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歌》冬日解剖

22、chapter 21

　　颜笑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的一生。
　　她梦到学生时代无疾而终的暗恋，大学毕业后的碌碌无为，与江沉重逢后的纠缠与甜蜜，历经一切修成正果后的二十载同床共枕，接着，便是每一次失去重要的人的画面不断重播。
　　颜笑笑不记得父母是什么样的，在记忆里她的家就是颜士连。
　　然后她失去了颜士连。
　　那之后，她的家就是江沉。可是最后，连江沉也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她一个人，与长夜相伴。
　　重回到最初的起点，颜笑笑如履薄冰，她始终害怕这是一场梦，于是她迫切地想让一切走上正轨，她急需回到可以跟江沉执手相拥的时候，她觉得再不快一点，梦就要醒了。
　　这个梦不可以醒啊，醒来之后，她要怎么活下去。
　　她祈求着，如果世界上有神明，那就让她在这个梦里永眠下去吧。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脸上，颜笑笑睁开眼，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有人在房间的角落里小声通话着，字句模糊不清，颜笑笑听不真切。但她知道，那是江沉的声音。
　　颜笑笑睁着眼，看着床边的落地窗，目光像是穿过了时间，看到了不久以前站在这里的人。

　　江沉总是带着笑意的，无论她是否发自内心。
　　她看着颜笑笑，用一种很平和的表情，轻声道：“我来找你。”
　　颜笑笑回以浅笑：“我知道。”
　　江沉的眼角弯了起来，她转过身，侧靠在落地窗上。于是颜笑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屋里安静了很长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
　　“我也有事瞒着你。”
　　江沉打破沉默，开门见山。她依然靠着窗，视线却毫不避讳地对上颜笑笑的双眼。
　　颜笑笑仰着头，没有接话，只是等着对方这句开场白之后的正文。
　　“原本我来这个城市，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见你。”
　　江沉移开目光，下颚微微上扬，瞥向窗外。
　　“我的计划里，有很多事情都别有用心。”
　　颜笑笑也看向窗外，神色平静。
　　“我没有告诉你我真正回国的时间，我打算制造一个别出心裁的偶遇，还有很多很多我没来得及做的安排，这一切都是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目的。如果你没有先一步出现的话，我大概已经开始实施了。”
　　江沉垂下头，她额前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
　　“这样的我，其实也很卑劣。”
　　颜笑笑看着她，安静地聆听着。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也明白这都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这样计划了。”
　　“因为我没有自信，你会喜欢上我。”江沉低声说着，将自己深藏的不堪袒露了出来。
　　颜笑笑的鼻子突然涌上酸涩，她双眼微微泛红，一眨眼，就有东西滴落下来，于是她连忙低下头，掩盖了这场不合时宜的脆弱。
　　床沿微微下陷，有一个身影撑在床边，倾斜着身体靠近，用手指擦了擦颜笑笑的脸。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扯平了。”
　　江沉用她特有的温度抚着颜笑笑的眼泪，声音一如当年那样含着像水一样的温柔。
　　“所以，别哭了。”

　　“你醒了？”
　　颜笑笑转过头，看向走近的人。
　　“嗯，现在几点了？”她点点头，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三点。活动那边帮你请了假，先休息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沉伸手轻轻贴在颜笑笑的头上，一触过后便又收回。
　　“没有了。我……”她欲言又止。
　　江沉却了然，回道：“酒精过敏，镇上的医生来看过了。”
　　颜笑笑默然。她知道自己不是酒精过敏，江沉显然也知道。只不过是不愿意让自己担心害怕而已。
　　“说来奇怪，刚刚遇到的那个人，她说是我的高中同学，但她好像不认识你。”颜笑笑意有所指，她的语气没什么异常，江沉便也没有多想。
　　“毕竟也不是全校的人都认识我，没什么。”她安抚的语气，让颜笑笑心知她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颜笑笑不再多提，转而道：“耽误了今天的活动，没有给大家添麻烦吧？”
　　江沉笑了一声：“他们玩得开心着呢。”

　　李晓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点办活动的天赋，等到下午所有活动结束的时候，看着同事们脸上还算尽兴的表情，她彻底松了口气。
　　“今天晚上就是自由安排啦，公司租了旁边的露天音乐餐吧，想来的就来吃，不想来的自己解决。”
　　众人一哄而散，纷纷回自己房间洗漱去了。他们闹腾了一下午，满身是汗，仿佛回到了学校里的运动会，又累又畅快。
　　李晓花匆匆换洗了一下，直奔颜笑笑房间探病。
　　“笑笑你还好吗？还难不难受啊？我跟你说，那几个劝你喝酒的都被我收拾了一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了。”
　　颜笑笑摇摇头，将自己的头发拆下来重新扎好，然后站起身来跳了跳。
　　“你看，真的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晚上来吃饭吗，还是说我帮你叫点东西过来。”
　　“缺席了一下午，晚上怎么也得去，不然多不合群。”颜笑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穿在身上，顺带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后就跟着李晓花走出了房间。
　　江沉早在半小时前就接了个电话出去了，颜笑笑猜她应该直接回公司了，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情堆着等她回去处理。
　　“我发现江总人真的挺好的，她看你病了，亲自把你送回来，给你找医生，还在这儿守了你半天。现在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老板，哇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李晓花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对她来说，老板这种生物都是周扒皮，像江沉这样的老板，真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颜笑笑想了想，江沉确实是对任何员工都会尽心尽责，于是毫无负担地任由李晓花给江沉发好人卡。

　　正打着电话的江沉突然被一个喷嚏呛到，电话那头的江星立刻大呼小叫，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以为她得了不治之症。
　　“行了行了，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我听说你的前前前女友打电话打到你爸那儿了？快中秋节了，你自己想想到时候怎么跟他交代吧。”
　　“呵，只要小爷我一天不回去，他就一天打不断我的腿，该怎么浪还是怎么浪。”
　　江沉啧啧称奇，想不通她江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败类，真是家门不幸。
　　“随便你，反正明天我回去要看到你交上来的报表。错一个地方，扣你一月工资。”
　　不理会江星在那边气得跳脚，江沉直接挂了电话。
　　她摸了摸自己短袖下面露出的胳膊，觉得还是得回房间加件衣服。
　　颜笑笑走在半路上，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脸一黑。她这一晕干脆把记性给落在原地了。
　　“晓花，你先过去啊，我回去拿下手机。”
　　李晓花刚想陪她一起，就被眼尖的老张给发现了，立刻被叫过去帮忙。
　　李晓花心里苦啊，她这叫什么命。
　　颜笑笑倒也不是离了手机就不能活，但是她今天出门前忘了告诉颜士连自己今晚不回家，算算时间，他快下班了，早点说总比被发现了再交代的下场要好得多。
　　以前的颜笑笑总觉得颜士连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导致她成年后也还像个孩子一样，离不得他。于是她就天真地以为，颜士连，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可以照顾自己很久很久，至少三十岁之前，他们都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颜笑笑想到什么，突然有些胸闷，她加快脚步，跑着上了二楼，摸出门卡飞快地刷开了门。
　　一室的春光乍泄。
　　颜笑笑“嘭”地一声摔上门，引得路过的人看了她一眼。
　　但她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脸通红，心脏砰砰跳着，脑子甚至不听使唤，牢牢地锁住了刚才见到的那幅画面。
　　披着长发的人高举着双臂，露出光洁的背，脱到一半的短袖衬衫卡在肩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侧站在床前，胸前挺起的弧度在乌黑发丝中间若隐若现。
　　颜笑笑捂住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反应这么大。
　　害羞个啥啊！不早都看过了吗！
　　她被自己气得跺脚，但奈何怎么都消不掉脸上的温度，干脆连手机也不拿了，直接转身下楼，钻进公用洗手间洗了把脸。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颜笑笑溜出来，准备回去找李晓花借个电话先。
　　一只手拉住颜笑笑的后衣领，像拽小鸡一样拽住了她。
　　颜笑笑愣了愣，扭着脑袋看回去，满脸茫然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呆头鹅。
　　于是江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凑近问：“你不是回来拿这个的？”
　　颜笑笑刚刚冷却下去的脸又“唰”一下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觉得自己毫无底气，明明她说的是实话。
　　江沉松开她，双手环抱，点点头：“没关系，我们扯平了。”
　　颜笑笑又愣了下，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很是不服：“这不公平！我只看到了一半，不，一半都没有。”
　　江沉被她噎了下，她开始仔细地回忆，把当初在酒店里的记忆片段从上锁的柜子里拖了出来。
　　于是，慢慢地，江沉的脸也红了起来。
　　颜笑笑：“……”
　　我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跟你这个零经验的人一副德行的。
　　太失败了。
　　颜笑笑郁闷地发出了大力哥的声音。

　　晚上七点，来音乐餐吧的人差不多齐了，只有一个同事因为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否则整个秘书室就是全员到场。
　　李晓花非常满意，她觉得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于是当场决定包下餐吧的驻唱，点了一首《朋友》。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干杯！”
　　到底是年轻人的场子，一顿饭吃了半小时不到，在场的人都放开了，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些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KTV，他们轮番地跑上台抢驻唱乐队的麦克风，但谁让他们包场了呢，于是乐队只能沦为伴奏。
　　李晓花也很开心，她虽然五音不全，但她很会捧场，在下面像个听演唱会的迷妹一样疯狂打call。颜笑笑看着她的样子，不知不觉也跟着一起开心了起来，笑容几乎没有停下过。
　　“你跟这个同事关系好像还不错。”江沉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颜笑笑身旁，她们的位置离舞台最远，倒是在一片嘈杂中留有了一点安静的空间。
　　“嗯，是朋友。”颜笑笑毫不避讳，在她心里，李晓花一直都是朋友。
　　“恭喜恭喜，在职场上交到朋友算是一件很厉害的事了。”
　　颜笑笑转头看向江沉，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但怎么就是觉着有点味道在里面。
　　“我问你一个问题。”颜笑笑看着江沉，突然道。
　　江沉也转头看着她，点点头：“好。”
　　“我在你眼里，是辰小小，还是颜笑笑。”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沉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有些怔住。
　　颜笑笑抿着嘴，不肯移开目光，像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然后她看到，江沉在认真思考了几秒之后，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你啊，钻牛角尖的能力真是得天独厚。”
　　颜笑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沉拿起一杯碳酸饮料，倒在了玻璃杯里。
　　“你看，这是一杯饮料。”她说完，又拿过了一个新的杯子，将饮料倒了一半进去。
　　“现在，是两杯了。”
　　她点了点左边的那杯，看着颜笑笑：“在我眼里，这杯是辰小小。”
　　然后，她点了点右边的那杯。
　　“这杯是颜笑笑。”
　　颜笑笑怔怔地看着杯子。
　　江沉埋头靠在颜笑笑的椅子后面，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字。
　　她伸出手，捏起颜笑笑的发梢，用它戳了戳颜笑笑的脸颊。
　　“如果我喜欢喝碳酸饮料，那么不管它用哪个杯子装，我都会喜欢。也不管它用多少个杯子去装，我都会喝完。”
　　颜笑笑垂下头，轻声道：“骗人。”
　　“高中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来公司后跟你告白，你也没有动心过。”
　　江沉撑着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颜笑笑愣住。
　　“我也是人啊。”江沉在颜笑笑耳边低低地说。
　　“我也会为强烈的，真挚的，就在眼前的情感而动摇。”
　　“你知道，要在你那些话之下守住自己的心，有多难吗？”
　　江沉退回一些距离，将颜笑笑的表情装进眼里。
　　“我不知道，倘若再给你一些时间来动摇我，我会不会真的爱上你。”
　　“但我知道，如果我会爱上你，只能因为你是你。”
　　“是放在任何瓶子里，我都一定会喜欢的碳酸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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