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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难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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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苏半棠十岁时,她小姨苏红月南下在羊城做服装生意失败,辗转来到沪上寻找出路。
当时恰逢苏半棠爸爸去世,妈妈病重,小姨在奔波忙碌中又帮忙照料起苏半棠她妈,直至妈妈离世。
办完后事,苏半棠随外婆回到老家宜市乡下,如留守儿童般待过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小姨下了决心,不顾姨夫反对,把苏半棠接到身边,收养了她。
那时的裴航也才不过四五岁。苏半棠如今已不太记得他当时长什么模样,只有些许印象,那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但很懂事,会酷酷地用奶音喊她“姐姐”。
后来时间就仿佛被按了快进,上学、升学、成长。等到察觉的时候,裴航已经长得比她还高,有了自己的同学朋友,脾气变得犟头倔脑,甚至还有能力动手与他爸打上一场。
然后此刻……
此刻苏半棠站在餐桌边,总算从“裴航跟女生睡过”一事的震惊中回神。
裴航吼完人,一言不发走回厨房。
苏半棠视线就停在少年背影,手里手机被捏紧又松开。
最初的惊诧过后,心里从无所适从到愤怒再到无力。
算了,他爱怎样怎样吧。最后她想。
五分钟后,沈灼的车开至苏半棠家楼前。
轿车行驶声由远及近,引擎声响出现在楼下。随后车子熄火,车门开关。
苏半棠走去打开大门,向楼外张望,果然见到下边停着那辆黑色宾利。
走廊传来沉稳步声,转头看,英俊修长的男人正朝她走来。
一瞬间,燥郁茫然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支撑点,降落下来。
苏半棠又简单跟沈灼讲了讲裴航的事。
沈灼平静听完,点了点头,只是还没说什么,裴航已在厨房听到他们的声音动静。
少年重重关了灶台炉火,乒乒乓乓扔下锅铲,出来冷冷睨向苏半棠与沈灼。
他仿佛一刻也不愿与他们待在同一空间,讽笑一下,直接就甩大门往家门外走了。脚步噔噔,一路踩楼梯往下。
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
苏半棠眉头皱起来。
沈灼安抚地拍拍她肩,“我跟过去看看,别出事了。”
苏半棠点着头,嘴上却说:“他能出什么事。”
沈灼无奈,“你又讲什么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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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航蹲坐在花坛边,闷头刷手机。
这小区老旧,物业约等于无,树木杂乱无章地支在绿化带,广玉兰宽厚的落叶积满车道路面,无人清扫。
鞋底踏上叶片的悉索闷响传来。
裴航抬头看,见到那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很高,穿着一件一看就很高级的灰色大衣。是他姐傍上的男人,他曾在圣诞雨夜的楼道里与这男人有过照面。
裴航冷淡瞥他一眼,带着点警惕,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玩他手机。
“裴航?”
沈灼走到广玉兰树下,在裴航几步外站定。
裴航未有搭理,仿佛没听到。
空气安静了片刻。
“你姐说,你跨年夜跟别的女孩子发生了关系。”忽然地,男人声音又响起。
“!”裴航倏然抬头,瞪向沈灼。
到底是容易冲动的少年人,无论先前表现得有多冷淡不愿搭理人,听到这句话,还是沉不住气。
沈灼面色平静,很淡地对他笑了笑。
“这里面应该没有误会吧?”
少年眼神晃了晃,似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他却未应答,只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抿紧唇,继续闷头刷手机。
沈灼也没急着再说什么。他从大衣衣兜摸出烟盒,又摸出打火机。金属钢音在空气里清脆一响。
裴航眼睛余光不自觉随声音瞟过去,看到男人咬着烟嘴点了火。
沈灼叼着烟朝裴航晃晃手里烟盒。
“来一根?”
裴航狠狠皱眉,对面却已将烟盒抛来。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搭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手却不由自主接住了烟。随后是打火机。
裴航眉头越皱越深,终于道:“一根烟就想收买老子?”
却听那男人说:“待会别跟你姐讲我们抽烟,不然她又要生气。”
“……”裴航抬头,看沈灼的目光有一瞬奇异。
最后默默取烟,默默点火,默默抽了第一口。
凛冬白日照耀,青年与少年就这么一站一蹲,在墨绿色的广玉兰树下吞云吐雾。
日光穿过树叶缝隙漏下,白色轻烟在淡金色里一袅一袅盘旋。
“苏半棠那人烦得要命。”过了会,裴航低声开口。
顿了顿,又特意恶声对沈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灼视线从头顶树叶移开,挑眉看向裴航,“是么?”
“怎么不是。”少年轻蔑地一扯嘴角,“你就是苏半棠的金主吧?”
金主?
沈灼好笑,“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裴航“嗤”一声,“别跟我说你是她男朋友。”
沈灼笑抿了口烟,眸色隐没在白雾里,“你懂的还蛮多。”
裴航嫌弃撇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后他眼睛偷偷打量沈灼,自以为不着痕迹地。
沈灼由他打量,走到花坛坐下,大衣蹭在尘埃的磁砖石台,浑不在意。他掸掸指间烟灰,道:“说说,你安全套怎么来的?”
“!”裴航拿烟的手一抖,不自觉抬高音量,“不就是一个套子,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我他妈都十七岁了,抽烟喝酒烫头上床哪样不能干,有什么好稀奇?你们标榜的熟男熟女不也就这么回事?”
沈灼笑了,“你认为拥有性生活就是成熟就是大人了?”
他转头看向少年,“如果人只要到年纪,会抽烟喝酒上床,就意味着他成熟了,那这世上还哪来那么多即使一把年纪、即使成家立业,也依旧没有担当的成年人。”
“……”裴航抿唇。他觉得沈灼说得对,可又不想附和。
“其实那天晚上,你跟女生什么都没做过,对吧。”沈灼说。
“……!”裴航睁大眼,这次真的震惊了。
他怎么知道?!
裴航看向沈灼,眼中一刹那有惊讶、狼狈,以及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了的欣慰……
半晌,他闷闷“嗯”了声,低声说:“……那套子是一个女生硬塞给我的。”这种事总归还是跟同性更容易开口,“我他妈又不想上她她还来跟我玩这套。烦死了,长得又不好看。”
“长得好看你就会同意?”
“怎么可能!”
……
苏半棠老等不到两人回来,便在半旧扶栏边向外张望。视线巡睃一圈,远远才见到前楼花坛旁的两个身影,坐在墨绿色的树下——竟然在一同抽烟!
她愣住,不知该诧异沈灼竟然带她表弟干坏事,还是该诧异,两人居然能够如此和平共处。
煦风掠过树梢,树下安静抽烟的两个人影渐渐悠远。
这画面自然平和得是会叫人忍不住要感慨的。像兄长与弟。
苏半棠望着,双手慢慢撑上栏杆。
不是没料想过沈灼会将裴航的事顺利处理,可乍然看到这一幕,心底还是措不及防——阴霾欲坠的心绪,措不及防地就被什么不知名的、温暖干燥的东西,稳稳托住了。
苏半棠甚至瞬间在脑海生出了种从未有过的、近乎不切实际的妄想画面。
那个妄想中,沈灼是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会与他一同坐在枝繁叶茂的广玉兰树下,晒冬天的太阳,看南归的大雁,絮念鸡零狗碎的生活。
……对,就是这样。她与他就这样在一起。无关他的身份,地位,金钱,她与他在一起。外婆会老会走,裴航总会有自己的人生,而她……
苏半棠视线定格在男人身影,在这一刻,心脏莫名涌出安稳的可靠。
她手指不自觉蜷曲起来,握紧了。指节皮肤摩蹭到粗糙的水泥栏杆表面,刮破了皮,细密疼痛忽的传来,才猛地将她拉回清醒现实。
冰棱棱的北风刮进脖子,她收手,不由自主缩缩肩,朝前方的天空眨了眨眼。
想太多了。
她与沈灼目前,明明连什么正经关系都不是。
……
沈灼与裴航片刻后从外回了来,简单打过招呼,便同苏半棠一道外出了。车子还停在楼下,今天苏半棠要请沈灼吃自助。
当着青春期小孩的面不方便开口,等上了车,沈灼先问了苏半棠手上蹭破的皮,然后才跟她说了裴航那套子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虚惊一场。苏半棠稍定下心。她就知道,沈灼连进入社会的成年人都能轻易说服,更何况是还在象牙塔里的裴航。
苏半棠坐在副驾,路上,手机收到裴航难得主动给她发来的微信:
【你这次这男朋友还行。】
苏半棠视线流连在“男朋友”三字上,又用眼角余光悄悄去瞧正在开车的沈灼。又轻又快的一瞥,外头建筑光影正好从他淡色的薄唇与棱角分明的下颔滑过。她联想起“男朋友”这三个字,心头忽而一悸。
裴航误解了。但苏半棠并没澄清。
误解的不止裴航一个。
自苏半棠把朋友圈背景改换成她与沈灼那张似是而非的合影,陆续便有些人或直白或试探地来向她打听,是不是交了新男友。
元旦收假,三天后社畜们重回公司。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在工位闲聊,同组的Copy阿舞问苏半棠假期去哪玩了,然后问,“小棠,你朋友圈新换的背景是你跟你男朋友吧,你男友是不是就是平安夜那晚的我们见过那个帅哥啊?”
Art胖子竖起耳朵在旁边听着。
苏半棠眼尾一跳,一边低头掩饰性地开电脑,一边模棱两可地笑着“嗯”了下,仿佛在害羞一般。
其实只是因为她在说谎。
谎话,说过一次就会有一百次。
胖子在旁边酸溜溜,“帅是挺帅的哈,不过我看苏半棠男朋友最重要的是有钱好吧,看看人家开的那车!”他假模假式叹口气,“唉,果然美女都只喜欢有钱男人。明明男人的内在也更要紧啊……”
说得好像漂亮女生都应该透过肥腻的表象看到一个胖子的心灵美似的。
阿舞敷衍地回了个“喔~”,苏半棠握鼠标开始查看工作邮件,并没把胖子的话特别放心上。毕竟这样的偏见话语,她听过的比谁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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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项目,总是在项目刚开始与快收尾时事情最多,最为忙碌。
苏半棠先前参与的优酪乳项目如今快到尾声,按照计划流程,只还剩下最后一场线下活动需要执行,圆满完成后便可结案。
而之前拿到的悦声的案子也早签完合同,正式进入了运作阶段。苏半棠升了SAE,悦声这个项目老板和宝拉姐让她独立带,她需要负责与亲自处理的事务比过去只多不少。
苏半棠手头同时进行着优酪乳与悦声两个项目,一旦忙碌起来,便有些刹不住车。她这小公司没有专门的策划岗位,于是planning的工作也交由她一并完成。
说忙碌,倒也还没忙到通宵达旦脚不沾地睡公司的地步,晚上加班时,还是能经常摸鱼刷刷手机。
沈灼这几天飞去了北城出差,苏半棠每天都会与他联系,有时候是摸鱼时在微信上和他目无目的聊天,有时候是几分钟的通话。
沈灼说北城干燥,这一周都是天高云阔的晴天;他住处的楼前有一颗七八米高的银杏,掉光了叶子,长得很像她家小区外那棵;合作伙伴是个信佛的,打高尔夫时唠叨了一上午神神鬼鬼。
苏半棠就说淞城这边天天下雨,公司大厦门口每天都是湿漉漉的鞋印子,还有人因为地面太滑摔倒了。沈灼笑回她说,你这么个只会闷头走路不关心周围环境的人,别也摔了。
……全都是些无关紧要、再平淡不过的琐事,苏半棠却总是在另一头聊得兴味盎然。
她是很开心。很高兴。见到沈灼微信头像上消息提示的小红点,心里都能欢欣。
人是很奇怪而贪心的物种。
明明前几天跨年夜时,还在烟花与冬风中想着,她如今只要把握住当下与沈灼在一起就好,别人的看法啊、 过往的争吵啊、所谓的名分啊,都没必要去在乎。
可现在她总是没法控制地不去想她与他的未来。
她放任他人误解,厚着脸皮向所有人承认,是,沈灼就是她的“男朋友”。
……
悦声的案子由苏半棠独立带,一组主要干活的就一个文案两个设计和她一个SAE。她资历尚不算深,常常亲自去客户公司开会,带着方案和修改意见两头跑。
悦声那边与她对接的是悦声市场部专员,很多时候市场部经理孙芸也会参与进来。
毕业一年多,苏半棠是第一次碰到像孙芸像悦声这样,待她这么客气的好脾气甲方——每次她来时都茶水零食招待周到,讨论提意见时也没有其他客户那般的呼来喝去——可明明苏半棠是乙方。
苏半棠与孙芸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
比如说有次在悦声开沟通讨论会,要用的会议室被另一个部门占用,孙芸与对方经理吵起来,陆先望正巧路过,与苏半棠打了招呼,接着三言两语就给她们解决了事。
陆先望主导悦声的经营事务,平常办公就在这边。
那天开完会,傍晚从悦声大楼出来时,苏半棠再次碰见了陆先望。
天下了毛毛雨,她拢紧围巾往地铁站赶,周遭是同样刚下班的悦声员工。陆先望的卡宴从地库开出来,到她身边放慢车速,说顺带捎她一程。
苏半棠是习惯性想要拒绝的。
但是心念电闪间。
心念电闪间几个轻巧的念头划过。
她余光见到后边孙芸也开车过来;又想起沈灼与她见过的他的一些朋友们。
于是她没有客气,麻烦陆先望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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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棠对陆先望的印象停留在老板、学霸、脾气不错、牌技还行,这几个标签上,其它方面也不熟。
她是个话少的人,好在陆先望社交能力强,没让气氛冷场。
陆先望边开着车边说:“上回打麻将的时候你说你是宜市人?”
“挺巧的,我老家在金市,离得蛮近。”
“金市的茅山你知道吧,茅山道士很有名的,有空把老沈叫上一起过去玩玩。”
然后说着说着,话题又说到了沈灼。
陆先望就开始笑,“别看沈灼人模狗样性格不错的样子,其实他很难搞的 ,我当初可被他骗惨了。”
“啊?还好吧……”苏半棠不明白这个“难搞”是什么意思。
对她来说,沈灼风度翩翩,关怀她、几乎对她有求必应。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感受,现在与她在一起时,再也不提车房珠宝奢侈品礼物一类现实物质的话题……还能耐下心把刺头一样的裴航收得服服帖帖。
他分明千好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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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一月中旬,优酪乳最后一个线下活动终于按期在来福士一楼举办。
线下活动主要由客户优酪乳公司的活动执行人员负责,苏半棠这边也得去盯场,看方案的具体落实执行效果,有问题也能趁早解决。
商场中央广场的宣传展台昨晚便已布置好,主视觉KV在显眼位置,代言人韩以宁将在活动时间下午两点到场。
但苏半棠这一干茫茫的如工蚁一样的工作人员到来得则早得多。
苏半棠上午就过来了,做了协调和流程确认,中午吃了饭用手机写了点报告,又到现场,确认海报展板设备。
繁华闹市区永远的人流如织,永远不乏四处分发的“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小广告小传单。
来的路上,苏半棠又被一个年轻男孩拦住去路,手里被硬塞了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
“你好英语学习有兴趣了解下吗?或者有没有想要提高英语水平的想法?现在我们这里搞活动,成人英语班BEC雅思托福培训——”
苏半棠没给回应,只下意识地接过广告纸,点了下头,便匆匆掠过了这个人。
前方升降电梯旁就是垃圾桶,她手里捏着纸,就要走去将传单扔掉,走几步却忽然刹住步伐。
苏半棠低头,头一次认真看小广告单上印刷的内容,看完一面又翻面看。
最后她将这张纸折叠,没有扔掉——而是塞进了自己的随身方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