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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夫夕雾 ...

  •   吉宗其实已经忘了河池秀次这个人。
      幕府事务繁多,但是这个“从纪伊来的土包子”适应良好,甚至好到了有时间偷偷摸摸地溜去江户的吉原游玩一下。
      当世最有名的花柳之地,莫过于京都的岛原、江户的吉原、大阪的丸山三处,京都的岛原是自不必说的声名赫赫,据说有的时候这里也会有隐姓埋名的朝廷高官之女和宫里的妃子出没;吉原位于将军所在的幕府之城,城中又是藩邸众多,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贵人们的销金之地;大阪的丸山则是依仗着繁盛无以伦比的贸易往来,一掷千金的唐人和富裕无比的商人,其繁华也是天下闻名。
      当今天下太平,百年不见兵武,世风自然趋于奢靡,花街柳巷也随之而兴起。有那好事的人,将岛原、吉原、丸山三地的太夫天神们加以品头论足,排三行四,得出一个各佳人的排名来,集结成册,供天下人传阅。可笑啊,飞燕杨妃,各有所爱,怎么能是区区一个小册子能够囊括得尽的呢!
      话说在众多的美女之中,有一位名叫夕雾的太夫,其美名因为性格独特而被天下传扬,即使是被称作“流浪汉”的轿夫之类的人也知道她。这位太夫年仅二八,其行事却是大胆无比,毫不顾忌世俗的眼光,收集了鉴定确属真迹的藤原定家的和歌手稿、三十六歌仙之一的素性法师的长歌真迹、小仓的色纸以及其他古人的真迹,裁剪缝合成纸衣穿在身上。这件事震惊了天下,大家都说这么做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然而夕雾却是安之若素,丝毫不把他人的言语放在心上,其心志之坚定刚强,在脂粉中确实是少有的。不仅如此,这位美人还开京都流行之风气,用烟头在染出鹿斑纹的料子上烫出鹿角的小洞,露出下面的华美衣料;设计重叠华美的花纹,扎染出来的料子一匹就要五两金子,即使如此,也被天下人追捧,称为皇妃百色染,其精致美丽,远超其他绫罗绸缎。
      夕雾既然有此美名,每日的客人自然是络绎不绝,送来的情书懒得翻看,堆积如山;每天的客人,如果不是熟人介绍,都懒得去看一眼,虽然如此,大家都说是太夫应有的气度,同夕雾曾经春风一度的客人说:“她天生具备做太夫的资质,大眼睛水灵灵的,腰肢非常纤细,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诱人风韵,那种风度我还没有在第二个女人身上见过。”
      然而,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这位夕雾太夫和另两位太夫熏、小琴以及天神六人,鹿恋三十三人一起,被迫从京都岛原的上林屋迁到了江户吉原的明石家,这可是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整个江户都为之轰动。
      据说为了这次盛事,江户这边的大财主们单是送出的龙门丝绸就高达千匹,裁剪成和服后堆积如山;装饰发髻的玳瑁发簪、昂贵的龙涎香以箱计,其余诸如琉璃茶盏、白玉棋盘、珊瑚酒皿、金杯玉壶更是数不胜数,堆积如山,财主们彼此夸耀:“要让京都那些自诩风流的土包子看看我们江户子的豪气。”
      迁居当日,据说单是送给岛原上林家的金子便是三位太夫的体重之和,太夫进入吉原的当日,一向热闹的吉原更是人头汹涌,大家争相一睹三位太夫的风采,当日,小琴太夫的装束是:天蓝色手绘浅野图案的内衣,点缀以落梅花纹的蒲黄色中衣,绯色缎子染交让木叶和相思树叶图案的外衣;夕雾太夫的装束是:内绘源氏物语故事的白绢内衣,鹅黄色绉绸上染吉野初樱中衣,外罩绯红下摆染上波纹图案外衣,束着浅鼠色条纹唐锦腰带,饰以京城名店鼠屋和泉氏制编织的紫藤色金丝细带;熏太夫的装束是:白色绫子内衣,紫色扎染重瓣秋日桔花图案中衣,浅黄底格纹外衣,腰束宽幅金线织唐牡丹锦缎腰带,上缀玉珠、玉弓等物。这三位太夫身边,是打着伞的小厮、拿着草鞋的沓,再往后则是身着同样款式的浅黄色和服的天神濑山、总角、诸越、胜之丞等六人、身着浅绯色同样式和服的鹿恋千岁、小野岛等三十人。
      这样的盛事实在是世所罕见,当初,明石家的老板六左卫门在听到客人说吉原的太夫不如岛原的太夫们温柔多情时夸下:“迟早要让天下知道,吉原总是比连个酱油批发铺都找不到的京都的岛原要好的。”如今三位太夫从岛原迁居吉原,这实在是千古都未见的盛事啊!因此,明石家的名号传扬天下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
      这样的盛事吉宗也有所耳闻,他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到天下之主,其中艰难险阻外人难以想象,因此,他最欣赏的反而不是大奥中那种妩媚柔弱如藤萝的女子,而是类似纪子、夕雾这样特立独行的美人,闻名之下,自然乐意去吉原去见识一番。
      要进入吉原,首先便是不准携带刀剑,这对吉宗不是难题;其次想要约到艳名远扬的太夫,得由熟客提前和扬子屋的老板打过招呼,由扬子屋的老板来向太夫发出请求,这也不是问题——吉宗选择的介绍人是经常浪荡花街的油行御用商人伊势屋茂右卫门。
      茂右卫门今年三十二岁,祖上是做榨油起家的,到了他这一代,又成了御用商家,心思就难免多用在了享乐上,年纪虽轻,对于花街柳巷可谓游刃有余,为了招待好这位贵客,茂右卫门可谓是费尽了心思,提前就向明石家的老板打过了招呼,当天到了扬子屋,早有扬子屋的老板殷殷勤勤迎上前来,奉上上好的奈良茶、御所柿子、酒煎鸭子等吃食,一刻不敢怠慢。
      然而,三请四请,夕雾太夫就是不来,派人去催,都说:“太夫小姐还在梳妆呢。”好不容易,终于回来说:“太夫小姐面带喜色,喜气洋洋地来啦”。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吉宗和茂右卫门等了一个时辰,夕雾太夫才不紧不慢地迈着摇曳生姿的花魁步,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伺候的人到了扬子屋,打量了吉宗一眼,勉勉强强行了个礼,就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了。
      这种行为放在大奥中是对将军大不敬,但是放在吉原就只是太夫对客人看不上眼了,在以意气风流为本色的吉原,位于烟花女子最高阶的太夫本来就有对客人挑挑拣拣的权利,只是近世以来,汤屋女、茶屋看板娘等分去了烟花之地的风头,烟花之地说到底还是仰客人鼻息而活,因此已经很少有这样做的太夫了。
      吉宗错愕之下,简直要哑然失笑了。
      最近好像走到哪里都不受女人欢迎呢!
      平心而论,吉宗长得并不赖,他生得可以说是相当俊美,无奈身材太过高大,加之肤色较黑,就一点也不符合京都大阪时下以白为美的审美了,被从京都来的挑剔的太夫嫌弃,倒是一点也不冤枉。
      只是这样一来,作为介绍人的茂右卫门大感失了面子,对扬子屋的老板说:“若是只我茂右卫门一个人在这,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这里还有从京都来的贵客,让我在贵客面前失礼食言,太夫小姐实在是太狠心了啊!罢了罢了,我听说有一位还没有正式接客的名字叫做薄云的新晋太夫,请你费个心了请过来吧!”
      扬子屋老板陪着笑,连连告罪,派人去请新的太夫,然后说:“这夕雾太夫的性子确实古怪,听说她来吉原的第一天,引舟女郎奉上茶水,夕雾小姐说‘这茶里的水是日本桥下游打来的水,我只喝从京都音羽瀑布取来的水’,明石家的老板无可奈何,说:‘下人们考虑不周’,命人快马从京都打了水回来,夕雾小姐才肯喝,同是从岛原而来,小琴、熏两位太夫就温柔得很,哎呀,真的是一方水土养出不同的人啊!”
      有一个叫做又六的帮闲,说:“要说这位夕雾太夫的事,我也稍微知道几个。据说有个男子,迷恋太夫不可自拔,经常从很远的地方跋涉到京都,比得上九十九夜通勤来追求小野小町的深草少将了,有这样的心思,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软化了,说上几句郎有情妾有意之类的话了吧,何况本来就是有如此之职责的太夫呢?可是这位夕雾太夫非常的奇怪,若是平时接待客人,有别的客人来请,去不去全凭自己心意,而那男子一来,别的客人来请,那是必定离开毫不留恋的,有时候甚至将那男子扔在老板那里不管不顾,平时但凡看见,也是冷言冷语的,就连上林屋的老板,也觉得那男子太可怜了一点呢;还有一位从北边来的客人,原来是个做药材生意的,迷恋夕雾太夫,一掷千金为上林屋新修了二层的楼房,可能是因为这样,手头就紧了一点,结果后来鬼迷心窍用假冒的参须子来冒充上好的高丽参,被发现后身败名裂,呆不下去了,临走之前对夕雾太夫说‘以往那么的恩爱,看在往日的面上求您一束青丝,好让我即使死了也能安心吧!’然而不管他怎么死缠烂打,夕雾太夫都不肯见他,甚至连给一件穿旧了的小袖和服做念想都不肯,哎呀,真的是女人的心思,犹如掉入海里的铜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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