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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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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羿走进艾飞为妹妹留下的书房,惊奇地发现,原来独立出众的艾文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这间书房采光很好,看进去也是方方正正的。打开门,正对着一天排的落地窗,两边都是入墙的大书柜。室内只零散地放着几张单座位沙发,没有其它缀饰,甚至连书桌等家具也没半件。
左羿走到左边书柜前,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些可疑的书名。
百家姓?三字经?唐诗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诗经?红楼梦?徐志摩诗集?城南旧事?
眼已经花了,左羿将视线移开,决定再看看另一边。
那书柜摆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本重得可以敲昏人的册子,封面标了一些年份。
一共有三十四本。每半年一本,前后共十七年。从第一本的时间看来,刚好是艾文七岁那年。天哪!这些……是艾文的日记?
不,不能称为日记,也并非周记。没有一定的规律,有时是每天写,也有时是隔天写。最长那一次,足足相隔了一个月。而且,那不是日记般简单。每隔四、五个星期,就会有数张剪报被加进去。左羿定神一看,竟是全都与他或左家有关。
左羿挑出约是艾文出狱后那一本,下意识的翻开——
十月十八日,晴
收拾好私人物品,艾飞身在美国,派了一辆车子来接人。我拒绝了,因为我要去左家。我一直相信,左家必定替我疏通过。否则,我的日子不会这般易过。
我看到他了。但我发现,他变了,他不再是七年前的左羿。
从前,他的脸总是冷冰冰的。现在,他居然懂得笑了,那笑容美得撼动人心。算是进步了吗?那么,我,就是不进则退了?而,无论如何,我为他高兴,高兴得想流泪……不过我没有忘记,我是从不掉泪的艾文。
我也彷佛知道,我将要慢慢离开他的生命。有另一个人闯进了他的心,我就该退到安全范围,而且那天不远了。
嫉妒,嫉妒那个幸运的人……
十月十九日,晴
我藏身在暗处,终于看到那个她了。
她有一张美丽无比的脸,那双眼睛明白表示着纯真。我但愿,他懂得珍惜和保护自己的爱。他一向是个不懂得自己的人。宁缺勿滥,终于找到了,如果失去,他会死去。
万彩云,你会知道你是多么幸运……
十月二十四日,阴
躲了六天,终于被艾飞找到。他说我笨,我承认了。笨?如果笨得快乐,又何乐而不为?若聪明得孤独,我宁愿变成天下第一大白痴。难道艾飞不明白吗?我三岁进左家,至今二十一年,艾飞会不明白?不,所有人都是明白的,除了他,谁都知道……
十一月二日,雨
奇特的一天。近冬天了,还是下了一场雨。在回左氏途中遇见万彩云,她正躲在商店檐下,看起来一身狼狈。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她是羿的未婚妻,难道不是?我上前提议载她到左家去找羿,却没想到会害了她。
父亲曾说过,我是艾家的克星。我出生那年,生母就因车祸丧命。以往,我不信。但……我是吗?我真是吗?记忆中,在我身边的人都总没有好结果。
那些混帐竟然把万彩云和我联想在一起了,在我离开前攻击她。
我该松口气,因为我及时救了她。我知道,若她因我而伤了半分,羿会恨我。
我像肥皂剧中的坏女人,不是?
好痛。是伤口,也是心……
十一月七日,晴
自从因伤口发炎被艾飞拖到医院留医,困在病房五天。今天,终于获准出院了。该死的小流氓,竟然小人地出暗刀。
我觉得自己可笑。名符其实的「小流氓」,只是拿钱办事罢了,有什么可以追究?倒是艾飞气得跳脚,放出话去找那几个伤我的人,当然是一无所获了。
痛吗?痛的,否则我不会晕倒,但比不上头痛。
更比不上心痛……
* * *
左羿猛然合上本子,闭着眼睛试图控制住自己别狂叫出声。
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却没有将艾文计算在内!在他眼中,艾文一直只是一个能力高强的好帮手,最多加上一个替他顶罪的恩惠!但……爱?他真的从未想过——竟然从未!直到彩云遭绑架、艾文受伤昏迷,他才突然明白自己有多爱她。但由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艾文有多爱他,更不知道艾文为了爱他必须有多少勇气!
为他,她弃自己的前途于不顾;为他,她甘愿当他的代罪羔羊;为他,她做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而他回报了她什么?他只知道怪她间接让彩云受伤,怨她让彩云遭绑陷入危险;却从不曾想过,当他身为彩云未婚夫,保护彩云就是他的责任,而与艾文无任何关系。也不曾想过,彩云甚至艾文会成为狙击目标,完全是受左家盛名所累,并不是艾文的错。更加不曾想过,左氏这个重担,并不属于艾文,她没有责任或义务要替他受罪。
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何艾飞、霍清正和方氏兄弟会如此恨他了。
她够狠!死了终结一切,以半生的愧疚来作为报复。
左羿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而本子也从他手上掉了下来。
这三十四本册子,记载了艾文的一生!左羿疯了似地冲向书柜,抽出第一本——
一月一日,晴
新一年到了。过了今天的生日,我就是个七岁的人了。左爸爸说,我要开始接受训练了。因为我是左家未来的媳妇,所以我要成为最适合羿哥哥的人。左妈妈说,我是她唯一承认的儿媳妇。好喜欢这种感觉。
从今以后,羿哥哥就是我的一切了。有些喜,又有些怕。喜欢「未来左夫人」的称呼,喜欢「羿哥哥妻子」的身份。也怕,怕我不能达到左爸爸和左妈妈的要求,怕会配不上羿哥哥。
未来会是怎样呢?我不知道……
一月十日,阴
七天前练柔道受伤了,不能执笔。不知道这些总是把人摔来摔去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处。老师们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为什么柔道教练却一再向我强调制敌之道?打架是不好的,太野蛮了!
我跟左爸爸说,我不要再练柔道,还有空手道和跆拳道,我什么道都不想学了。但左爸爸说,现在要我学这些,是为了将来要保护羿哥哥。为什么呢?我不明白。羿哥哥不是比我更早已在学那些「道」了吗?他比我厉害,为什么还需要我保护?但左妈妈说,有好多人一直想伤害羿哥哥。而且,今天也有一个陌生人要用刀刺羿哥哥,幸好林管家及时赶到。
我不会再犹豫了!我要成为强者,我要保护羿哥哥……
左羿丢开这一本,又抽出最后的一本,翻到最后面——
七月二十六日,雨
好大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了。
近来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些什么将要发生。
他与万彩云已经在筹备婚事了,订酒席、造婚纱、装修用作为新房的卧室、印喜帖、通知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而,我这个「前未婚妻」,正是理所当然的伴娘。我知道,我该表现出最狂喜的祝福,以表达新郎对新娘的「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但……
好残忍。
我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但我知道,我要忍下去,忍到死那天也要忍。万彩云和羿是天生的一对璧人,我早就清楚,不是吗?
艾文,忘掉这一切!你是左家上下精心培育出来的艾文,你该坚强得屹立不倒,你该能干得能人所不能,你该有最大的胸襟。停止,停止!一切都该停止……
左羿手一软,那本册子又往地上掉了下去。但这次,一张纸从里面滑了出来——
八月六日,雨
这一篇,好可笑。
从小有每晚写日记的习惯,也算是对每天的怀念。而这次,当我执起笔时,是上午九时四十七分。
连累了万彩云,是我欠了他。我要去还债,还清这一生的债,了结二十一年的缘。我知道,这一去是凶多吉少的,那些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没半分用处的万彩云,而是手持左氏百分之二十股份的我。自投罗网也罢,我只想结束这一切。
知道吗?羿,我相信你始终会看到这一页的。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骂过你?有的话,我想你也没有机会报复了。你该为我庆幸的,我终于得到了永恒的平静。
请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羿。我很清楚自己是何等身份地位,但我不想再提「未婚妻」的事了。我只想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羿,好好珍惜。如果你有看前文的话,你就该知道我比你更清楚左羿。左羿是个不懂得自己的人,我希望,经过这一次失而复得,你能够丢弃以往的左羿,成为一个有了万彩云的左羿——一个快乐而不再像我一样愁眉不展的左羿。
九时五十分,一切都将结束。
* * *
左羿已经失去一切知觉了,他甚至没有发现艾飞、霍清正、方氏兄弟,以及大批被招待在左家、本来准备参加婚宴的亲友。他也没有发现,愕然过后的方极谔抽走了他手中的那张纸。
方极谔急急的看下去,最后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狂人……」方极谔喃喃出声,让正不明白左羿发生了何事的艾飞又转过来看着他。
「阿极,你又做什么?别再吓我们了吧?我快被这些事弄得神经衰弱了。」
虽然艾飞实在很想杀了左羿泄忿,但他一直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他知道如果他伤了左羿,艾文当鬼也不会放过他。而方极谔又在这会儿跟左羿一起发呆,真该死!
方极谔脸上开始有了表情,而且渐渐凝聚成大笑。
「哈哈哈哈……狂人!知道吗?艾飞?你妹妹,是个真真正正的狂人!今天,我服了!」他转向弟弟和霍清正,并抬手指向左羿:「爱上一个狂人,我们又算不算可怜?他更可怜!他被一个狂人爱着!」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挡路的人,夺门而出。
艾飞莫名其妙地看着方极谔离去,疑惑地拿起被丢弃于地上的那张纸,却也被震住了。
他一直以为这些只是艾文的日记,但没想到,之中还包含了一封「遗书」。
一封残忍的遗书。
艾文她……竟是如此深爱着左羿!就算是死,她也要左羿一生记住她。
这一切,又何苦?弄到这个地步,或者是一切都错了。二十二年前,当艾家决定把艾文送进左家时,这个故事就注定以悲剧收场。
艾飞把那封「遗书」折叠好,放回最后一本日记中。然后,他转移视线,看向霍清正和方极谕。
平和!二人眼中,竟只有一份平和!
为什么?以谕对文儿的痴狂,他不会如此冷静……毕竟艾文一向都是唯一能够令谕失去冷静的人啊!为何?
「谕……」
「你烧掉那部份,是左羿决定订婚后的一段吧,艾飞?」
艾飞这句话惊得全身一僵。
「谕!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冷冷地说完这句话,方极谕转身寻找哥哥,免得向来表里不一的哥哥真跳楼自杀去。
得不到回答,艾飞转向霍清正:
「阿正!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霍清正依旧是一脸温温和和的笑容。
「我的确知道没错。而且,是我带谕来看的。」他笑着、笑着,笑得艾飞心里发毛。然而,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艾飞:「艾飞,知道我们为何没有跟着把其它日记都烧掉吗?」
「…你们想……让晞儿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人?」有这个可能。毕竟艾文的资料少得可怜,连照片也没有几张。
霍清正摇头,笑得像个对儿子无可奈何的宽厚父亲:
「因为我们都知道,其它的日记已经足以毁去左羿的世界。」
「你!……」艾飞暗骂自己的失策,但最后怒气都转化为无奈。他叹道:「你们依旧不肯放弃为艾文报仇的念头,是吗?」
闻言,霍清正终于收起了脸上惯有的笑容,但眼中的冷意,却更深了几分。
「没有任何深爱艾文的人能不恨左羿。」
艾飞很无奈地摇摇头:「你们都不明白文儿!你们认为艾文爱左羿爱得很辛苦吗?是的,在我们看来,她的确很辛苦。但,如果她今天仍在,如果你们敢这样动左羿,你认文儿会放过你们?你以为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样做,只会教文儿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霍清正愣了一会儿,但当他回神时,笑容又回到脸上。
「那——很好呀!最少,她下辈子会记得我们,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艾飞听得傻了眼。
天……狂人?…是的,那是刚刚阿极给文儿的评语。但……天知道!真正的狂人除了文儿外,还漏掉了这个霍清正和方极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