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难却》灯轻

37、难却

　　Chapter37

　　苏半棠的英语水平在上学时属中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长于书面应试，疏于实际使用。
　　她大学学信管的，大一过了四六级，之后便再没了英语练习使用的场合，于是就连那一点应试能力也逐渐退化。

　　如果没有遇见沈灼，她大概往后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去考虑什么成人英语班。

　　可是她遇见了沈灼。

　　-

　　优酪乳饮料的品牌活动将在下午两点开始。

　　苏半棠走过升降电梯，又穿过一楼光华亮丽的化妆品专柜、珠宝轻奢店，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琢磨着传单上万把块的英语培训费，工资房租日常开销……一边向举办活动的中心广场行去。

　　现场布置已然搭建到位，薄荷蓝与象牙白的色彩基调。站台后方是巨幅的展板与海报，配合饮料品牌的主视觉，四周围点缀满轻盈的蓝白气球和同色系荧光灯。

　　媒体区在站台正前，白色塑料椅整齐排布，一些托关系搞到票的站姐代拍资深粉丝也会在此战斗。

　　苏半棠站在围栏外围，正跟优酪乳的品牌PR核对最新一版新媒体文案稿件。

　　她挂着工作人员证，一根靛蓝色的丝带绕过白皙脖颈，透明塑料证垂在米色毛衣上。正聊工作时，后边又几个Staff搬着椅子走来，步伐忙碌，相互指挥着添摆在最前——

　　在观席区的最前排中心，新添加了好几张套着洁白椅套的高级椅凳，一看就有些不同寻常。

　　有人就问这阵仗怎么回事，添椅子的回说：“大领导一会要来。”

　　再细问，说是商场和品牌那边通知，活动临时要来领导高管。但具体有谁要来，一帮小员工们获取信息有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是领导并不在原本制定的活动流程和邀请嘉宾里啊？难道方案还要临阵修改？

　　苏半棠跟人多询问了几句，还好被告知活动按原计划照常执行，于是也便没再把这事特别放在心上。

　　现场已经陆续到了为数不少的媒体。韩以宁的粉丝们也早早到场，候在最外围。

　　一点整时开放粉丝进场，一点半，一楼站席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楼上几层的玻璃栏杆边也乌压压的，全聚着粉丝。

　　优酪乳的品牌负责人李姐向来爱以数据流量为导向，此时站在场子里，对韩以宁的人气满意得不得了，支使完实习生就拉着苏半棠一顿指点江山，说什么明星流量分层，吸粉年轻化，今天网络数据估计也不错，以后还找你们agency合作，巴拉巴拉的。

　　苏半棠嗯嗯地点头应，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有些分心地估算着，韩以宁这次的天价代言费，够上多少年的英语培训班？……

　　不久，一干人接到通知，韩以宁和她团队已到商场地库，正在保姆车里做最后妆发。

　　优酪乳的PR妹子拉着苏半棠一起去下面接应韩以宁。

　　搭电梯到车库，韩以宁果然还在保姆车里边。妆造已经完成，也不提前进场熟悉流程，人就只是在车里休息玩手机而已。

　　但打工人哪敢对请来的大明星指手画脚。同行妹子嘴甜，一口一个“以宁老师”“以宁老师”，苏半棠喊不出口，就只客套称了句“韩以宁老师好”。

　　韩以宁这次妆容设计得非常精巧别致，眼周贴了晶亮的水钻，一股光彩照人的清透少女感。苏半棠不由多看了好两眼。

　　随后她们给韩以宁递去活动发言稿，又寒暄交待了几句话，就准备下车。

　　刚转身，却听到韩以宁的声音：

　　“苏小姐，等等！……我还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苏半棠被单独留在了保姆车上。

　　苏半棠跟韩以宁完全不熟，就是两个天上地下的陌生人。她不知道她有什么要“请教”她的。

　　韩以宁大约也在思考该怎样开口吧。于是车内宁静了有半分钟，才听到她问：

　　“苏小姐跟沈灼，现在在交往？”

　　“……”苏半棠怔了怔，直直看向韩以宁。

　　韩以宁就冲她笑笑。

　　苏半棠对着这笑容有些迟疑。

　　车里还坐着化妆师和韩以宁的两个助理，这时候也齐刷刷瞪大眼朝这边看，看一眼又佯装无事地飞快扭头回去。

　　苏半棠余光瞟到旁人的小动作，随后又将视线转回韩以宁。

　　韩以宁的眼睛里有幽微的波澜在晃动，晃着忐忑，压抑，和秘而不宣的感情。那些感情映着她眼边的一粒水钻，让苏半棠觉得有些刺眼。

　　她心中一拧，就这么开了口：“嗯，我和沈灼是在交往。”

　　韩以宁一愣，接着才点点头，笑道：“噢 ，噢，这样啊……原来是真的。你们真的在交往啊。”她又自顾自点点头，“没事，我听圈子里好几个朋友说沈灼和你的事，就好奇问问，别介意啊。”

　　苏半棠心跳加速，面上却笑了笑，回：“嗯，没关系。”

　　那当然不是真的。
　　至少她和沈灼到现在还没确认交往关系。

　　接着韩以宁又笑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她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和不自然，妆容虽晶亮华美的，眼睛却黯败下去。

　　苏半棠顺着韩以宁的话头应了几句，说完，垂眼看看自己手指。

　　她又说谎了。
　　谎话技巧好像随着说的次数增多，越发娴熟。

　　应该心虚愧疚的。然而如今面对韩以宁，她一面编织谎言，一面心里头却有奇怪的快意——

　　看，你虽然是个女明星，赚得比我多，拥有的比我多，比我光鲜优渥，有那么多粉丝爱你，但，你所爱的人却是我的。我得到了你得不到的男人。

　　——这种心理挺可笑的。

　　但在一时之间却很让人膨胀忘我。

　　苏半棠带着那些轻飘飘的膨胀，回到了活动现场。

　　下午两点已过，活动终于即将开始。
　　韩以宁一身月白色长裙，在安保和工作人员的保护下现身商场，从专用通道走至舞台，引起粉丝一阵尖叫浪声。

　　随后活动按部就班照流程进行。
　　开场，主持人热场，韩以宁寒暄，发言，现场网络直播同步进行。

　　苏半棠注意到，台下最前方的那一列特意安排的坐席，始终空置着。

　　周围也有合作方同事悄声好奇：“第一排到底要来谁，怎么还不来啊，架子这么大。”“领导贵人事多呗。”“笑死，多贵的贵人啊，架子比当红女明星还大。”

　　正议论，安全通道处又一阵动静。
　　苏半棠和其余人转头去看，便见由商场安保与便衣保镖开道，负责人引领，一行衣着正式的商务人士向着最前排座位行去。

　　苏半棠心里“咚”地一跳，一眼就认出那一行人里那个颀长显眼的年轻男人。
　　他大约刚从别的哪个场合赶来，身上还罩着件深色长大衣，裹挟来一股风雪清冷与矜贵，而侧脸则在商场明亮的暖灯中英俊分明——
　　沈灼！

　　苏半棠并不想这样，可是心却诚实地不受自己控制地雀跃起来。

　　台上人自然也发现了沈灼他们。主持人刚起了个话头：“热烈欢迎我们轻享优酪乳、莫希乳业的执行CEO张维张总，以及——”

　　正要按照title地位逐一介绍，然后沈灼大概向身边人摇头示意了什么，接着那应是张总的人，向台上主持人笑着摆了摆手，台上便停止了介绍。

　　等到一行人落座，活动又继续照常进行。

　　身旁依旧零星响着别人的交头接耳。

　　“中间那个大帅哥谁？什么来头，旁边人对他那么狗腿，还帮他接大衣。”
　　“没见过哇。矮矮胖胖的那个是张总吧，看看他对帅哥的殷勤劲头，也太那个什么了。”
　　“十秒钟，我要知道这位帅哥领导的全部资料！”
　　“来了来了，有人在群里发他的百科链接了……”

　　苏半棠没仔细听，只忍不住一直瞧着沈灼的方向。瞧得久了，觉得自己目光太过明显，又转走视线，看看手机，看看其它地方。过几秒，再转回他身上。

　　然而沈灼从入场至今，连一眼都没看过苏半棠。
　　甚至都没发现她就在现场。

　　当然也正常。苏半棠与一众人站在观众席中场靠外围的地方，挨着隔离带和保安。以沈灼那个位置那个角度，如果他不特意转头，是看不到她的。

　　苏半棠想给沈灼发微信，问他出差回来了？然后告诉他她也在活动现场。
　　可她又不愿这么做。

　　都说有缘人之间总是会心有灵犀的。影视剧里不也常常演这种桥段？男女主角不期而逢，在茫茫人海中有所感应地同时抬头、彼此对视。

　　两个人如果真的能够心有灵犀，那总是会发现彼此的存在的。是吧。

　　于是这个时候，苏半棠好像就很幼稚地跟自己较上了劲。她在心里暗暗倒数着沈灼什么时候才会回头，看到她。

　　十，九，八，……、一，零。

　　男人没有回头，依旧仪态优雅地坐着看着舞台上的韩以宁，偶尔与他身边的女士交谈一二。

　　苏半棠看着他的侧颜，高挺的鼻梁浅浅落着光影。

　　……算了，她宽容大度原谅他一次。苏半棠想。再数一遍，这次数到零他还没发现她，那她就，就打电话骂他。

　　十，九，八，……

　　“我感觉，沈总是不是专程过来看韩以宁这次的活动的啊，不然临时来这里干嘛。”
　　“靠，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啊。”
　　“啊真的吗，也太甜了！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和漂亮女明星，我一下子可以脑补五十本娱乐圈言情文！磕，都给我磕！”

　　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工作人员在旁边嘻嘻哈哈。

　　苏半棠正默数着数，忽而听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像吞了一颗酸梅。

　　于是越发莫名跟自己赌气，偏要等沈灼主动回头。

　　五，四，三，二，一。
　　一，零点九，零点八……

　　然后就在这一刻，坐在前方的男人偏了偏头。他似有所察，转脸，目光向这边掠过来。

　　苏半棠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就只见他的视线在她这边停顿。似乎是意外在此看到她，男人眉梢轻扬，而后象征性地勾勾唇角。又转了回去。

　　苏半棠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什么。
　　她心中豁然开朗，遥遥望着沈灼后背，然后发现自己其实也在笑的。

　　都说有缘人之间总是会心有灵犀的。

　　这一刻，就连舞台上的韩以宁都温柔顺眼了起来，都成了天仙美人。

　　-

　　商场里空调暖气十足，人群粉丝群乌泱泱，苏半棠却感到空气温暖轻盈。

　　活动已过大半，前边台上正在进行与观众粉丝的互动环节。韩以宁一会接男主持抛的梗，一会宣传产品，一会cue现场和看直播的观众，比苏半棠想象中有业务能力，并不是行业流水线上盛产的那种花瓶艺人。

　　观众粉丝上台，做完游戏拿完奖品，又下去，却在忽然之间陡然生变，队伍最末一个穿黑外套的男粉，毫无征兆地转身朝韩以宁抱去——！

　　韩以宁出席这次活动穿的是月白色修身连衣裙，领口设计为蝴蝶结形一字领，男粉一把抱过去，咸猪手直接就揽过她光洁的脖颈肩膀后背。他口中吵吵嚷嚷，似乎在喊，“以宁！我好喜欢你啊！”

　　“怎么回事？！”
　　“以宁啊啊啊啊啊以宁！！”
　　“快点叫保安！”
　　所有人始料未及，现场一阵喧哗。

　　反应过来的男主持和保安们冲过去把人拉开，却在拉扯间不知是谁踩到韩以宁裙角，将她一字领的裙子更扯下坠，于是，韩以宁右肩上下肌肤都光裸暴露在空气，显出好几分狼狈。

　　喧哗更甚，粉丝躁动。
　　“保安都他妈在干嘛！！！”
　　“哪里来的变态？！！”
　　“报警，快啊！！！”

　　苏半棠忙着帮活动执行维持秩序，下意识看了眼沈灼。

　　沈灼眉心微蹙，手指压在外套中扣，正站起身——然后上前，一边解开西装外套，一边三两步迈上台，将外套，罩在了韩以宁凉飕飕的双肩。

　　苏半棠匆忙间也就来得及瞥那一眼。

　　很快发疯男粉被制服扭送走，韩以宁被她的助理们护送下了台。好在活动流程本就基本走完，已临近尾声。众人情绪调整过来，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

　　沈灼当然早就回到场外，被张总人等嘘寒问暖着，和他身边那位女士一齐离场，众星拱月般地走向专用通道，向一楼的升降电梯走去。

　　苏半棠还在忙，工蜂似的一会跟现场客户协调一会跟自己公司汇报，好不容易忙完一阵，一转眼一抬头，就只能看到沈灼的背影了，走在纷杂又堂皇的茫茫世界里。
　　他上身只着了件白色衬衫，原本的深色外套，已经到了韩以宁的身上。

　　苏半棠站在专用通道的隔离带边，忽然有一刻的茫然。
　　回过神，想着还是先给沈灼发个消息吧，便摸进随身通勤包里去取手机。
　　冷不丁后边涌过来一波粉丝，她被猛地撞了一下，不仅手里没拿稳，挎包肩带脱滑出去，就连身体都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包落在了地上。还开着口，包中鸡零狗碎的物什全滚出来，手机、充电宝、交通卡、纸巾、签字笔、小挂件、护手霜……

　　苏半棠有些烦，蹲在地上匆匆捡，边上有人提醒“那边那个掉出来的是不是也是你的”，她望过去，是一张彩色的纸，躺在地上。

　　刚要走去拾起来看看，视野中却出现了一双穿着深色西裤的修长的腿，而后一双干净的男人的手，将那纸张拾捡起——
　　苏半棠心里一突，视线往上，果然见到了沈灼那张俊脸。

　　男人目光在纸上多停留了两秒，看她一眼，随后把纸递过来。

　　"……出国冲刺，考研英语，商务……名师辅导，小班教学，半年优惠价……"
　　纸上印着如此字眼——赫然就是她不久之前塞进包里的广告传单！

　　轰然一声，血气顷刻涌到苏半棠脸上。她夺过传单，都忘了道谢，急急站起身，把纸胡乱塞进包里。

　　这才发现，沈灼是顺着专用通道的那条路，专程折返过来，来到她身边的。十分招人注目。

　　众目睽睽，周遭人该注意的都注意到了，一双双眼睛落过来。

　　沈灼只简单说：“先跟我走。”
　　然后转身。

　　苏半棠没跟他走。此情此景，她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甚至准备拎着包退回人群，躲回她的那个世界去。

　　沈灼停步，回头看过来，用下巴示意她跟上。

　　苏半棠冲他摇头，"我这边还有工作，就不——"

　　"让你走你就走。"他眼尾略沉，说话音调很冷淡，大约有点不耐烦。

　　苏半棠很少见沈灼这个模样。不如说除了第一次跟沈灼见面和吵架那天，她就没在大庭广众下听他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对她说过话。他向来照顾人面子。

　　跟在沈灼身边的老总领导笑呵呵过来圆场，说“小姐沈总在催了先跟我们一道走”，后面的品牌方同事凑过来问"欸棠棠你怎么会认识沈总呀？！"

　　苏半棠差点都忘了，沈灼也是个身居高位说一不二、被很多人讨好着的人。

　　最后她对周围人尴尬笑笑，然后在一片嘈杂声中，跟上了沈灼队伍，从专用通道走到了电梯间。

　　她还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跟着沈灼走了。

　　电梯间，方才坐在沈灼身边的那位女士，以及披着沈灼西装外套的韩以宁就等在那儿。

　　商场工作人员已经为他们按好了电梯，待到人齐，一行人分别进入。

　　苏半棠与沈灼、韩以宁、还有那位女士以及保镖同乘一梯。

　　苏半棠不认识这个女士。
　　离得近了，她可以见到这女士很漂亮，实际年纪不知，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拎深棕色爱马仕手袋，着一身质感高级的套装，一派优雅端凝。

　　"我姑姑。"沈灼简略介绍。

　　“……阿姨好。"苏半棠很是意外，讶异了下才笑了笑问好。

　　轿厢壁是镜面，有鎏金一样的光，映在人身上都亮采华贵。

　　苏半棠见到笼着亮采华美的沈姑母也对她微笑，然后询问沈灼："阿灼，这位小姐是……？"

　　听到这问话，苏半棠蓦地心里一紧。

　　沈灼睇一眼苏半棠，淡笑："她是我朋友，姓苏。"

　　——"她是我朋友"。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又一道目光落在苏半棠身上。那是韩以宁的目光，意味难辨的。

　　不久之前，苏半棠才亲口对韩以宁大言不惭，说她与沈灼正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