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始皇陵》东田

26、落水

　　第二十六章：落水
　　回到琉宁宫已是黄昏的事了。自嬴政问了我那句“值得吗”之后，我就一直坐于竹林中昏昏地想了一整天。值得吗？我也这样问自己。我明知道这宫中人心复杂，尔虞我诈，原本是想好好的做着宫女等着到了年龄放出宫去的，但从何时起，我怎么也趟进了这浑水中呢。就为了能和李斯双宿双栖？还是为了能让爹和哥哥们都能被早日放出宫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又值得吗？脑中似有无数桩事搅在一起，拧成无数个疙瘩，怎么也理不顺。可甩甩头再仔细想想，却又似一桩事也没有。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那儿坐了一下午，坐到阳光已毫无生气地斜斜照进竹林中；坐到腹中空空，脑中昏胀；坐到自己都忘了究竟坐了多少时间，我仍是想不通那简简单单地三个字“值得吗”。头实在疼得不行了，这才起身麻木地往琉宁宫走去。

　　“太后，奴婢回来了。”太后正在用着晚膳，身旁站着嫪毐。我想着还是和太后打声招呼为好，便先进了殿向太后请安。
　　太后朝我看了一眼，笑道：“嗯，回来了啊。你与霞希那丫头关系不错。”
　　“霞希是奴婢进宫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当初若不是霞希帮奴婢指点了不少，奴婢在灵秀宫还不知要犯下多少错呢。”我微微笑着答道。
　　太后喝了口汤，说道：“嗯，人生在世，是要有几个知心朋友的，不然，就活得太无味了。像本宫，呵。”她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本宫这一生，从来都没个朋友。”
　　我抬头望了太后一眼，见她眼露悲伤神色，不禁心下不忍，开口安慰道：“太后，您是一国之母，有万人关心。自然不会像我们普通人一般的。”
　　“一国之母？有万人关心？你看看这空荡荡的琉宁宫，真的有万人关心吗？”太后勉强地牵动了下嘴角，语气中满是伤感之意。
　　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太后突然面有异色，而后便作势要吐。一旁的嫪毐见状，忙拿着个碟子放于太后嘴边，一边还用手拍着太后的背，脸上挂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焦急。最近一阵，太后经常像现在这般恶心要吐，具体原因我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古代医学落后，避孕措施几乎没有，太后毕竟也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与嫪毐日日缠绵，怀孕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此时，太后呕吐不止，样子十分痛苦。嫪毐急了，对我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太医啊。”
　　我皱眉犹豫着，如果太后真是怀孕，那我去找太医来，不就穿帮了嘛。嫪毐见我仍是呆在原地，还欲再骂，但却被太后拉住了。
　　“嫪……嫪毐，别……别叫太医，我没事。”太后用绢子擦了擦嘴，艰难地说着。
　　嫪毐眼神忽而一柔，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你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看太医怎么行呢。”
　　太后也不答话，只是朝我瞥了瞥又向嫪毐看了看。嫪毐立马会意地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常态，肃声对我说道：“这里没你事了，先下去吧。”
　　我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轻轻掩上了门，心中还思量着是否要在门口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想到这儿，我不禁一阵苦笑，妙弋啊妙弋，你什么时候变成专门偷听别人话的小人了，你过去不是最讨厌这种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人了吗？而如今……
　　我微叹一口气。罢了，今日我真是累极了，管他们会说什么，要干什么呢。我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这样想着，我便不再在门口有多余的停留，转身慢慢踱了回去。忽觉身后好像有响动，便回过了身，见暮色中好似有一黑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一晃而过，我微一皱眉，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继续朝回屋的方向走着。
　　真的是累了，我什么都不愿去想，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空旷的石屋，四周空无一人，静得出奇。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我向着前面金光闪闪的东西走近，拼着全力想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终于，近了，近了……突然，四周又暗了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慌乱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心里是说不出的害怕。
　　“妙弋，不能同生死同穴啊，妙弋……”又是这句话，又是这个声音，我究竟在哪儿啊？我究竟在哪儿……
　　“啊”我惊叫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最近身子一直不爽，晚上也是噩梦连连的，做的又都是同一个梦，真不知道这是代表了什么。我呼出一口气，撑着昏昏的头，费力地下床梳洗。
　　服侍完太后的一切，想好好地站在一旁发会儿呆时，却听太后满腹心事的说道：“妙弋，呆会儿帮我送些东西给郑妃，有一把长命如意锁和一些补品，替我关照她，让她好好的养身子，我会去看她的。”
　　“是，奴婢遵命。”
　　“还有……”太后的语气变得有些吞吐，隔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送完东西后，你去一下锦泰宫，等大王他们朝议完，你叫吕丞相来琉宁宫一趟，就说本宫有要事找他相商。”
　　嫪毐听她要请吕不韦，猛地抬起头看着太后，目光中有些许的疑惑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而太后则佯装毫无察觉，只是好似万分疲惫地说了声：“快去吧。”
　　我应声而去。心里却颇为忐忑，总算是要等着太后与吕不韦打照面了。

　　去了灵秀宫，把东西都交给了郑妃后，便不多作停留，匆匆去了锦泰宫。
　　锦泰宫位于整个咸阳宫的正中位置，是平日里大王与大臣商议朝政之地。其建筑规模与宏伟程度都是咸阳宫中最甚的。自然，这样重要的地方，宫外的守卫也是较为严格的。为了不招人盘问，我特地呆在了离锦泰宫不远的荷塘旁，挑了块又高又大的石头坐了下来，略一抬头便能一目了然地看见锦泰宫的正门了。
　　我坐于石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拿出一直放于身上的那块刻有“斯”字的玉，看了又看。他这个马大哈，那日把玉拉在了我屋里，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这玉如今在我这儿，想到此，嘴角不禁地牵起了弧度。呆会儿他也会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吧，我暗自想着。又想起不久前他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此时内心真是悲喜不明。
　　突然听到一阵雏鸟叽喳之声，低头一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正在我脚下艰难地扑腾着翅膀，它的左翅隐隐显现着殷红之色。我正想弯下身把这可怜的小鸟儿捧起来仔细查验伤势，却听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喊道：“不许动！”
　　我诧异地抬起头，见前方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正急急地往这儿跑着，她的衣着华丽，胖嘟嘟的小脸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而红通通的，倒显得越发可爱。我笑看着她气喘吁吁的跑至我面前，问道：“为什么不能动？”
　　“因为……因为这是我的小鸟儿。”她赌气地说着。边捧起了地上的小鸟儿边骄横的对它说道：“我叫你逃，我叫你再逃，你再逃我就把你的另一只翅膀也剪破。”说着，还对着鸟儿的头重重打了几下，一脸的霸道样子
　　我蹙了蹙眉头，想着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狠毒。不禁开口说道：“小姑娘，这小鸟儿招你惹你了，你对它这样狠毒。”
　　她看着手中的小鸟，头也不抬，不屑地说道：“要你管！这是我的小鸟儿我想把它怎样就把它怎样。”
　　“你!你爹娘怎么教导你的，怎么如此刁蛮任性，一点教养也无。”
　　她听了我的话，抬起头细细打量着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满的瞪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她。这小女孩儿那么小便这般心狠手辣，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她稚嫩地声音疑惑地询问道。
　　我并没多想，脱口说道：“我说错了吗？你小小年龄，既没爱心又没家教，连个小鸟儿都不放过，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你！”
　　她秀眉怒竖，小小的巴掌举起来就欲打我。但她毕竟那么小，我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她要落在我脸上的小手。
　　她许是没料到我竟会抓着她的手，不可置信的盯着我，而后突然无理取闹地哭闹道：“你，大胆！你，你欺负我，哇……你欺负我……哇……”
　　我看她可爱的小脸蛋哭得稀里哗啦的，突又心生不忍，便放开了她的手。谁知，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小刀，便欲刺向我。
　　我一惊，想要欠身闪躲，无奈与她离的距离太近，她的刀还是划上了我的手背，深红的鲜血立即现了出来。而我握在手中的玉佩便偏巧不巧地掉落到了池塘中。我眼睁睁地看着李斯的玉佩掉入池中，心下又急又气，顾不上什么便也要跳入池中。
　　但没想到那小女孩儿不依不饶地拉着我，仍要用刀伤我。不料，她却踩到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重心不稳地要跌入池中。我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她，却因去势太猛，没控制好力度，拉上了她，我自己却“扑通”一声掉入了池中。
　　天知道我有多后悔拉了这女孩儿，我不会游泳也就算了。若是她掉了下去，我起码会在池边大呼小叫的让人来救她，周围那么多侍卫，随便来一个便能毫不费力的捞上她。而现今我救了她，自己掉入池中，她却只是站在池边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救我的意思，随我在池中扑腾。
　　“救命……啊……救……救命……来人……来人啊……”我只能边扑腾边实行自救措施。
　　我不停的在水中挣扎着，不知已经喝了几口水了，觉得胸口被水淹得又闷又胀，就快无法呼吸了。正在我快支撑不住时，见前方走来了一大批的人，好像是嬴政，还有吕不韦，还有……还有李斯。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有几道目光满是焦急的注视着我。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已不自主地慢慢往下沉去。突然，感觉有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我，慢慢地带着我往岸上游去。
　　我被那人拖上了岸，恍恍惚惚中好像听见好多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嬴政、李斯、吕不韦等一帮大臣们皆围着我。
　　“妙弋，妙弋，你怎么样了？”
　　是李斯，我心中暗想。朦胧中，看见他焦急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眸子点点滴滴盛满的是担忧与焦虑，心痛与疼惜。此刻，他正紧紧地搂着我瑟瑟发抖的身子，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手，竟也在颤抖着。
　　我全身虚脱无力，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淡淡地对着李斯笑了笑。她见我笑了，才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华阳，到底怎么回事儿？”是嬴政的声音，语气竟是那么的怒不可揭。
　　只见那小女孩儿嘟起了小嘴，跑至嬴政身边，拉着他的衣角，撒娇似地说：“父王，这奴才欺负华阳。她说华阳没教养，还打华阳。华阳只不过是教训教训她而已。”说完，还得意地朝嬴政眨了眨眼睛。
　　“父王”？难不成这女孩儿子竟是嬴政的女儿？完了，我前面还说她没家教呢。正在我吃惊之时，只听“啪！”一声，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那小女孩儿的脸上，那小女孩儿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地跪了下来，那么多人，却偏偏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嬴政满脸铁青的站在那儿，怒瞪着那个叫华阳的女孩儿。而华阳则是捂着脸，委屈而又害怕地看着嬴政，眼泪汪汪。毕竟只是四五岁的女孩儿，哪经得起嬴政那么狠的一个巴掌。只见她的脸已是又红又肿，嘴角还渗出丝丝血迹。
　　“父王，明明是她先欺负华阳，您干嘛打我。再说，她只不过是个奴才，就算死了也是活该！”华阳仍不服气地叫嚷着。
　　嬴政眼神一冷，欲走上前再打。
　　我心里一急，想着嬴政出手那么重，那女孩儿怎么受的起。便想开口解释一番，可无奈身子实在虚弱无力，欲开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边咳还大口大口的吐出了前面喝进去的水。李斯边拍着我的背，边担忧的看着我。
　　而嬴政听到我咳嗽，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光亮一闪而过，想走过来看我，却只是微微挪动了下脚步，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
　　我顺了顺气，虚弱的说道：“大王，不关……公……公主的事儿，是奴婢自己不当心，才不小心落于水中的。咳咳……”说着，只觉喉中干痒，便又咳了起来。
　　嬴政目光一紧，说道：“别说话了。”而后又沉声发话：“桓齮，你一直在锦泰宫门口守着，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站了起来，他浑身已湿透，但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他狼狈，反而有些许的……酷。我暗笑自己，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看人酷不酷的。
　　那侍卫瞧了瞧那女孩儿，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为难。
　　“实话实说！”嬴政普普通通的这四个字却透着无法拒绝的威慑力。
　　那侍卫神色一肃，开口缓缓说道：“微臣先前见这位姑娘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坐于池塘旁的石头上，后来大公主跑了过来与这姑娘就说了两句，谁知，说着说着，大公主便抬手想打这姑娘，被这位姑娘一手握住了。大公主便哭闹了起来，这位姑娘看大公主哭得伤心，就放了手。可大公主却突然拿出了一把刀刺向了这位姑娘，姑娘欲躲闪，却还是被大公主弄伤了手。后来，好像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东西掉入了池中，她便跑近了池边，大公主却一直拉着这姑娘不肯松手，仍是想刺她。可没想到，大公主一个没站稳，竟要跌入池中，这姑娘见状，便一手拉住了大公主，但她自己却掉进了池里。微臣看这姑娘似乎不会游泳，便擅离职守，跑了过来救她。事情就是这样，微臣站在远处，并未听到公主和这位姑娘具体说了些什么，就微臣所见到的就只是这些了。”
　　这侍卫还真实诚，一五一十地像讲故事般说的一点不差，竟没有丝毫偏向大公主的意思。
　　嬴政听了桓齮的话，又是瞪了华阳公主一眼，吓得华阳往后缩了缩，但还是不服气道：“她……她只不过是个奴才，再说是她先说华阳刁蛮任性，既没爱心又没家教的，华阳才……才……”嬴政的眼神越来越冷，那小女孩儿便知趣地没再说下去。
　　“来人啊。”
　　“属下在。”两个侍卫应声而出。
　　“把华阳公主送回宫，并传寡人口谕，责令华阳公主一个月不能出房门。”嬴政冷冷道。
　　那女孩儿又惊又怕，瞪着双小眼睛急着喊道：“父王，为什么？孩儿没有做错啊？宫里的其他奴才华阳也是又打又骂的，父王和母后都没怪过孩儿，为什么啊？”
　　嬴政眉头一蹙，对着侍卫们说道：“还不执行？”
　　“是。”说着，两个侍卫便把那哭喊着的华阳公主给带了下去。
　　我昏昏沉沉的看着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也没有多想什么，不禁呼出一口气。但头却是越发的疼了，像是要裂开一般。
　　嬴政转过身子，满目忧色的望着我，半晌，终于慢慢走了过来。而我，却是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