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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如果说,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最残酷?答案只有一个:时间。
      我坐在梳妆台前,古老的镜子泛起幽暗的光,我有些错愕,莫非镜子有着魔力,为何我分明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梳着马尾辫,浓浓的笑意下,是飞扬的青春。
      然而一眨眼,镜子里坐着的变成我,也许仍是一样的模样,却写满了不知名的痕迹。
      我没有再主动找过去的朋友,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记忆的重现。一对老友重逢,除了回忆从前,还能做什么?对未来的展望,不属于许久不曾见面的人,那对他们而言,是奢侈的。那些不过几年前发生的事,却像古老的过去,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故事,虚幻不实。
      我忽然好生羡慕老宅周围的那些人,他们没有文化,他们不富裕。然而每一天,当太阳落山时,却一定是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边吃饭。因为房子不宽裕,所以餐桌总是搭在路边,遇到高低不平的,随手拣块石子,垫在桌子底下。因为人多,一旦到齐,总热闹的好象过节一样。有时也会吵架,从一家子扩充到一大家子,摔桌子撂板凳,说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然而过几天,又看见他们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是他们不会记仇,只是他们知道,再怎样不开心,终究是一家人。
      我常常站在窗边,看着他们吵完了和好,和好了又吵架。家家如此,即使是邻居间吵的天翻地覆的,也没见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
      然而,这一切通通与我无关,亲情与我无关,热闹与我无关。我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站在高处,却独自品味孤独的味道。
      我苦笑,看着手上的信,信封上写的是我们在广州的地址,贴了邮票,却没有寄出。爷爷终究没有猜错,我踏入这间屋子时,它们被随意的丢弃在一边,哪怕这些信字字情真意切,道尽一个老父对儿子最后的期望,却终于没有换回儿子迷失的心,如果信封里装的是美金,也许现在它们就不会躺在这儿了吧!
      我轻轻抚摩这些信,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对爷爷的记忆已经模糊,然而,拥有这些信,仿佛还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仿佛,我不是孤独的。
      来到老宅,我将自我放逐,放逐到另一个空间。然而,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静谧复杂的情绪。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认识一个叫薛家伟的男人。
      我和他的交往,没有任何值得加以联想的浪漫因素,仅仅是两个家庭彼此综合衡量的结果。
      薛家伟不只一次表现出对自己眼光的得意,在他看来,我温柔、内向、脾气好,没有美国女孩的轻浮、放荡。在美国留学多年,他的骨子里,却依然流着几千年前中国男人的血。
      所以当我决定离开美国,所摆出的寻根说辞,被他轻易的接受了,但他似乎也不是很放心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竟然决定回国发展。
      回国后的工作,生活,他早就做好了安排,国内一家知名企业对他发出邀请已久,而他就职的唯一理由,就是连带捎上我,用人单位很爽快的答应了,一个小小的销售助理职位,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送给薛家伟的额外花红,重要的只有薛家伟这条大鱼。
      就这样,他提前一个月回了国,谈好了条件,又回到美国办理各种手续。而他在国内的许多事,就由我代劳。
      我没想到,他领到的第一份奖金,就是一辆尼桑,拿到车钥匙的时候,我怔忡良久。施舍这么大笔财富的阳光集团,原来也不过是家面临被兼并的纺织厂,却忽然在机制改革之后,成为商场上的一个神话。进入这样一个大集团,我却不觉得荣幸,心里起的,只有森森寒意。
      回到家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薛家伟的名字,我愣了愣,拇指在关机键上停留片刻,还是移到了接听键。
      “静静?怎么这么久才接我的电话。”
      他的声音懒懒的从电波另一头传来,
      “哦,刚才没有听见罢了。”
      薛家伟“恩”了一声,
      “我明天就回来了,你记得到机场来接我。”
      我听着他说话,随手拿出一包火柴,“呲啦”一声,点燃一根,然后愣愣的看着它燃尽。
      他仍在说着什么,我却没有哼声。火柴终于燃到了尽头,差点烧到了我的手,我吃痛,赶忙扔掉它。电话的那头却仍在继续。
      耳边忽然晃过一句,我以为我听错了,吃惊地说,
      “你说什么?”
      薛家伟笑笑,
      “你怎么了?我们都不小了,是时候该组织一个家庭了,也不要过于隆重,上次我们看到的房子就不错,找个时候约那个经纪出来谈一下吧。”
      他又在说什么,我忽然都听不进去,镜子里反射了一大片的白光,是江恺峰家的白鸽整齐的飞了回来。
      他的说辞终于结束了,没听见我回应,以为我同意了他的观点,满意的收了线。
      我放下电话,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有我小时侯贴上去的夜光星星,然而这么多年,星光早已黯淡,我的思绪忽然一片空白。
      薛家伟的飞机一点才到,早上的时间,我应约到了阳光集团门口,面见我的上司销售部经理,江云。
      江云和他的名字很不相符,他长的更像一个乐呵呵的好好先生,说话前,先习惯性的笑一下,看到我,立马伸出手来,笑着说,
      “欢迎新成员的加入,我们这里好久没有看到美女了,这下销售部的小伙子肯定更有动力了啊!”
      他的笑容很具亲和力,不安的感觉立刻消失,
      “谢谢经理,以后要承蒙您多关照了。”
      江云笑着点头,
      “这是自然的,我带你熟悉各个同事吧。”
      说着,带我在销售部里转了一圈。
      销售部里十几个人,却清一色长得精神,看到我大都点头示意,但也有冷着脸不哼声的,反应各异。我一一笑着问好,一圈下来,名字长相记得七七八八,
      江云说着领我在一个桌子前坐下,
      “以后这就是你的位子了。至于上班的时间就按照人事部的统一安排,欢迎您的加入啊!”
      说着,和我轻轻握手。
      和他分手以后,我一个人来到楼道深处的盥洗室,才进入小房间,忽然听到门外三三两两的女孩笑着走进来。
      “哎,你们知不知道,今天那个女孩,听江云说又是个开后门的啊!”
      “不会吧,听说是留过学的啊!”
      一个声音不屑的哼一声,
      “留学有什么稀奇,只要家里有钱,还不是花钱在外国买个文凭?我爸妈那时要送我去,我还不肯呢!”
      哄笑声立刻响起,忽然又有人说,
      “最近公司怎么招那么多人?听说海外推广部下星期也要招进两个人呢!”
      “真的啊?长的怎么样啊?我们公司的这些人啊,质素实在太差,除了我们销售部的充充门面意外,全都拿不上台面。”
      “哟,小许还没见到人,已经想这么多啦!如果来了个帅哥,岂不是要申请转部门啦?”
      哄笑声再度响起,伴随着间断的打闹声,过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又寂静无声。
      我打开门,眼前是一大面梳妆镜,对着镜中的自己,我缓缓露出一道笑容,轻轻拢了拢长长的卷发,开门出去。
      走了没多远,忽然在走廊看到江云,我笑着向他打招呼,江云愣道,
      “还没走啊!我送你吧!”
      我点点头,两人走出办公楼。边走,江云边介绍公司的基本情况,哪里是刚刚建设好的,哪里是老的厂房,我一一听了,微笑点头。
      走到公司大门口,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正巧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江云眼睛一亮,示意我在旁边等一下,满脸堆笑、恭恭敬敬的向她鞠了一躬。中年女子神色冷淡的点点头,自我面前走过时,距离骤然靠近,近到我可以清晰的瞧见她眼角的细纹,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我止不住一个踉跄,几乎倒地。
      眼前的女人十分的漂亮,岁月仿佛没有带走她的年龄,只是更添了成熟的风韵,七、八年前,想必更加动人。她经我身边走过,神态自然优雅,我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自己也不明白那耿耿于怀的是什么……
      我们擦肩而过,我神色冷漠,她目不旁视。
      江经理忽然紧张的拉拉我,示意我退后一些,然而仿佛被点了穴,我只是驻足不动,目光,紧紧随着她的身影。
      “倪澈!”
      江经理轻声喊我,言语中满是着恼。
      然而这一个不大的声音,却叫前面的女人,真真的听了进去。仿佛孙悟空的定身法,她优雅的背影,忽然以极不自然的样子僵住了。
      她缓缓的转过头,睁大了眼,眼光定在了我的身上,凝住不动。
      她的眼里,有不敢置信的泪光。
      “静……静……”
      她迟疑的喊,声音里是不敢确定的颤动,并下意识的伸出手,在空中探出。
      我猛的转过了身,她含泪未语、楚楚可怜的样子,像一把尖刀,狠狠割过我的心。
      她想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酸楚的感觉向浪头般打过来,我按住胸口,强压下不适的感觉,慢慢的转头面向她,
      “阿姨,好久不见!您好!”
      我微笑、点头,声音轻柔,举止有礼,然而一番话却让她身体一震,几乎不能站立。她慌乱的抬起头,唇角嗫嚅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僵持了良久,直到江经理不解的咳嗽提醒,她才像是大梦初醒,尴尬的点点头,扯出苦涩的笑,想要走近我,却又像想起什么,只好对我点点头,
      “你告诉我的司机你住在哪里,我回头来找你。”
      说罢,高贵优雅的离开了。
      司机么?我回过头,看看那个靠在车外,一根接着一根狠抽的男人,一股愤怒腾空而起,我一把窜了过去,从司机手中夺过烟蒂,狠狠掷在地上,
      “你一个大男人,一大把年纪就只会在外面抽烟吗?你知不知道你每天定时接送的女人,也许曾经连一台又老又破的电冰箱也不肯放弃!”
      我冷笑,
      “多么有出息的人啊!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
      脚跟,狠狠碾过地上的烟蒂,碾得粉碎,也不顾司机惊讶的表情,扬长而去。
      我不会忘记,在那个春天,她如何冷静地告诉我,她要和爸爸离婚,因为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抛夫弃女,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亲生女儿不屑一顾,却把自己虚伪的母爱,奉献给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只因为她是通向富贵的捷径……
      第二天,我没有如约的去接薛家伟,车子在开出没多久意外的抛了锚。等到拖车的人赶来,飞机早已抵达到机场。我只是笃定的,跟着我的车,到了修车场。
      春天的温度阴晴不定,昨天还下着倾盆大雨,今天却是烈日高照,午日的太阳,毫不犹豫的晒得我头昏眼花,看见不远处有棵大树,我匆匆躲入它的绿荫下,汲取那一丝少的可怜的清凉,然后,看着那个在车场里辛苦作业的小伙子修理薛家伟的新车。
      “好了!”
      修车的男孩子,愉快的喊了一声,把擦汗的毛巾潇洒的甩在肩上,回过头冲我一笑。
      我愣了一愣,几乎笑出声来。他的脸被油腻弄的乌黑,除了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正放出喜悦的光芒,仿佛刚才完成的,是一项伟大的科研项目。
      我轻轻一笑,走过去想问价钱,那男孩忽然看着我身后,并向我慌乱挥手!我一愣,直觉回过头,一辆雪白的跑车,正朝我飞速的驶来,我惊慌的倒退一步已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伴着“叽……”一阵尖锐的刹车声,跑车一个急速的大转弯,朝我身边的大树冲去,眼看已要撞了上去,“嘎……”跑车拖长了声音,在距离大树仅几厘米处,及时停了下来。
      这突来的一幕,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跑车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转的弯,我腿一软,便坐倒在地,耳边仍盘旋着那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向我冲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不知是那几欲刺穿耳膜的刹车声吓到了我,还是被车子擦到的关系,我忽然无法动弹,呆呆的看着那个男人朝我走来,他的脸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的怒吼震击着我每一寸思想,阳光何时刺痛了我的眼?为何我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还有一张,严肃到让我无法思考的脸……
      我呆呆的听着他骂,也许是骂吧,我已经无法分辨,我只是盯着眼前的男人,紧紧的盯着他。
      他分明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剑眉星目,偏冷的气质,若是很久以前,他会笑着变出一块巧克力,然而现在,他的愤怒,全都写在脸上……
      他的骂声终于停止了,仿佛所有的七情六欲在瞬间被魔鬼带走,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有着呆滞表情的男人,可惜这呆滞没有停留太多时间,他的怒容、他的狰狞,瞬间被另一种表情代替,是一刹那记忆交错的迷茫,是迷茫许久才忧郁的漏出的点点光亮,仅仅一刹那,那份光亮倏地凌厉,凌厉到我以为那是一把宣判的法锤,重重的敲打下来,然后,我听到一个暗哑的嗓音缓慢却坚定的道,“原来是你!”
      我们就这样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开口,我坐着,他站着。许久,许久,他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笑脸,普通到让我以为刚才所有的领知,只是我的错觉,而后他蹲下身,朝我伸出了手。
      我望着他伸出的手,上面满是厚重的老茧,记录着沧桑与无奈。
      我低下了头,右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借机掩饰我的窘态。
      抬头看他时,他也正看着我,过了许久,他扯开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收回了手,后退一步,刻意的拉开了我俩的距离。
      “倪澈,好久不见。”
      我微微眯起了眼,眼里不争气的湿润了,自欺欺人的把戏从来没有让命运宽容对我,自以为是的蒙蔽,只是让伤口延迟了痛的时间,然而痛起来,更加难挡……
      “江恺峰……”
      我轻轻喊。他就是江恺峰啊!
      他冷冷看我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我转头看肩膀上的擦伤,也许不严重,然而血流个不停,我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伤口,就会一直流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都止不住。
      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擦伤真的很严重了,为何连心也跟着一起痛?他的身影尚未走远,我的眼前已经模糊。赵哲的话在耳边响起,终究,是没有机会了吗?
      那个曾属于我们的美丽季节,那个满是天使飞翔的天台,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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