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枝灯影

9、第九夜

　　陌上晚很小的时候，折算成人类的年龄大概是十二三岁，就已经是夜之社交会中有名的美人，但因为她的孤高冷傲与善变诡诈，使得很少有人愿意接近她。他们总是怀着畏惧的心情站在她的身后，却从来没有人敢于向前一步。陌上晚看不起纯血之外的任何人，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她和陌上司的感情很好,出乎意料得好。尽管在许多人眼中，她比兄长更适合继承陌上家，但对她而言，成为陌上司的助力才是她从小到大的愿望。

　　“晚晚。晚晚。”波澜不惊的嗓音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从出生开始……直到他们再也无法相见。

　　她的世界，从来只有一个人。被她捉弄了却从来不会生气的兄长，被她的言语挑衅却始终淡然处之的兄长，在她大开杀戒之后替她收拾残局的兄长，那个永远站在被同族厌弃的她身后的兄长。他会揉着她的头发，说她像洋娃娃一般精致。他会牵着她的手，教她各种各样的法术。他会告诉她这样做不对，但绝不会阻止她的任何行为。所以她一直坚信，她想要的全世界，他都会为她找到。

　　纯血种的家族中，兄妹通婚是延续血统的最优方案。陌上晚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感触，因为在她的心里，和陌上司永远在一起这样的事再普通不过，顺理成章，不存在任何意外。即是她不是他的妻子，她还是他的妹妹。纵然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也始终是他的妹妹。

　　“晚晚总有一天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啊。”在他遇到白蕗更之后，时常如此感慨。

　　“不会啊。”一脸稚嫩的陌上晚，否定得坚决无比。她只要有陌上司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

　　“这可不是由你决定的。”陌上司一脸严肃地说。

　　她却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兄长大人，还是好好考虑怎么说服父亲大人向白蕗家提亲的事吧。”看着哥哥万年不变的笑脸转为了颓丧，她突然就觉得很有趣。

　　那个时候的陌上晚，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陌上司的妻子。因为她不爱他，只是习惯他的陪伴。兄长大人比起其他人来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统。她一直觉得，和她流着同一血脉的他会比别人更了解她，也比任何人都配得上她。所以才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或是“爱”这样无谓的情感。

　　***

　　“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陌上晚吓了一跳。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才看清了镜中的自己，以及站在她背后的蓝堂英。化过妆的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一份成熟的帅气，溢满朝气的脸庞怎么看都不像是夜之贵族少年。蓬松柔软的金发似乎是用了发胶的关系，显得桀骜而张扬，虽然在她看来有一些奇怪的违和感，但不得不承认，他异常出色。

　　“腮红……是不是多了点？”蓝堂细细打量着镜中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她是陌上晚，却和他认识的陌上晚截然不同。她的脸颊，绯红得让他感到莫名的病态。

　　“你才是吧。”陌上晚回答，“你的脸色，真是红润得像人类一样。”

　　或许是夜间出没的关系，他们的肤色较普通人类更为苍白一些。但也有例外的情况，例如时刻都神采奕奕的蓝堂英。

　　对于陌上晚的讥讽，蓝堂直接选择了无视。他枕着后脑勺，颇为惬意地靠在她面前的梳妆台上，“待会儿的广告，你应该会顺利拍完吧。”

　　分明是带着置疑的口吻，他却对着她灿烂一笑。那笑容，就好像迎接着第一缕阳光的向日葵。太过耀眼，使陌上晚感到一闪而过的不适。

　　“蓝堂你呀……要是人类该多好。”她突然这样说。

　　“为什么？”蓝堂诧异，圆睁睁的眼珠满是迷惑。

　　“因为……”陌上晚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她扶了扶发髻，笑道，“如果是人类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掉你了。”

　　“啊？”蓝堂先是一愣，随即揉着太阳穴，露出了『还真像你说的话』这样了然的神色。

　　陌上晚没有理睬他，只淡淡说道，“但是现在的话，杀了你会有麻烦。所以……还是算了。”她顿了一下，并不打算等到蓝堂发问，便话锋一转，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小时候，有一个人类的小鬼，经常偷偷摸摸溜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来。”

　　翻过片片草丛，满身是泥地来到陌上家的花园。拿出纸做的玫瑰，送给从早到晚都坐在院子里的小女孩。女孩从来不正眼看他，甚至威胁要杀了他，但他义无反顾地对她微笑着，用他全部的温暖融化她。

　　“然后有一天，父亲大人在一楼的客厅里吸母亲大人的血。我看到了，他也看到了。”

　　男孩问女孩，他们在做什么。年幼的他，印象中没有吸血鬼这种似人类却非人类的生物。女孩第一次转过头来看他，她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冷漠地移开。她问，你不怕吗？男孩回答，为什么要怕？然后女孩笑了笑，她如人偶般美丽的脸上渐渐显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她好心地告诉男孩，爸爸和妈妈在做着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就像人类最喜欢的KISS一样。

　　她跳下花坛，走到男孩身边，目光始终落在他粉嫩的颈项上。

　　『可以吗？』她指了指男孩的侧颈。

　　男孩被她的神色所迷惑，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然后我吐了三天三夜。虽然只吸了一口，但是却吐得没完没了。”陌上晚言简意赅地讲完了故事，“所以才说，怎么会有纯血种喜欢人类这种卑贱的生物呢？口感，真是前所未有的差。不过优姬和锥生零除外。”

　　“然后呢？”蓝堂不自觉地发问，他潜意识里觉得，陌上晚还保留了什么。

　　“然后？”陌上晚的语调微微上扬，“然后我就把他杀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之所以会想要试试看人类的味道，大概就是他一直在对我笑的缘故吧。那样的笑容，让我误以为他很美味。”

　　“所以说……你不要总是这样笑。”

　　话音未落，蓝堂已敛去了笑意。他的面部神经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干咳了两声，他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视线却一点一点游移到了陌上晚的身上。

　　下一刻，椅子上的人突然就站了起来。“走吧，广告快要开始拍了。”

　　她快步走在前方，他匆匆跟上，她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停下。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明澈，每一字都传入他的耳中。

　　“呐，刚才的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仿佛正要吐出的气被硬生生地憋回，让他在诧异之余呛咳不止。蓝堂英突然醒悟到，有一种人的话永远不值得相信。而千面姬就是此中的典范。

　　他再也不想听陌上晚讲话了。

　　***

　　暗金色的请柬悄无声息地躺在窗边的玻璃桌上，印染其上的夕阳泛着淡淡的霞色。没有署名，总共只写了一行地址与受邀者的名字。

　　完全陌生的名和姓，不属于别墅中的任何人。

　　这是一张……因投递错误而误寄至蓝堂别墅的请柬。

　　“好像……很有趣。”陌上晚两指夹着请柬，在阅读完后向着沙发上的玖兰枢扬了扬，“枢，你对这个怎么看？”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座山头应该只有这一栋别墅。所以，不可能寄错。”玖兰枢优雅地端起咖啡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也就是说，是特别邀请我们的咯？”陌上晚坐到他的身旁，随手将请柬甩到了沙发上，“这么拐弯抹角还真是拙劣的把戏。”

　　“对方也有对方的考量，人的心思总是最难猜的。”说话的是从厨房端着托盘而来的一条拓麻，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看陌上晚，将一杯咖啡摆到她的面前，然后拿起请柬扫了一眼。

　　“这个地址……”一条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顿生熟悉之感，“这个地址我听说过。确实……这幢大楼的地下应该是‘猎杀俱乐部’。”

　　“猎杀俱乐部？”陌上晚重复，“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那个激进派的修罗场吗？”玖兰枢插话，他看向一条拓麻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是的。”

　　陌上晚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关于这个俱乐部，她也曾经有所耳闻。在吸血鬼和猎人当中都分为稳健和激进两派。以玖兰枢为首的稳健派主张与人类和平共处，所以才会有黑主学院的夜间部。而激进派的双方则时常开战，无论是吸血鬼还是猎人都誓将对方赶尽杀绝。而所谓的“猎杀俱乐部”，便是由不知名的人所掌控的，专为激进派所准备的彼此杀戮的地方。心高气傲的夜之贵族与自许无敌的优秀猎人偶尔就会去那里寻找猎物，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会有人阻止他们的交战，因为这家迷样的俱乐部是唯一不受元老院和猎人协会管辖的场所。

　　“我很有兴趣。”陌上晚半趴在沙发上，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但是，这是以我们的立场并不该去的地方。”一条拓麻笑了笑，转向玖兰枢，“枢，你觉得呢？”

　　玖兰枢拿起请柬，不动声色。他的指尖突然窜起淡紫色的火苗，眨眼间便将请柬化为了灰烬。

　　陌上晚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站起，向大门走去。

　　“晚。”玖兰枢放下咖啡杯，清脆的响声因为三人同时的沉默而显得格外突兀，“不要惹事。”

　　“放心。”陌上晚回答，“不会连累你的。”

　　彼此之间的默契，使玖兰枢打消了阻止她的念头，因为他知道那是徒劳的。他顿了顿，说道，“让一条和你一起去。”

　　“你想监视我？”

　　“你明知道不是的。”

　　陌上晚沉吟。一条拓麻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俨然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

　　“随便你。”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她不再理身后的人，径直走出了大门。

　　***

　　猎杀俱乐部位于市中心的商店街上，繁华闹市，来往人流不断。但入口的位置却极其隐秘，若非有正确的指引便会迷失在周围林立的楼宇间。陌上晚和一条拓麻来到的入口的时候，被一名黑衣男子拦了下来。他示意他们必须出示邀请函，一条拓麻笑眯眯地和他打了招呼并耳语了几句，他佩于腰间的长刀在黑暗中闪着凄凄寒光，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黑衣男子竟意外恭敬地向他们做了“请”的姿势。

　　陌上晚如散步一般向下走去，一条拓麻走在她的左后侧，他的手始终扶在刀柄上，警惕心前所未有的高。

　　“你很紧张？”陌上晚问。幽长的楼梯让她有些不耐烦，她回过身，对一条拓麻说，“听得出来么，整条通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算现在杀了你的话……也不会有人阻止。”

　　一条拓麻闻言一笑，他满不在乎摇头，不顾陌上晚的停滞继续向前走去，“你不会这样做的。”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这样就会少了很多乐趣。”谈话间，他们已走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条拓麻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前方的木门，伸手推了开去。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几十双戒备的眼睛。简直就像是一场野兽的宴会。斑斓的灯光下，各人手持自己的武器，或摆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或冷眼旁观寻找着更适合自己的猎物。陌上晚和一条拓麻的突然出现，如同一剂催化，使原本便紧张的气氛变得一触即发。

　　“看起来真是傻透了。”陌上晚冷哼。人群中以猎人居多，但双方从总体实力上看依旧势均力敌，只是……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这群人在她的手中如蝼蚁一般，最强者也未必能打赢一条拓麻。

　　但这毕竟是一家个人主义的俱乐部，尽管陌上晚的挑衅引来了许多人的不快，但他们很快就将她抛到了脑后，专心对付自己的猎物。

　　一条拓麻微微松了口气，他靠近陌上晚，问道，“陌上大人，要回去吗？”

　　“回去？”陌上晚反问，“一条难道打算空手而归？”

　　“我们没有必要与他们发生冲突，这里毕竟是激进派的地方。”一条强调。他承认，这里的人或许及不上陌上晚的十分之一，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也会惹来一些麻烦。

　　“啊，是啊。”陌上晚突然大声说道。她斜了一条一眼，绽放出了不同以往的笑容。那带着浓浓杀气的，死神一般的笑容。

　　一条拓麻突然就意识到了她想干的事，他刚想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了。只听陌上晚的声音清澈冷漠，响彻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稳健派的我们，果然不该来和这群废物一般见识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从收到请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计划掀起一场杀戮。在她眼中，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游戏。弱小者间的相互争斗，本就该由强者给予终结。

　　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战斗中的众人皆停了下来。稳健派，对于他们来说是如同脓疮般的存在。人群渐渐散开，集中在了左右各一侧。群聚的吸血鬼似乎并不打算出手，只静观形势。而猎人们则齐齐将枪口指向了处变不惊的陌上晚与一条拓麻。

　　一条叹气，他终于知道玖兰枢让他跟着陌上晚的原因了。不是结伴而行，而是收拾残局。玖兰枢早就料到，陌上晚来到俱乐部不会仅仅是“看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却始终保持着笑容。一条拓麻淡定地拔出刀，挡在了陌上晚的面前。

　　“你这样的动作，还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陌上晚在他的身后轻笑。

　　“保护陌上大人，是在下的荣幸。”一条拓麻转身，罔顾对着他们随时准备射击的众人，绅士地向陌上晚行礼。

　　“这么说来的话，我只有先解决你了啊。挡在前面，真的很碍眼。”她直视着一条拓麻的眼睛，与他不变的笑容不同，她的眼中尽是讥讽之色。

　　陌上晚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懒散地伸出手。暗黑色的火焰自她的掌心升起，越燃越旺。火焰中，渐渐显出实体，然后在顷刻间熄灭。

　　她的指尖，闪着冷峻的金属光泽。陌上晚噙着笑，加大了握力。

　　“真是好久都没有再拿起它了。我很高兴。”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却印着妖异的金色纹样的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