪！桑无奈地叹息。

　　「你不需要那些拼命保护你、珍惜你甚至讨好你的人，因为你二十二年来已遇到太多。艾森、任风日、牟东阳、司空晨……他们哪一个不是爱你、疼你、珍惜你？你早就厌倦了这种让人为你牵挂忧虑的生活，所以当高恺这样总是不由自主地找你麻烦的人一出现，你就毫不犹豫接受了。我不知道高恺自己是否明白？如果他早就看清楚，那他一定是这天下最爱你的人——不过如果他什么都看不懂，那我就要为你庆幸了。恭喜你脱离一段极有可能会害你伤透了心的感情，因为他一点都不爱你。嗯，如果你问我，我觉得那个高恺应该是爱你的啦！他不爱你，刚才也不会若无其事的拖你去唐人街餐馆陪他吃饭了。」

　　爱？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分析高恺。

　　看着桑得意洋洋的模样，任风月陷入沉思，想起那一年七月，高恺在小公园里说的话。

　　恺说他「早晚」会娶妻成家，他的路就如同他的计划书，他对每一个弯角每一条岔路都了如指掌，绝不允许自己做出预计以外的事——偏偏，他走进「街角餐馆」、走进她的生命，而她成为他的学生。

　　几年过去，风月一直在想，高恺那句「如今」后面是什么？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天作弄吗？更也许……他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认识一个任风月。

　　「风月……」桑长长一叹，第一次觉得他的老板其实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女强人。

　　「你为什么放弃他？你放走这个唯一能让你『失常』的男人，你会后悔的。」这个笨女人啊！她以为艾森死了、任风日死了，她就不配得到幸福吗？艾森和任风日为何丢了小命？不就是因为太爱她任风月吗？他们死了，唯一憾恨就是未能亲眼看见风月开怀大笑！现在风月却认为自己欠了天下人，艾森跟任风日岂不是白白送死了？

　　放弃？风月失笑，「谁说我放弃他？桑，你上司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写。」

　　死鸭子嘴硬啊？桑一脸猜疑，摆明了不相信。风月又收起笑意，眉眼半垂：

　　「桑，我要的东西一定会到手，这是我选择成为商人的座右铭。我哥占去了『魔鬼』的名字，所以我只能被逼坐上『天使』的位置。他说他褫夺了我选择的权利、擅自为我决定了我的命运，所以这辈子他的命是我的。如果我放弃，就得先还他一条命——我还不起，所以我一定会好好扮演『天使』的角色。

　　「桑，你可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使』。人们都在自欺欺人，每日每夜都在演戏，那么虚伪、那么可笑的一场戏……好吧！既然我收了我哥的命，我就要付出代价。我不介意陪他们去演这样一场勾心斗角的闹剧。而我决定演下去，就要成为演得最好的一个。我要任氏当家的位置，也要人们对任家改观；至于『任风月』应该得到的一切——爱情、友情、亲情……我一件都不会放手。『高太太』只会是任风月，牟东阳、司空晨、康康与桑暮景也永远忘不了一个任风月，而任家人终于会明白——任风月不会是他们能够随意摆布的傀儡娃娃，而是主宰他们一生荣辱的『一家之主』。」

　　桑愣在原地。

　　他瞪着眼前这个一脸恬静的女人——她就是冷漠高傲到「不屑」要那一切的任大小姐？也是痴傻到毁去自己所有幸福的笨蛋任风月？

　　好……好可怕！这样的任风月，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啊！

　　可是……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任风月！她只是生在任家、只是生为任风日的妹妹，她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凭什么要她失去原应属于她的一切？又凭什么要她放弃每个人都会穷尽一生拼命争取的一切？

　　她已经失去了艾森、失去了任风日，老天爷凭什么要她再失去一个高恺？

　　在这一天之前，桑•威尔一直认为再过一年半载，任风月就会放弃他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秘书，另觅助手——但是，桑从此记住了他在这一秒对自己说的话——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任风月是否真能成为任氏新主，他，桑•威尔，亦将永远跟随任风月的脚步。

　　他真的很想看看，一个被困死多年的小女孩，到底是否能够蜕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