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长风不竞

9、第9章

　　一年前。
　　令民众紧张又恐慌的七日之战结束以后，中央行政区内一片狂欢。
　　这现象倒是有些讽刺先前七天那传染迅速的病毒“狂欢”。

　　在华的封锁政策下，狂欢病毒的感染区域被有效控制在了普通居民区，分区隔离又把感染人数降到了最低。
　　这项政策除了使隔离区内的人们担忧了一阵子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至少在联盟的诸位长官看来是这样的。
　　即使是在第二星，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平民的生活，管理者才是最需要保护的对象。

　　撤去隔离带，并恢复隔离区与外界一切联系的那一天，联盟本想为华准备一场关于胜利的演讲，却意料之中地遭到了拒绝，这位将军对媒体的镜头与虚假的笑容有着深深的厌恶，谁也不能说服他。
　　于是联盟与贵族们一起举办了一场夺人眼球的晚宴，甚至还特别批准了军部在今日无需遵守禁酒原则。
　　华在离开联盟长官的办公室时，冷漠地扔下一声“无聊”，不过倒是把请柬装进了口袋里。

　　而此时，这个赢得胜利的关键人物，七日之战的功臣，此次晚宴的焦点，正穿着一身礼服站在铺了白色蕾丝桌布的桌边，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华被缀满了花边的领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头发难得的梳起来半边，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颇有贵族风范，这一切都是霍华德为他准备的，为此他甚至没能吃上中午饭。在编头发的过程中，由于饥饿导致的低血糖作祟，使得华冲着自己的人造人大发雷霆，后者则递给他一只草编的蚂蚱压惊。
　　那只蚂蚱这会儿正躺在华的豪宅里，半个肚子压在地毯地下，几条腿不知去向，身上被踩得瘪瘪的，还有点土灰残留在草缝里。
　　华看着蕾玛利亚拿着银闪闪的刀具，动作优雅地从十二层大蛋糕的最底层挖出一个标准的六边形，那看上去比她蜂巢里的金色玻璃还要标准。
　　只是可惜蛋糕到底是蛋糕，不管有多标准，用途也不过就是吃罢了。就算那玩意能当做艺术品，也逃不过几日后便会发霉变馊而被人嫌弃的命运。

　　这位蜂中女王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背晚礼服，裸露出来的肌肤像陶瓷一样光滑，纤细的脖子与手腕上挂满了珠宝饰品，让华忍不住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负担过重而骨折。
　　事实上，三类成虫的骨骼坚硬程度堪比金属，她们看起来比正常人瘦，只是因为体内没有那么多的肉质而已。如果蕾玛利亚以高速撞向一般星舰，将会轻而易举地撕开他们的钢铁外壳。
　　想到这里，华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被那些饰物反出的光芒晃得头疼。
　　“你带我来这，总不会是为了让我掩护你偷吃甜食吧？”他问道。

　　十分钟前，蕾玛利亚从人群中钻出来，扯住华的袖口，把他带到了这场宴会的边缘区域。
　　华当时正在同几位身居高层的长官们聊天，企图从对方嘴里挖出一些有关于自己那哥哥的信息，好不容易等到几个人都卸下了防备心，却被突然出现的女王蜂给截走了，让他心中郁闷不已。
　　那些人在目送他离开时，还叮嘱了几句诸如“将军晚上要多加小心”的话。
　　华心中默默地把他们划进了黑名单中。

　　眼下已经有不少年轻的军官喝得醉醺醺的了，他们像烂泥一样靠在友人身上，口齿不清地胡言乱语起来，甚至有一些人开始大肆抱怨起军队的生活有多么的枯燥无味，他们真想夜夜都能沉醉于酒中，这样才配称做是精彩的人生。
　　而经验丰富的长官们滴酒未沾，他们用怜悯的看着那些年轻人，心里想着第二天有多少人会被停职审查，又有多少人还有机会再在下一次的宴会中出现。

　　而粗略地看过去，在这纸迷金醉气氛的影响下，上到平日里一脸严肃的联盟主席，下到为此次晚宴服务的下人，几乎都放松了神经，开始享受起这份来之不易的乐趣来。
　　场面逐渐变得混乱不堪，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候。

　　华手里端着一杯酒，在普通人看来，它的卖相是十分的好看了，像是在里头装了个银河系，波光粼粼的。但对于华这样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在空中度过的人来说，看这玩意还不如从远处看一看地球。
　　重要的是，大多数过分美丽的东西都没什么吸引人的内涵。
　　这杯酒的酒精含量也不过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度，口感甜腻的要命，像是加多了糖的果汁，唯一的作用就是举在手里当配饰，用于媒体的照片拍摄倒是很不错。
　　华曾经在韩戚书家里喝过一口，之后就决定一辈子都不会再碰这玩意，就算他敢于把每一把钥匙都舔一遍尝尝味道，对这种酒也还是实在不敢恭维。

　　“我们不需要吃这种东西，”蕾玛利亚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找你是有其他的事。”
　　华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美得有些过分了，像是机器制造的人偶一样找不出任何缺点。太美了，也太让人有距离感了，他永远都摸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永远搞不清楚她说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什么事？”他晃了晃酒杯，凑到嘴边又放下，完美的掩饰了自己开口的动作。
　　“三个月前，我在绕中部八星巡航时发现了一段信号，”蕾玛利亚把奶油蛋糕送到嘴边，很没形象地张开嘴巴咬了下去，长满利齿的嘴巴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那段信号很复杂，不同于联盟使用的任何一种加密。”
　　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打断她。
　　“我报告了这件事，并把记录下来的信息交了上去，结果却被紧急召回了。”
　　她说完，舔着嘴唇边的奶油便没了动静，好像在品味它们似的。
　　华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蕾玛利亚做了个无奈的耸肩，“然后我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这里待命，巡航申请再也没有被批准过。他们派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舰长代替我，出航的第四天就被虫族打了个惨败，星舰爆炸的时候还撞毁了第十二星的一颗卫星，听说还有三分之一的研究资料都被损毁了。”
　　“有人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华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了酒杯，转身端起一杯香槟一饮而尽，“那就不要管他，等过几个月人们把这些都忘了，你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他的语气自然，好像见怪不怪似的。
　　联盟中每个部门都有各自的决定权，自然有些人不希望受到其他部门的干预，如果申请理由合理，由联盟中拥有决定权的长官出面解决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研究的重要性，一个成就只有让人看到结果，才能称得上是伟大，不然只能算白日做梦。
　　蕾玛利亚摇了摇头：“七日之战的前一天，我的族人解出了那段信息，我正打算告诉你的时候，你就带人封锁了中央行政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被隔离在三个街区外的地方，差点饿死在家里。”
　　“哦？”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似乎终于对这件事有了些兴趣，至于对方所说的“饿死”，他绝那更像是一种调侃。
　　“那段信息是什么？”他问道。
　　蕾玛利亚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仿佛在怪罪他对自己的不关心：“那段信息里包含了两个词，一个是华，另一个是一种奇怪的代码，我把它的序列跟联盟在录的信息比对了一下，认为他指的是一种我们没见过的病毒。”
　　她说完，神色冷漠地端着蛋糕走开了，没走几步，便把剩下的一小块随手扔在了其他桌上。

　　华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大适合搞心理战术。
　　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如果联盟的长官对他的决定有所阻拦，他一定会去踢开对方办公室的玻璃门，像个发怒的野兽一样大吵一架，逼迫他修改自己的决策。
　　但是显然蕾玛利亚所说的那件事不能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中部八星距离这里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其中有专业从事医疗与科学技术研究的两颗星球，因此从来都是军事禁区。像他们这样做事冲动鲁莽不知礼节的军人，一向是不受欢迎的。

　　但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好奇，想要立刻指挥诺亚号冲到中部八星去，再把那里给翻个底朝天，光是想想这件事，都觉得体内已经热血沸腾了。
　　媒体知道他姓华，并称他为将军，但是除了同僚，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全名就叫华，也没人知道还有个东西叫做“华家族”。
　　蕾玛利亚所说的那段信息，毫无疑问是传递给他的，或者是传递给他的哥哥的。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蕾玛利亚这会儿正跟一位行政部的长官在跳华尔兹，另一边的角落里，温裕和魏庭语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还把半杯橙汁泼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在雪白的礼服上留下一块丑陋的渍点。
　　华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
　　他放下早就已经空了的高脚杯，正准备去找点乐子，抬头却看见霍华德向自己走来。
　　这个人造人先前嚷着要见世面，他便把他带了过来。而之前蕾玛利亚扯着他没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霍华德居然现在才找到地方。
　　华皱了皱眉，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霍华德显然也听到了他的话，他站在华的身前，有些困惑地看着对方。他的眼瞳里映着灯光，看上去跟先前那杯酒像极了。
　　他默默地与华对视了一阵子，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家里的扫地机器人从来不会站在主人脚下一动不动的。
　　可惜华没有发出什么指令，他只好主动地出声询问道：“先生？”

　　华好像才看见他似的，伸手指了指桌上成排的甜点与酒水：“不要钱的，随便吃。”

　　被蕾玛利亚挖走一块的大蛋糕立在他的身后，这会儿有点摇摇欲坠，大浴室另一边也被人给挖空了。
　　长长的桌面上，银质的小盘子摞了几层，里边放着一块一块精致的点心，都是在华的家里没有出现过的种类，不尝尝味道还真有点浪费着大好的机会。

　　华不会在家用餐，霍华德对食物的知识全部来自于数据库。
　　他能说出每一种甜品的原材料与制作流程，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向华汇报它们的口感。
　　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吃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人造人有一个可以暂时容纳食物的胃，由弹性可塑材料制作而成。然而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人类所用的食欲。
　　他们只需要定时充电就行了，完全不需要补充热量与蛋白质来维持身体机能。

　　霍华德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拒绝道：“先生，我不需要吃东西。”

　　华撇下嘴角，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他此时自己站在一边，身旁只有个无趣的机器，着实让人感到无聊。虽说他算不上是喜欢热闹的人，但对比八长官中的其他七位，未免也过于寂寞了些。

　　他转过身，动作粗鲁地用手拿起一块抹茶蛋糕，把它塞进霍华德的手里，命令他必须吃完，不然他就把他的那些昆虫标本统统扔进垃圾桶里。
　　华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被监视器给拍了下来，并在半年后为他添了一笔虐待人造人的过错。
　　而对于他所违背的人造人法案，他很不屑地将其称为傻逼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