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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帝登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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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赐座于帝前,神情恭肃的听着弘治帝道:“朕继承大统十八年了,如今身子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故此召尔等前来。”
三人闻言抽抽噎噎的声泪俱下,软言细语的安慰了一番。
弘治帝摇摇头,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是太子十五,尚未婚配,可急令礼部行之。”说着命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起草诏书。
四人泣声皆答:“是!”
在这立谈之间,弘治帝带有审度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三个人,先是须发皆白的刘健为人端正持重,手段雷裂风行;然后是老当益壮的李东阳则是多谋善断,很有智谋;最后是三人当中年纪最轻的谢迁则以他的学识渊博,才思善辩最为突出。
一断一谋一言。如此一想弘治帝稍稍宽心些许,照儿虽是从小被立为太子,从来没有吃过苦,身边的人宠惯了,可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相信照儿只要收敛心性,加上他们的扶助定有一番作为。
弘治帝语重心长的道:“如今朕唯有一事放心不下,烦请卿辈牢记一生,切不可懈怠。”
刘健抬袖拭了拭泪:“皇上为民为国积劳成疾,臣等能为皇上分得一丝忧虑,是臣等之责。”
待李东阳,谢迁皆表忠言,弘治帝才放心道:“朕知东宫年幼贪玩,卿辈教导良苦,但不能因此怠误,应担起为臣之责,不畏个人荣辱,时刻教之,辅导其成为一代贤帝。”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含泪叩头,各明己誓。
交代完后事,暖阁里的人便退了出去,只剩下一旁服侍的太医和内官。弘治帝服下药后精神更加不济,便卧在塌上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从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落地婴儿,到安乐堂遭人白眼的幼童,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少年太子,这波橘云诡的一世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万死一生,而所有的恩恩怨怨终归随他一起落入尘土,深感事世如同一场大梦,有些事情到死也无法参透。
这时,太子朱厚照小心翼翼的行至近前,见父皇面若死灰,紧闭双目,心中登时一痛,他试着放缓自己的情绪,伏在塌沿轻声唤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只见弘治帝晃动了几下眼皮,才缓缓睁开双目,待看清来人后那双呆怔的眸子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他颤栗的手伸向太子,气息奄奄道:“我的照儿来了?
朱厚照忙握上父皇那双大手,放在两手心之间,勉强笑道:“父皇,儿臣又来打扰您的清静了,太医说了要适当的活动活动才能延年益寿,您总是睡都睡得不精神了,所以儿臣以后每日都来陪父皇说说话。”
弘治帝微微一笑,默默的注视着英气焕发的朱厚照,他身上的活力如同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阳,炫目的令他睁不开眼睛。
“今日刘瑾给儿臣带来一只大飞鹰,此鹰横眉立目长得一脸凶相,儿臣便要刘瑾放了他,趁大飞鹰展翅高飞之时,儿臣一箭中的,您说儿臣的骑射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又胡闹!”弘治帝口中说着斥责之言,可语气并无责备之意。
朱厚照耸了下鼻子,不以为然道:“儿臣整天在屋子里对着那些夫子们之乎者也,明明那么简单的问题,到他们那里就变得冗杂无味,简直无趣的很!倒不如……”
听到此处,弘治帝神情严肃起来,截口道:“父皇知道你生性不羁,心野贪玩,平时无拘无束惯了。可身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每一次决定牵扯的便是成千上万人的生计。照儿!你定要时刻谨记收敛心性,切不可大意用事为弄巧之辈所蛊惑,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弘治帝一番竭尽感情的话说完他似乎更加疲惫了,末了得几句也是硬撑着才勉强道出。
朱厚照心中一阵自责,生怕徒添父皇伤心,所以双目噙泪一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他脚步向后一退,脸上带着宣誓般的坚定,伏地跪拜:“父皇且放宽心,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的厚望,与父皇一起代列祖列宗守护大明的疆土和百姓。”
弘治帝感觉自己的喉咙愈发僵硬,以至于一言难尽,他微微伸出手,指了指书案的方向,朱厚照立刻明白父皇的意思,便起身行至书案前,案上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还未待询问父皇写这几句话的深意,弘治帝便剧烈的呛咳起来,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宣纸,疾步上前,但见汩汩的污血自父皇口中溢出。
“太医……太医!”朱厚照一面惊呼着,一面慌张的用双手去擦,可是血越来越多,将他的袖子都浸透。
弘治帝缓缓的阖上眼,一滴泪随着眼角落下,若有似无的气息自喉咙里传来:“生为帝王,掌握天下人之命,却无法掌握自己的……”气息一阵短促后,剩下的话语随着空气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皇?”朱厚照颤着声音试探的喊了一声,半晌对方都没有回应,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探了探父皇的鼻息,瞬时僵在原地,泪如泉涌。
钟鼓司的钟鼓同时鸣泣,声波遍荡满皇城。由于近些时日皇帝病危,皇宫内外加派了锦衣卫的驻守,正当值的红尘一手按在雁翅刀上,伫立午门之外。钟声过后,他转过身去面朝乾清宫方向神情恭肃,一撩锦衣单膝跪地。
与此同时宫门外的所有朝臣,士卒,宫女,太监一个接一个的朝乾清宫的方向跪了下去,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啼哭声。
弘治十八年,年仅三十六岁的弘治帝因误服药物驾崩,由此大明进入国丧期。
在此次期间太监张瑜、太医院使施钦、院判刘文泰、御医高廷和等人因误诊开错药方一并处决。
十八日后,文武百官各着朝服入候丹墀之内,十五岁的太子朱厚照登上承安门诏告天下继承大统,以明年年号为正德元年,并以新帝的名义大赦天下。
他身着皇帝礼服由司礼监太监王岳的搀扶,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步步行至奉天殿,坐上皇帝的宝座。
那时的红尘只是众多锦衣卫之中不惹眼的一个,在面对皇家最严谨的盛典如同很多人一样都是怀着敬畏之意,战战兢兢的履行自己的职责,也从没想过或许有一天能站在那个人身旁,陪他到最后。
对于继承皇位的朱厚照来说,失去父亲的痛苦未待平息,另一件令他感到惊痛的事接踵而来。那便是经常困扰着大明王朝北部边界,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得到谍报,居然趁着国丧在牛心山附近进犯北部边镇。
战役最后明官军死者二千一百六十五人,伤者一千一百五十六人,失马六千五百余匹,掠去男妇畜产器械不可胜计,遭到了近些年来最严重的大败。
六月,兵部奏北虏屡扰宣府、大同,延绥三镇,官军奋力截杀相持日久。游击将军张雄、穆荣俱战殁;总兵官张俊、副总兵白玉,□□、参将李稽,监军内官李增突破重围还师,望朝廷念在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求封赏;又考虑北虏猖獗仍请求在居庸关,白羊口各派京营步军一千,紫荆倒马二关各调取附近官军一千协同防守,朝廷准奏。
这一场战败,如同警铃一般让朱厚照瞬间清醒过来,突然间明白他早已不是那个东宫里无忧无虑的太子,可面对长驱直入的敌寇,满朝文武,除了派兵防守别无他法。
玉阶之下,以谢迁为首正为昨日皇帝废了尚寝宫和文书房的侍从慷慨陈词,煽动着群臣激昂,欲有咄咄逼人之势。
面对满殿群臣,朱厚照一改往日戏闹打诨的行事风格,表情与言辞变得异常犀利起来,甩出一本奏章,少年稚嫩的声音响彻大殿:“这是大同守将的奏章,他向朕奏明北虏拥众入寇四散无忌,边军不能抵御。”
奉天殿立时静默下来。朱厚照步下台阶,分别走过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随后在兵部尚书刘大夏身旁站定,十五岁的正德虽然头戴皇冠,一身皇袍,但在诸位大臣的赤色身影中,不免显得过于单薄。
“你们奏请朝廷派兵增援朕准了,军饷朕也给你们凑齐了,该封赏的不该封赏的朕都赏了,如今朕要问了,你们为何不能抵御?”
话落,兵部尚书刘大夏,兵部侍郎刘宇一前一后出班跪地,连忙道:“臣等知罪。”
朱厚照折身返回时经过三大学士时,神情又似往日那般散漫:“你们那有罪都是朕的罪。朕每日几时吃什么,几时读书,几时该上朝,身边宠幸谁你们都了如指掌,是朕分散了爱卿们的心力,以至于人家打家门口上来了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内阁三人互相以目示意,又都垂下头去。小皇帝看似几番玩乐之言,竟说的平日里侃侃而谈的武英殿大学士谢迁都无言以对。
内阁首辅刘健只好出班道:“皇上废除尚寝宫和文书房的事儿怎能与边军失利同日而语,皇上应……。”
“看来刘大学士针对北虏入寇有应对之策,不妨说来听听。”朱厚照站在刘健面前,负手而立,未待其说完便扬声截断。
“这……”刘健被皇帝噎的一时语塞,直向身旁的谢迁眨眼,可谢迁眼下也无话可怼,只好装作没看见。
瑾身殿大学士李东阳正欲出班,却听素有老好人之称的刘大夏有些佝偻的身子,捧笏出道:“回皇上,臣有一事请奏!”
话一出,李东阳便撤了回来,而一旁的刘健心里顿觉五味陈杂,一面感谢刘大夏出口相救,一面身为内阁首辅,兵部竟然绕过他直接奏达小皇帝听,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时朱厚照已走上阶石,找了自认为舒适的姿势坐好,静静的看了会年迈的刘大夏似乎在揣摩对方有什么意图,一扬手:“刘卿请讲。”
刘大夏道:“一日纵敌,数世之患。面对猖獗的敌寇,皇上切不可为此焦虑,以免伤了圣体,给了敌寇有可趁之机。”
皇帝听了,点着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臣依稀记得在弘治十七年,数万蒙古军入侵固原,甘肃总兵官曹雄拒绝派兵援助,于是陕西巡抚杨一清率轻骑,昼夜行军,抵御入侵并发动奇袭,击退蒙古军的进犯。如今北虏肆虐,边军不能抵抗,恐军心不齐,有警不相援是为其一,故此臣奏请朝廷选一能臣任三边军政,权利要在巡抚,总督之上,便于管理。”
朱厚照一挑眉梢,赞同道:“刘爱卿的这个建议不错,不知你口中的所谓能臣指的是谁?”
刘大夏继续道:“杨一清任陕西巡抚又兼管马政,数年来实心用事,治军严明,不但对边境熟悉也对北虏敌军熟悉,微臣认为由他来担任最合适。”
听了这话朱厚照眉心紧蹙,收起玩闹之心,垂下眼睫似在思考:父皇曾经说过杨一清文德武功皆称上品,是个可以用的人才,加之对付北虏又有实战经验,除了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有了主意他微微偏首看向左手边的六部道:“吏部可有异议?”
吏部尚书马文升稍稍一怔,挪动着身子出班道:“回皇上……”言语间用眼角扫了一下前面的内阁,拱手回:“臣等并无异议。”
朱厚照满意的笑了笑,道:“既然都无异议那朕便准了,至于封什么官爵,兵部和吏部你们商议好了司礼监批红便是。”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执着拂尘俯首道:“奴才遵旨!”
内阁三位大学士的脸色更加难堪了,一问一答间小皇帝摆明了是将他们内阁晾在了一边。
平日里朱厚照忍着言官们对他指手画脚却又不能发作,是他知道这些大臣都是忠于大明的,今日难得当着众人扳回一次,朱厚照托着腮,翘着二郎腿忽觉心情大好,睇了两眼跪在殿中的二人,诧然道:“两位刘爱卿都快快起来吧,跪了半日了不累呀。”
二人叩谢恩典,刘大夏年纪大了跪了半日腿有些麻了一时难站起,刘宇见了连忙搀扶着刘大夏的同时他自己也暗暗吐了口气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