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寒寒

16、第 18 章

　　霍清正看见了艾文。
　　她，正站在一家小小的妇产科医院门外，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没有再让犹豫浪费任何一秒，他快步走向她。
　　艾文马上注意到有人正快速接近她。她猛然转身，手也接近了她习惯放枪的口袋。
　　霍清正苦笑。
　　「这么草木皆兵，艾文，我怀疑你是怎么活到二十五岁的。」
　　艾文难得地给了霍清正一抹微笑。但随着这个笑容，她也不由自主的往侧倒了下去。幸好霍清正马上扶住她，否则她恐怕是死定了——他们正站在大马路旁。
　　「艾文！」
　　霍清正再也没有镇定的笑脸。他急忙把艾文横抱起，向他们身后的小医院奔去。但在门口近十米处，怀中的艾文却醒了过来，并低叫一声，叫他把她放回地面。
　　看了看艾文不再那么苍白的脸色，霍清正只好依命行事。他放下艾文，然后默默地牵起艾文的手，拉着她走向医院附近的小公园。
　　「艾文，告诉我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清正确定自己不会接受任何具有敷衍成分的答复。所以他紧紧抓住艾文的手，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一如当年在学校时的习惯。
　　艾文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也只能无奈地叹息。她明白她逃不了。她应该把这人摔出去的，至少，这人不该得到这么友善的态度。但，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她从来无法以任何冷言冷语把这「霍主任」骂跑。他从不怕她的冷漠，也不怕她会真的作出攻击的行动——因为他笃信她不会伤害兄长的好友。她根本没有筹码，所以总是没他办法。
　　「我怀孕了。」
　　霍清正终于失了向来的泰然处之。
　　老天爷……他听到了什么？艾文说她——怀…孕？！
　　艾文看着他呆愣的脸，再度想起了那个令她恐惧的消息。
　　有一条小生命正在她腹中努力长大，而她却无法给他一个公平的成长环境。即使生下来了，她也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孩子只会拥有一个冷冰冰的母亲、一大群把他当作摇钱树的「亲戚」、一个能看不能认的父亲和一个……私生子的身份。
　　拿掉吗？
　　似乎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但，她不愿杀掉自己的骨血。那么多年来，尽管身边存在着哥哥和祖父等疼她惜她的亲人，但一直以来，她就只有自己一个。没有人能分享她心底许多事，因为若哥哥知道了，只会增加羿的危险。而现在，腹中这个小生命在瞬间就夺走了她仅余的爱。
　　「……艾文，你必须暂时离开台湾——至少在孩子出生后才回来。」
　　艾文淡笑：「你怎么不叫我打掉？」
　　霍清正很生气地瞪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
　　「我不是屠夫，也不会任由你压着自己心底的痛，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但，须知道未婚妈妈不好当，我想你应该快点找个男人嫁了。」
　　这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以艾文的才貌双全，没有男人能不动心……哦，除了那个瞎了狗眼的左大少爷。当然啦！最好的人选就是他，二十九岁的霍清正。不过，这句话他可没胆说出口，否则艾文不当场把他宰掉才怪！
　　艾文不说话，但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听她说故事的人——
　　＊　　＊　　＊
　　情侣之间，若说完全没有过争吵是骗人的。左羿和万彩云这一对，在左家长辈的反对下，也在订婚前为一些小事吵了好几次。
　　那一夜，万彩云是最生气的一次。她怒气冲冲的自左羿的居所冲了出去，留下在房间中喝闷酒的左羿，以及一直在旁默默守着左羿的艾文。
　　艾文没想过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想把湿毛巾放在羿的额上，但醉得辨不出东西南北的左羿却伸手把她拉倒在床上。
　　左羿紧紧抱住她，吻着她，嘴中始终喃喃说着同一句话：
　　「彩云、彩云！你不该躲开我的……」
　　左羿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只知道他的彩云必须在他身边。
　　艾文在痛楚中迷失了自己。
　　「彩云…我的彩云…你是我的……我的……」
　　艾文被左羿抱在怀中，听着他一声一声地喊着万彩云的名字。
　　艾文是从不掉泪的，她甚至不知道「泪水」是什么。但……心好疼，第一滴泪就这样从脸庞滑下，然后到不受控制，彷佛要流尽二十五年来的泪水……
　　是她太傻吗？自有记忆以来，她都是为左羿而生存的。她为保护左羿而学习武术；她为追随左羿而居无定所，六亲不认；她尽全力为左羿扫除所有障碍，让他得以拥有一个没有挫败的人生；她为了他，甚至以七年的光阴来换取一声「谢谢」……
　　到极限了吗？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是必须离开左羿的，在他找到幸福之时。早已预料到的。不是吗？那么，心为何这样疼？
　　她没有资格成为长伴在左羿身边一生的那一个，她是知道的。
　　是时候了，对吗？
　　她笑了，是从没在任何人——包括左羿面前展现过的脆弱。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好累、好累，她只想永远逃开一切。
　　双手紧紧地圈住左羿，艾文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
　　当左羿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翌日早上八点二十五分。
　　他发现自己的房间有点不同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什么呢……啊，对了，他的彩云！
　　他记得他昨晚有史以来第一次喝得烂醉，然后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在照顾着他——应该是彩云吧。唉，这会儿他只得再去找彩云道歉了，他的行为根本不像他。幸好那不是彩云和他的第一次，否则他只怕怎么都留不住彩云了。
　　他希望自己没有伤了她，但他却不敢确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紧张一个人，还是女人！可是……他一向坚持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呀，而彩云则是他理想中的终生伴侣。几乎是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决定要她当他的妻子。
　　不行，他要快点去找彩云了，不然她会躲起来的……嗯，或许他该找艾文来帮忙，彩云一向最崇拜艾文的。艾文真是太厉害了，自小到大任何麻烦到了她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当然，她会得到她应得的。或者是一个爱她如命的丈夫，也或者是一个在左家地位超然的身份——例如当他的义妹。不过他怀疑艾文会乖乖接受他的「回报」。艾文是那么奇怪的一个女孩呀！她有让天下女性嫉妒的美貌，也有让天下男人相形见绌的杰出才能。她身上有哪一点令她配不上任何一个男人？没有吧。即使艾文今天只是个「平民百姓」而与左家没有半点关系，他敢肯定追求她的人依然是难以估计的——可能是更多吧，因为没有「左羿未婚妻」的身份。
　　他得早点澄清一切了，否则艾文绝不会好过。他不会忘记艾文有一个爱妹如命的哥哥。艾飞一定还没知道彩云的，否则他不可能完全没有行动。
　　必定是艾文的刻意隐瞒吧。至于为什么？左羿心知肚明。艾文是从小被送进左家来的，莫名奇妙地就让两家安上了左家「未来少夫人」的名号。艾飞知道真相后，绝对不会管他是左羿还是后羿，照砍可也！说实话，艾飞和艾文真是他见过感情最深的一对兄妹。记忆中，艾飞一直都把他这个「未来妹夫」当杀父仇人来看。要不是艾文暗中调解，艾飞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劫走小妹了。尤其在七年前那件事后，情况更是飘满了火药味。
　　突然，左羿看到了床边小几上正躺着一张纸。好奇心使然，他拿起那张纸，细细阅读。那是艾文的留言，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羿：
　　我要走了，即将离开台湾。记得当年你曾问过我为何死守在左家。你也猜对了，艾飞一直希望我能到英国去。我答应了，承诺生效的时间是在你找到心爱的人时。
　　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