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长风不竞

10、第10章

　　华是在两个月后被批准前往中部八星的。

　　通行证送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进行八长官会议，坐在长桌的首位，姿势像个等着收拦路费用的大爷。
　　白术坐在距离他两个人远的地方，一脸的失落，看上去比失恋还要难过几分。两分钟前，他跟坐在对面的男人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很简单，对方瞧不起他的一头短发，他则诋毁另一方的辫子像个娘炮。

　　华在打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插手，站在背后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脚，在白术的白大褂上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白术本来想叫一声偏心，但是看了看华的一头长发，决定还是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八长官的首席战斗风格粗暴至极，本人也常常喜怒不定，非常情绪化。他要是想打人，绝对不会思考手下留情的问题。
　　白术拍了拍胸口，觉得自己一个文官，还是不要跟他们这群不懂理解的野蛮人一般见识了，他们喜欢长发，就让他们留去吧。

　　打架的另一方叫做小茉莉，跟华一样没个正式的名字。但华好歹还有一个姓，他则是连姓都没有，随便取了个外号当做正式称呼。联盟里，只听过他的名字没见过本人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女孩子，即使是看过照片的也难以分辨雌雄。
　　小茉莉是个搞生化的危险分子，文质彬彬的外表底下隐藏着一颗火山一样的心。但若要论长相，他大概能在八长官中排到第一，蕾玛利亚第二，魏庭语第三。至于华么，有时候能排第三，有时候能排倒数第一，取决于他是不是刮了胡子扎了头发。
　　其实白术说的没错，小茉莉长得确实有点不男不女的，大约是是调整他外表的那位审美有点与众不同，不过好在没弄出来一个人妖脸的怪物，而是搞出来一个喜好穿女装的男神经病。

　　其实联盟内留长发的男人不少，受众人欢迎的韩戚书绝对是这个发型流行起来的起源，而以华为首的他的几个学生则是主要推动力。
　　不过华在十几岁的时候只是觉得剪头发太麻烦，反正它都会长出来的，就干脆放任不管了。至于后来他成为了联盟上将，梳着长发到底是不是为了纪念已经故去的老师，谁也说不清楚。
　　韩戚书有四个学生，最出名的当属华和魏庭语，其余两个如今在其他星球做城管，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这四个人皆是一头长发，曾经还被普通民众当做茶余饭后的趣事侃侃而谈。

　　韩戚书死后，联盟曾一度想要禁止男性留长发，没想到八长官不惜使用了一票否决权，提案也只好就此作罢。

　　小茉莉这会儿颇为得意地坐着，他扬着下巴，翘着二郎腿，裙子底下露出一截袜子的蕾丝边。

　　坐在他身边的蕾玛利亚对那双袜子极为地感兴趣，她垂着眼睛看了半天，思索着要如何询问才算优雅，长长的睫毛像两片小蝴蝶的翅膀，尾部伸出来一小截，随着呼吸轻微地颤抖着。她看的太过入迷，没能注意到桌子对面，有个男人正用充满嫉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在认识小茉莉之前，蕾玛利亚对人类男性的印象大部分都来源于华，长着一张有着标准的雄性特质的脸，身体强健，不修边幅，脾气暴躁又粗鲁，偶尔还有点邋遢。用她的话说，大概是找食物都不会找这样的人类，看起来就不大好吃。
　　至于小茉莉，就属于非常好吃的类型了，同时也刷新了蕾玛利亚的三观。
　　他总是把头发编成造型别致的小辫儿，再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脖子后边一小片白皙性感的皮肤，看起来比联盟内的大部分女性都要优雅高贵。

　　蕾玛利亚对小茉莉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她喜欢他的发型，喜欢他的裙子和长筒袜，并且好奇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拥有那么曼妙的身材，简直跟她不相上下。

　　华看了看气氛尚且算是友好的会议室，从人造人手里接过通行证，随便地折成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塞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纸飞机的屁股有点长，在口袋边缘露出两个白色的三角形，倒是有点像绅士们穿礼服时特意别个手绢的造型。如果他在散会之后去相亲的话，这幅打扮估计会给他加上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会议开始以来的第一句勉强有用的话，强行把会议室内复杂的气氛扳回了正确的轨道上。
　　“关于第十八星附近出现三类成虫的报告，你们怎么看？”

　　温裕放下杯子，他之前大约喝了整整五分钟的水，惹得温庭语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怜悯起来。
　　“听说他们申请了技术舰的支援，却拒绝接受联盟派遣的军队。”他说道，把杯子又往远处推了推。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配合，带出一个良好的开端，其他几位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下去。
　　“中部八星的人最喜欢搞乱七八糟的研究，说不定搞出了什么乱子，只好以虫族为借口申请援助……”
　　“十八星不是人造人的流水线工厂吗，这种地方搞什么研究？”
　　“人造人怎么了，人造人上了战场可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你就喜欢跟那些机器搞爱情，变态。”
　　“就好像你有多正常一样……”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温庭语之后不是要去十八星巡视吗”。

　　华挑了挑眉毛，抬头望向魏庭语，对方也正好在看他，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移开了视线。

　　八长官会议永远都是一出闹剧，每一句话都带着互相嘲讽的意味，这八个截然不同的人除了能在最终决定达成一致外，对自己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说出的话都负不了全责。
　　直到会议结束，他们也没提出什么真正有用的意见，反倒是让华听到了不少关于十八星的传言。

　　华走出行政厅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几个有文化的人最爱吵架，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吃亏，吵得他头都大了，几乎想把那间会议室给炸掉。
　　冷风把几片雪花吹到了他的脸上，刀割一样的疼，那小小的六角花瓣一点也不可爱。
　　他抹了一把脸，走下台阶，皮鞋的后跟踩在白色的石板上，发出有力的声响。而在他身后，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掠过来。

　　魏庭语在他的身后停下，轻咳了一声，仿佛是在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他比华高上几公分，气势上却比对方低了一头。
　　华的脚步放缓了一些，没有转头，只是对着前方的空气轻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他说话时带出些许白色的烟雾，很快又在空气中飘散开了。

　　“十八星不仅仅有虫族报告，”魏庭语停顿了一下，很快跟华并肩走成了一排，“申请技术支援的报告里写着，有一批人造人有组织有顺序地逃离了工厂。”
　　“哦，我以为给技术失误擦屁股这种事，温裕干起来更加拿手一点？”华偏过头，看了看魏庭语，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他的这位师兄是个成熟型的男人，五官立体轮廓分明，面对同僚时像把绷在弦上的箭，私下里却温和的要命，每一个跟他有私交的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在谈恋爱。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跟温裕那种一天不发脾气就会死的人搞在一起吧？

　　“我不放心他。”魏庭语答道，抬手捋了捋落了细雪的头发，对华故意的挑衅视而不见。
　　他的头发染成了浅灰色，这会儿被打湿了，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头顶还挂着一圈细碎的白色冰粒，破坏了原来蓬松的美感，更像个上了年纪的流浪汉。
　　“真稀奇，你居然会担心他，”华把手插进口袋里，指尖习惯性地蹭了蹭里边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觉得有点冷，“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你们俩是什么世代的仇家呢。”
　　温庭语笑道：“不打不相识嘛。”
　　站在铁门边的一个警卫呆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脸上泛起一片红来。

　　他们俩闲聊了几句，没再提十八星的事。
　　魏庭语离开前递给华一张美发的会员卡，后者接过来看了看，塞进了装着纸飞机的口袋里。

　　华再次回到中央行政区，是在三个月以后的一个晚上。

　　他过去经常在白天起航，又在白天降落，居住的地方往往是有着铁皮外壳，密不透光的基地，很少有机会能在夜晚出来，感受一下第二星球虚伪的月光。
　　太阳与月亮——其实是古代时的太阳与月球的替代星球，是下层六星独有的奢侈品。
　　第二星作为最高级别的行政指挥处，气候与气象皆是人工模拟而成。他们的天空没有星星，仅有永恒不变的太阳与满月交替，勉强制造出昼夜的感觉，但蒙蔽不了人们的眼睛。

　　他走的时候是个冬天，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个冬天。
　　华抬起头，冷冰冰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上边的几道血痕清晰可见，是他不曾有过的狼狈。他本想再看一看那黑色的天空，但才一停下脚步，身后立刻有人催促道：“别磨蹭，快走。”

　　华只好再一次在身后士兵的推搡下向前走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念诺亚号上一成不变的空气，与家里那个不大精明的人造人了，还有基地里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休息室，那里有一张简易的床，黑色的铁架上铺着白色的床垫，他在那度过了数千个夜晚。
　　冷空气强硬地冲进华的鼻腔，带来一种凌厉的酸楚感。

　　他被送进监狱时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天空，月亮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不少，那里马上就要变成太阳的地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