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秀》公子维玉

16、第七章（2）

　　阿郑抱着装了弟弟尿布的小竹筐，刚走到河埠头蹲下，身后不远处传来“啪啪”两声脆响。她回头看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瘦高少年，用细竹鞭赶着五只羽毛雪白的大鹅向这边走来。少年见阿郑瞅到了他，甩起竹鞭又是“啪啪”两声，像是在跟阿郑打招呼。少年身后钻出一个脑袋圆圆的小囡囡，兴奋地朝阿郑跑来：“郑姊姊，我讲过要送好看的鹅毛给侬！”原来是今早看了阿郑演《眼药酸》的养鹅户女儿阿田，那个瘦高少年便是她的哥哥田顺顺，出来帮家里放鹅的。
　　阿田把阿郑拉到田顺顺跟前，田顺顺抓了一只鹅，一手扳住鹅颈，一手抓住双翅，把长满绒密白羽的鹅胸*脯往阿郑面前一送：“喏，拔罢！”阿郑吓得连连摇头。
　　见阿郑被两只凑过来叼她裤腿的白鹅逼得到处躲，顺顺嗤笑一声：“细娘就是呒没用处！”再不理两个女孩，扬起竹鞭，带着鹅群摇摇摆摆地走了，经过卖小吃的招阿伯家门口时，顺顺还摇着竹鞭逗逗蹲在门口的独眼狸花猫。
　　恰好此时提着两篮食材回家的招阿伯，见自家猫对顺顺爱理不理的，便笑眯眯提醒顺顺：“学两声猫叫，伊会睬侬！”有两只鹅凑近狸花猫，招老伯连忙轻轻拨开，自言自语道：“侬的鹅若是敢吓到我的猫，以后我做的滴酥鲍螺就再不卖给侬！”
　　顺顺嘻笑着把鹅群赶下河。鹅群往远处游去，不时往绿绿凉凉的河水中啄一下。。
　　招老伯也来到河埠头，把装着新采榆钱和香椿芽的两个竹篮浸到河水里洗。阿郑便抱着装尿布的竹筐在一旁等着。
　　阿田也托腮坐在河埠头的石阶上。“郑阿姊，大鹅好憨，不怕痛。侬方才不拔鹅毛真是可惜呀，哀只是最肥、毛最好看的，明日蚕花娘娘生日，阿爹同阿哥要趁三塔那边人多，带三只最肥的鹅去卖。渠侬就要被做成白炸春鹅、间笋蒸鹅、鹅排吹羊大骨咯。阿爹原本应承哉带我一同去看踏白船，听讲还会有人表演舞大旗、水秋千、水傀儡和海盐滚灯，还有戏班演三塔下面镇压着白龙的故事……但是今早阿爹从外面返来，又讲外面有妖婆捉小细娘去同死人结阴婚，明日不准我去咯。”
　　阿郑第一次有了个年纪相近又愿意和自己扳话的女伴，她很愿意听阿田跟自己讲话，此时见女伴一脸委屈不满，她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今早捡到的扯铃递给阿田：“不要懊糟，原本也有一个好心阿婆，应承明日带我去看船。但今早陆婶婶来找过姆妈以后，我再问姆妈明日是不是去看船，姆妈就打我，我还吼思我又做错啥事体。想来陆婶婶就是来告诉姆妈外面有妖婆捉小囡的，怪道姆妈也不准我再去。”阿田扯了扯阿郑送的玩具，咧开嘴对阿郑笑，阿郑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招阿伯家的独眼狸花猫也来到了河埠头上，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嗅了嗅阿郑，又到老伯身边趴下。
　　“阿伯，格只猫得一只眼，还能捉老虫（老鼠）伐？”阿郑小声问。
　　阿伯呵呵地笑：“我的老伙计不止能捉鸟鼠，还晓捉蛇。前几日，伊衔着一条绿色的尖头细蛇回屋，似是之前尹先生家种的竹子上哀条。”猫像在回应主人的话一样叫了一声。
　　阿田高兴地道：“猫还曾救过招阿伯呢！阿伯，侬再讲讲伊救醒侬的事体，给阿郑姊姊听！”附近很多小孩都听过了，不过以前大家都不怎么和阿郑玩，说她臭鱼腥味，所以她还不知道呢。
　　阿伯沥着竹篮的水，片刻叹了口气，才道：“啊……阿伯还在泉州的辰光。突然城里要杀人，问我姓啥我说姓招，他们听错了，以为我姓赵，一刀砍我肚子上……唉，我再醒来，是在野外死人堆里，是一只猫崽一直舔我的脸，把我舔醒了。”
　　他百感交集地揉揉苍老下垂的眼皮，拍拍老猫，起身往他家走去。阿郑不明白为什么姓赵要被砍，阿田还想再听招阿伯和小猫逃出死人堆的故事，两个小女孩正要再问，远处传来叫卖声：
　　“清汁田螺羹、撺香螺、酒浇香螺、姜虾、酒泡白虾、水荷虾——嗳？招叔？”
　　一个青年男子撑着一条小船往这边徐徐靠近，船上载着几个埕。
　　招阿伯回应：“欸，兴宝啊？平时侬老清老早就去杨柳弄卖螺喽，今日恁晏（晚）？”
　　“哦，今早替陆伞匠家看顾两个小官，陆大嫂有急事要赶去鹅溪巷。”
　　阿郑高兴地对阿田低语：“听，我不曾骗侬。陆婶婶就是来寻我姆妈的。”
　　又听招老伯问：“照看陆家的小官，吃力伐？”
　　“啊，小签六岁，已经晓得帮大人一道照顾大签咯，交关懂事。陆大嫂返到家里要谢我俚，我同伊讲，快去买些招阿伯做的小吃，奖给小签罢！哈！”
　　招阿伯笑呵呵地晃晃竹篮：“今年第一份榆叶饼、香椿馄饨，先卖给小签，再添一包小签爱吃的乳糖槌！”
　　兴宝叔又转向两个小女孩：“小囡囡，洗完衫早些回家。今早好多乞丐来了我俚坊，作兴还有些在附近流窜哩！敢在外头白相（玩），仔细叫乞丐捉去。乞丐会妖法，要取细娘的心头血做成胭脂，卖给北方的有钱女人。没法子伸冤哩，我俚是第四等人，四等人侬晓得伐？就是……”
　　“侬个邱螺角，净晓得脱里脱空，螺都不卖啦？”招阿伯不赞同地打断兴宝叔。兴宝叔回过神，笑呵呵挥下手，叫卖着秘制螺虾划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