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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帕德维尔之心(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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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族内部的魔法有别于大陆上的通用魔法,由于需要守护树心,擅长创造魔法的光明精灵在家园之一的精灵驻地里刻满了种类繁多的空间禁咒。看起来像是漂亮花纹的大都是明面上威慑力中等的魔咒,威力可怕的大都藏在隐蔽角落。它们有的被篆刻在岩石的缝隙里,有的凿在了鹅卵石上,随着人鱼族送来的南岸珍珠一起被精灵埋进河床,有的甚至绣在了精灵的衣物上,比如腰带内侧之类的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总之,除了与外界联系用的传送阵之外,整个精灵驻地不允许非同族的生灵在此施展任何涉及空间移动系的魔法。虽说不能使用魔法直接移动到心中的目的地,宴会也在瞩目的空旷大殿中举行,但这座迷宫般的精灵驻地内部洞窟众多,四通八达,只要找对了路径,想要不引起他人注意地悄悄前往宴会角落,并不是难事。
作为八阶魔法师的奥托蒙特本身极擅隐匿系魔法,在无可避免地近距离与商队的队员们擦肩而过时也没有惊动到对方。对生灵气息异常敏感的精灵们倒是注意到奥托蒙特,毕竟魔法师刻意稀薄过的存在感在精灵驻地的精灵面前可以说是无所遁形。不过在看清奥托蒙特的装束后,顿觉无趣的精灵们又会重新投入美酒的怀抱,不再理会。
奥托蒙特来到诺德身边的时候,那只一直甩脸色给诺德看的小水獭正一边维持着纡尊降贵般的姿态,一边嗯嗯哼哼地张着嘴,准备接受诺德认真仔细的投喂。
由于魔法加持的缘故,洁白光润的砗磲器皿中盛放着的几条莱姆鱼不仅得以离水而活,还能不时扭动身体,借着鱼尾的拍打力道腾空而起,来回翻身。活力十足的它们是诺德在傍晚时分亲自去西利亚斯湖捞捕的,自精灵驻地醒来并得知水獭就是自家素未谋面的导师饲养的宠物之后,端鱼哄水獭这个场景每天都会在精灵驻地内部上演。能重新运用火系魔法融开冰面抓鱼的诺德并没有对自己在西利亚斯湖湖边因求生时饥不择食地吞咬活鱼,结果连莱姆鱼的鱼胆也一并吞食入腹导致中毒昏迷了半个月这事而对这片冰湖产生阴影。能在西境森林里生活的生灵可都比外面的同类物种生灵机敏得多,同伴被抓了几次后,知道精灵有巡林习惯的莱姆鱼看准了诺德不敢也无法大规模地施放火系法术毁坏冰面导致生态链崩溃,它们学会了往湖藻或者狭隘的石头缝里躲。水獭的食谱里并非只有莱姆鱼,诺德在抓不到鱼的时候就会往树林较为茂密的地方走,然后在这些离水源不远不近却又过分茂密的林木根部附近开始刨,往往只需拨开积雪覆盖下的落叶堆,掘动土层,就能抓到处于冬眠中的长蛇或蛙类。为此,诺德的手臂上可没少留下蛇类的牙印以及蛙类的粘液。
在水獭表现出想要进食的欲望之后,几条肥美鲜活的莱姆鱼很快就变成了一堆刀工透薄整齐生鱼片。诺德甩掉秘银匕首身上黏附的鳞片和鱼腥,归鞘后将其随便扔在一边,然后用手捻起生鱼片,一块块地往水獭嘴里送。最初诺德也不是没想过要用餐具,但待他发现水獭想趁他喂食时咬他手指是水獭那小脑袋瓜所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报复方式之一时,诺德就放弃了取食的餐具,直接上手喂。反正水獭的牙关闭合得再凶再快,也快不过一位精灵的反应速度。
当诺德又一次反应敏捷地将自己的手指从水獭紧闭牙关前缩回来时,站在一边看了许久的奥托蒙特终于开口了。他问诺德:“你就不怕它真咬到你?”
“它凭自己本领做到的事,我为什么要害怕?”上下牙互相碰撞时的磕哒声令人心惊肉跳。再一次毫发无损地躲过水獭的咬袭收回手指的诺德平静地回答奥托蒙特。他没有停止投喂水獭,而是又捻起一块生鱼片,继续喂食。身体内部觉醒的黑暗精灵血脉在诺德昏迷的那半个月里已经将他完全改造成一位半精灵,这让形容触感与魔法天赋都有飞越提升的诺德早就察觉到奥托蒙特的靠近。但说不清是因为自身经历的影响还是受到精灵天性的同化,诺德想,要是换作两个月前的自己,能直面这位年轻的八阶魔法师、皇帝陛下钦定的下任元帅继承者,得到对方的主动搭话,恐怕自己早就被兴奋与仰慕的情绪冲击得晕头转向,即便自小培养的礼仪和教养使他还能勉强维持面上的矜持,但在行动上,他绝对会立刻放下手头上正在进行的一切,只为了与对方来一场交谈,哪怕并非交谈,只是单方面的说上几句场面话,自己都会甘之如饴。毕竟活着的传奇大师们难以得见,身为帝国目前记录在案的最年轻的八阶魔法师,奥托蒙特可是帝都魔法学院里那些有梦想也有能力在魔法师晋升路上奋斗的年轻骄子们近在咫尺的共同男神。
为了方便在茂林中行走,光明精灵的装束向来简洁大方。经常活动的手足部分没有多余布料,贴合流畅的收腰设计更是显得他们个个都高挑利落,腰细腿长。至于被游吟诗人赞美的那些飘逸及地的长袍礼服不是没有,只是那是在母树圣诞日才会穿的。不过诺德作为新转化的黑暗精灵,合适他的衣服还没做出来,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又破损得不能看了,所以现在他身上穿的精灵衣物是族内长老用旧的精灵礼服给他改的。由于东渡而来时族人就所剩无几,又缺少精灵母树的扶持,当只余下自然孕育诞下新生儿延续血脉这条路时,就意味着以命换命的负增长时代要来了。比起族人数量虽然也在逐步减少但起码还在可控范围内的光明精灵,守树一族的黑暗精灵只能越来越少。
如今,尚存的黑暗精灵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个位数了。至于诺德这位不尴不尬的半精灵,勉强多算半个。
已步入衰亡期的精灵,礼服款式与颜色自然不比年轻精灵来得活泼欢快。诺德身上的衣袍整体择色偏冷不说,款式也沉闷,要不是裁剪的精灵特意花了心思,用大量的银色鲛丝在襟领和襟口处分别都绣满了清晰漂亮的枝蔓图案,那身墨绿得近乎发黑的衣袍会使诺德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移动在光明中的阴影。
宽大的袖口随着手臂伸张的动作往后滑落,露出了遍布皮肤的蛇类咬痕。奥托蒙特仔细地打量了诺德许久,也不知道他得出了什么结果。只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诺德手臂上那几处明显是被毒蛇尖牙刺穿的小洞上,问:“既然你不怕这小家伙咬你一口,那你手上的这些牙洞,也不要紧吗?”
“蛇毒对精灵没有作用。”诺德摇摇头。他将器皿里盛放的最后一块生鱼片喂给了水獭后就站起身往后退,一直退到了一个不会让水獭感到恼火和压迫的距离,还体贴地不与一看见没吃的就开始翻脸不认人的水獭计较。之后,他转身面向奥托蒙特,没有用精灵族的见面礼节,也没有用帝都贵族之间的见面礼仪。已经转化为半精灵的诺德虽然天赋提高了,但由于还没真正开始利用这全新的资质进行修炼,所以目前无论以是精灵还是人类的标准来论实力,他还是位初入门槛的魔法学徒。只是诺德却选择了以魔法学徒的身份郑重向奥托蒙特行了个魔法师之间互相见面时的礼。
在奥托蒙特有些意外地挑眉,也向他认真地回了一礼时,诺德笑了,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总算有了几丝年轻人该有的活气。他对奥托蒙特晃了晃手自己的手臂,解释道:“我这手臂已经算很好了。在大半个月前,它的样子比现在可怕多了。”
精灵自身有一定的自愈力,无论伤势或伤疤看上去多么可怕,只要不致命,就算放任不管不治疗,过一段时间后,受损的部位就会自行恢复如初。只是不治疗的话会存在死亡的风险,毕竟自我愈合的时间也要看伤势的轻重,而族群繁衍不盛的精灵族是非常重视族人的生命安全,他们决不允许受了伤的精灵在有治疗条件的环境下放弃治疗。所以,尽管半精灵的自愈力与普通精灵相比要逊色一半,但应有的自愈力还是有的,再加上被巡林精灵捡回去验明身份之后就受到了驻地里的精灵医官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诺德之前在逃亡途中受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当初狰狞不已的伤疤如今也都只剩下一道道浅淡的白痕,再过些时日恐怕就会彻底消失的它们只要不凑近仔细看就不会发现。至于蛇类的咬痕会这么明显,那是因为它们都是近日来连续不断地新添的。
奥托蒙特尽责地对诺德传达了威尔科特公爵对长子充满爱的关心和爱护,仿佛他只是位单纯可靠的传话人。
诺德一字不漏地听完那些话后,轻声说:“您带来的全都是父亲对我的关怀问候,父亲很关心我跟导师之间的事,却对‘玫瑰尸人’的事只字不提,甚至连斥责都没有。我可以认为,其实父亲……包括陛下及陛下身边的那些近臣大人,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对吗?”
“觉醒血脉后的半精灵都这么厉害的吗?”
“不一定。”已经知道母亲为何会早逝的诺德低声道:“只是我的比较特殊。”
长达半个月的昏迷,在成年礼上被激发的黑暗精灵血脉除了彻底把诺德转化为半精灵之外,更是将它所承载的守树一族的记忆都传承了给他。那既是一出波澜壮阔的历史大戏,也是一道血泪交加的无形的枷锁。只要血脉延续,传承的记忆就不会停止。而且由于记忆传承只会传承一脉相承的族人的经历,所以自先祖以来就一直守护精灵母树,有守树者存在的族群内部,精灵伴侣之间极少会用向精灵母树许愿以求子嗣的方式去诞育后代,与光明精灵通婚的次数也不多,因此守树一族的精灵幼童们一般不是从精灵母树中自然降生,就是伴侣双方结合自然孕育而成。有资格成为守树者的那一脉精灵更是如此,为了不让记忆传承断掉,能担任守树者的无一都是当代族内记忆传承最完整魔力也最强的大祭司。
诺德就属于这一脉的精灵。只是传承有关光明精灵的记忆部分在多年前就有了断层:——由于黑暗精灵族最后一任的守树者放弃守护树心,与人类相爱并逃离族群,在之后的岁月里,以这位先辈之一的女精灵为起点,再也没有关于精灵族的记忆能传承给后人了。而且因为人类血脉掺杂混淆的缘故,这一脉的记忆传承在离开西境森林之后就变得很是凌乱。在后续的传承的记忆中,有和平年代的,有幸福快乐的,也有悲伤痛惜的,百年前那个动荡不安的黑暗年代更是传承记忆里混乱到巅峰的部分,以诺德目前的精神承受力,多看几眼就受不了了。
被传承的后裔也许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才能彻底看完先辈那些尘封的故事,可当诺德醒来后见到垂垂老矣的族长时,对方却只是沉默地坐在他床前,握着诺德的手,用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传承只是为了不忘,那些旧东西不看也罢,现在的守树一族已经不需要诺德再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