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阎王不在家》观黎明

4、枫岭城篇三

　　小少爷住在西跨院，而老太太的斋堂在东跨院，青砖垒就的堂前挂着一串红灯笼，薄薄的纸皮褪了色，在风中摇曳着。

　　斋堂前站着一对白脸绿褂子的小丫环，一般的身量和打扮，乍一看像俩双胞胎。都是黑沉沉的眼珠和大辫子，要是留神看一会，会发现她们半天都不眨一下眼。

　　这斋堂没有修窗子，大白天都黑咕隆咚的。一个灰白头发的女人跪在蒲团上，背对着人敲着木鱼念经，她耳朵很灵，小少爷一行人刚拐过弯来，女人就停了手上的动作，问了句：“来啦？”

　　“嗯，二奶奶。”小少爷漫不经心答应一声，一双大黑眼珠子活泛起来，滴溜溜的到处转，人却站在斋堂外面，不肯跨过那道膝盖高的门槛。

　　“怎么不进来？和你爹一样，做的亏心事多了，不敢见神佛吗？”二奶奶拖着嗓子站起来，她转过身，那头发虽然灰白，但脸却光溜的很，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并不是个老太太。

　　小少爷讪讪的笑了笑，二奶奶是他爷爷的填房，并不是亲奶奶。她十四岁进门，跟了老头子三年就守了寡。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她就搬来了这个斋堂，整天介吃斋念佛。但念了这许多年，没念出什么慈祥的佛性来，倒涨了一股刻薄的妖性。

　　二奶奶扭着腰站在门槛里头，一张樱桃小口涂得鲜红，眉毛细细的描过，就连十根保养的水葱似得手指头都红艳艳的。

　　她就伸出这么一只手来，捏住小少爷软软的白脸蛋拧了拧，用一种妖调调的嗓子说：“你倒是进来呀。”

　　小少爷“哎哟”一声痛叫，被二奶奶掐着脸拽过了那道门槛，临去前乌沉沉的眼珠子斜过来，看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齐朝颜。

　　齐朝颜却转开眼，像是没兴趣理会这俩妖魔鬼怪互掐。他的眼向上看，可是上面只有遮天蔽日的槐树叶子，一个劲“沙沙”的响。

　　过了一会儿，一直漆黑的乌鸦从树叶子里钻了出来，它“嘎”的怪叫了一声，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从它嘴里掉了下来，滚落在齐朝颜的脚边。虽然沾了泥土，但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颗眼珠子。这颗眼珠子还没怎么腐烂，后面连着的筋肉甚是新鲜。

　　除了齐昭颜，其他人仿佛没看到这掉下来的眼珠一般，一声不吭的立在原地，似乎连胸膛是不起伏的。

　　等小少爷从斋堂里出来的时候，早上刚梳好的头发乱了，白生生的脸上有两块像是被掐出来的红印子，眼角有些红，衣服有些皱。

　　不像是被长辈疼了，倒像是跟人掐了一架，可能多半还掐输了，嘴角耷拉着，看着有点委委屈屈。

　　齐昭颜冷眼旁观，心道：毒蛇出没地，百步有解毒草，他虽不信神，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还是准的。

　　小少爷像是落了毛的公鸡，没精打采的走过来，“走吧，被这老妖婆折腾溜够，我回去得好好补补。道长哥哥，你回去再给我舔舔你吧。”

　　“滚开。”齐昭颜推开死皮赖脸凑过来的小少爷，眼睛还在看着上头扫来扫去。

　　“你在看什么？”小少爷有点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茂密的过份的槐树叶子。

　　“看乌鸦。”没想到齐昭颜居然回他了，小少爷有点欣喜，又忍不住挨过去，吃不着闻闻味也是好的。

　　“乌鸦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溜秋叫声难听。”小少爷吸溜了一下鼻子，好像里面脆弱的粘膜破了，有血要流出来，血腥味混杂了齐昭颜的香气，不那么纯粹却好像更勾人。

　　“比你好看，你去给我捉一只来。”齐昭颜嫌弃的看了看他，指挥的很顺手。

　　“比我好看？！我不好看吗？我哪有那么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小少爷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你跟它都吃死人，在我眼里没什么差别，捉一只来比比，就知道哪个难看了。”齐昭颜像是想要气死他，怂恿小少爷去捉乌鸦。

　　“我哪里吃死人了。”小少爷老大不愿意，但又像是真的疑心自己和乌鸦一样丑，哭丧着脸想找个镜子来照照。

　　“这皮相不算丑吧？”他问跟着自己的黄妈妈。

　　“不丑，您是枫岭城里数一数二的好看。”黄妈妈哄他。

　　“他说我丑，唉……”小少爷垂头丧气。

　　乌鸦还是找人捉来了，小少爷恶意揪了它一些羽毛，后背上都快秃了，奄奄一息的翻着白眼，看上去更加难看了。

　　小少爷瞟着齐昭颜洋洋得意，心道：现在它肯定比我丑了。

　　齐朝颜面无表情的提过这半死不活的扁毛畜生，叫小少爷拿了纸笔过来，笔走龙蛇三两下画就一张符，卷成细细的纸棒，捏开乌鸦的尖嘴将符纸强塞进去。

　　小少爷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临了还不忘拍个马屁赞一赞：“道长哥哥笔锋凌厉而有风骨，字写得和人一样漂亮啊！”

　　“你若喜欢，我也给你塞一张。”齐朝颜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他就不信从这鬼画符中能看出什么凌厉风骨来。

　　黑乌鸦被折腾的够呛，被松开了一开始都不敢扑棱，像只鹌鹑一样缩了一会儿，才张皇失措的飞走了。

　　小少爷原本闭上了嘴在一旁老实看着，这会见齐朝颜迈开脚步不知道要去哪里，又忍不住跟了上来，追问道：“道长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有些畜生，是比人要对阴煞之气更加敏感的。齐朝颜原本不必靠这些手段，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得不如此了。

　　他从昨日里来到这汤家大院，能感觉到血煞阴气冲天盖地，但却偏偏见不到半缕残魂。宅子里有妖有邪有活尸，却偏偏没有鬼。

　　这些黑乌鸦能找到新死的人，也许能帮他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眼前是一处有些荒僻的独院，矮墙外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齐朝颜嫌恶的看着矮墙上爬满的茂盛植物，在郁郁葱葱的艳红枝叶之下，数不清的黑色甲虫在里面涌动穿梭。

　　“这里是什么地方？”齐朝颜问跟过来的小少爷。

　　“汤家的祖宗祠堂，钥匙在汤老爷那。”小少爷悄悄挪了一下脚，离齐朝颜更近一点，他不叫父亲，却和家里仆人一样，称呼汤家大院的主人为汤老爷。

　　齐朝颜原本也没有打算要钥匙，身手矫捷的跳上墙头，他冲还在底下的小少爷勾了勾手指头，“上来。”

　　小少爷像个大姑娘一样犹犹豫豫，他身量不足个头矮一些，攀上墙头势必要弄脏双手和新衣裳。

　　齐朝颜哪有耐心等他，手指着他换了一种语气唤道：“快上来。”

　　他的手指头一曲一转，小少爷身不由己，手脚并用爬上墙头。齐朝颜拎着他的衣领跳了下去，自顾去看这有些荒僻的院子，只剩下小少爷张着脏兮兮的双手欲哭无泪。

　　院子中长草长得半人高，明明是大宅院的祠堂，却像是许久无人清理打扫。在这些长到了胸口处的杂草中间，整整齐齐竖着数不清的石柱子，只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小道，通向尽头黑洞洞的祠堂。

　　齐朝颜拨开长草微微俯身看过去，原来那石柱子上还用朱漆描刻了名字——十九代长孙汤守祖之碑。

　　小少爷自暴自弃的用衣摆擦了擦手，然后把脏了的外套脱了拎在手里，走过来说：“不用看了，所有的都是一样，这是汤家宗族的碑林。”

　　“尸骨都葬在这里？”齐朝颜倒有些诧异，还没见过有人家的祖坟是安置在自家宅院里面的。

　　小少爷苦笑着摇头：“没有尸骨，汤家人死了全都尸骨无存，只能立衣冠冢，就是这样一座石碑。”

　　“为何会没有尸骨？”齐朝颜问，除非本身即是鬼物，否则即便是妖邪，死了总还是会留下点东西的。

　　“我想，可能是被吃了吧。”小少爷的脸上难得带了点兔死狐悲的凄凉，他说，“家族命运，因果报应，这都是业债。”

　　齐朝颜未置一词，倒是指着远处那间屋子问：“既然墓碑都在此处，那总不会再摆灵牌了吧？”

　　屋子果然是空的，里面只摆了一张铺着红布的供桌，压了两座铜烛台和一个香炉。齐朝颜天生嗅觉敏感，院子里还不明显，一进来这空屋子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狐疑的望了望屋中四角方位，又低头踩了踩脚下地面。地面坚硬，虽然微微带着潮气，但显然最近也没有被翻动过。

　　小少爷站在门外没有进来，黑幽幽的眼睛随着他的脚步缓慢的动。

　　齐朝颜顺手摸了摸腰间，才发觉装家伙什的布袋没有在身边。之前为了装晕，布袋和腰间挂着的九株钱，被那些买人的车夫搜走了，他还没来得及找回来。现在身边只剩下绑在裤腿上一尺长的斩魔剑，但那玩意现在又是不能用的。

　　他的目光落在屋里唯一那件器物上面，伸手过去抓住那块厚重的红布，慢慢的把它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