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阎王不在家》观黎明

2、枫岭城篇一

　　已近子时。

　　枫岭城外的官道上有三辆马车还在疾驰，车前挂着的风灯不停的摇晃，远远望去仿佛野地里的幽幽鬼火。

　　城外镇子上的人被这马蹄声惊扰，当家的男人起来推开窗缝往外看，只看了一眼就又把窗子关上了，脖子缩了缩，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家里婆娘披上衣服问他：“大半夜的什么人哪？”

　　“没事没事，回去睡吧。”男人挥挥手轰自己婆娘和跟着起来的小娃儿回去睡觉。

　　那年轻女人打着哈欠，也推开窗看了一眼，看完撇了撇嘴说道：“原来是汤家送人的马车，那个做了孽的老妖精，每个月都买好些少年郎送进去，却从不见有人出来，都说是让他掏心挖肺的吃了，我看迟早会遭报应。”

　　她家男人身上一哆嗦，过去把推开的窗缝关上，唬着脸低声道：“你可闭嘴吧，你也晓得是吃人的妖怪，还敢大声议论，万一叫那妖怪听到了还能有好？”

　　女人颇不服气，翻了个白眼犟嘴：“说说怎么了？我明个就去武王庙里烧香，求他保佑那老妖怪早点被人收了！最近不是说有个挺厉害的人魔道长吗，最好他们能打起来……”

　　“不叫你说你还说上瘾了！那活阎王你也敢提？那可是青面獠牙连鬼都吃的主，小心他先来把你心肝挖出来吃了！”男人吓唬了自己婆娘几句，便想回去睡了。

　　“爹爹，真的能掏人心肝啊？”一直听爹娘闲话的小娃娃刚插嘴问了一句。

　　但立刻被揪着耳朵教训了，夫妻俩异口同声的说：“小崽子还不睡，小心活阎王把你捉走吃了！”

　　这对夫妻万万料想不到，他们口中拿来吓唬小孩，青面獠牙吃人啃鬼的那位，此刻就坐在刚刚从眼前驶过去的马车之中，和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挤坐在一起。

　　齐昭颜本来没打算这样进枫岭城的，他只是在路上讨口水喝。

　　谁料想这些押送的人，好像是半途跑走了一个少年，见了他便临时起意拿来充数了。

　　水里的蒙汗药对他本无作用，但他左右也是要去枫岭城，假装被迷晕还可以搭个顺风车，既省了脚程还不用想法子混进去了，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

　　三辆车里每辆各坐了五、六个少年，模样最少也是清秀耐看的。可能是怕再有人跑了，他们都被用绳索捆了双手，像群被捉住的小兽一样挤在一起。

　　也就是现在旁边的雷州正闹灾荒，才有那么多人卖儿鬻女。

　　只是买的时候单说是送去大户人家使唤，这些少年可并不知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

　　齐昭颜是这车中唯一一个身量长成年纪大的，那几个少年本想与他亲近，奈何他实在是漂亮的有些过份，加上人看上去有点又凶又冷，反而都不敢挨着他，硬生生在狭小的车厢给他腾出点空来，只敢不时偷瞄上两眼。

　　齐昭颜也并不在意这些打量的视线，他一边靠在车厢壁上忍着颠簸假寐，一边体察枫岭城的气息。

　　离得近了的确能感觉到森森鬼气缠绕笼罩，恐怕这城中有大凶之物。

　　或者，还不止一个。

　　他估量了一下，这次自己搭上车比原计划要早一些到，那就能多些时间来探查，找出冤鬼阴气的源头了。

　　抬起被捆在一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齐昭颜暗自思忖着：还有四天，这次可不能再有差池了，若再搞错一次，便是将厉鬼凶煞全部斩杀，恐怕也难逃坠入无间地狱受万鬼啃噬的下场了。

　　他的手拿开时，隐约可见衣领遮掩的后颈处有个红色印记，也不知是胎记还是什么。

　　马车驶入枫岭城中，在一栋阴森森的大宅前停下，赶车的打开车帘吆喝那些少年下车。

　　进了大门一进的院子里，早有个阴沉着脸的中年男人在等着，听送人的招呼，应当是这宅子的管家。

　　他挑剔的看着这些送来的少年们，嗓子尖声尖气：“怎么一个个这么面黄肌瘦的？就这种货色老爷能看的上吗？哎？怎么还有个年纪这么大的？你们胆肥了啊！敢糊弄我？”

　　送人的连忙点头哈腰的解释，并把灯笼凑近了齐昭颜的脸让管家瞧：“您瞧瞧，他年纪是稍稍大了点，但这模样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管家仔细打量了齐昭颜一遍，阴沉的三角眼中也透出些惊艳之色来。

　　这位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腰细腿长，一件洗得发白的赭黄色旧袍子都能穿出潇洒风流的姿态来。头上扎着不太规矩的道士头，白，大丹凤眼，鼻梁挺，只是唇色浅淡像是有些血气不足。

　　即使打扮的如此随意，却仍叫人惊艳不已，虽不恰当，倒应了那句粗头陋服不掩国色。

　　“果然是好看，倒有些可惜了。”管家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小丫环匆匆跑过来，对着管家福了一福，开口说道：“管家公，小少爷那又闹着要进血食了，黄妈妈叫我来问问您这有人没有，这次让谁去送？”

　　“怎么，之前的人都用不得了？”管家脸色不佳像是有点为难。

　　“不行了，您知道，呆的时日久了，用不得了。”那小丫环说话语调颇为奇怪，干巴巴的又像是有点大舌头。

　　管家的目光在这些新来的少年中扫了一遍，最后又落回齐昭颜身上，叹一声：“那就让他去吧，老爷喜欢年纪小的，而且小少爷那多少也好伺候一些。”

　　他话意未说得太明，周围人却懂了他的意思，想来是齐昭颜的姿容触动了管家少有得一点怜悯，打算暂时给他留一条生路了。

　　送人的陪着笑脸给齐昭颜解开手腕上的绳索，话虽是对着齐昭颜说的，却是明着讨好那个管家，暗着警告他：“管家公心善，你小子命好，可要记得管家公的恩德。以后要想安生的在大院里活下去，可得谨言慎行，好好听管家公的话。”

　　齐昭颜算是这批买来的少年中唯一一个来路不正的，他们本以为人往城主老爷那一送，过不了几天世上也就没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他命大，可能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当下只得敲打一番，好叫他不要乱说话给自己惹来麻烦。

　　齐昭颜转了转手腕，虽然脸上没什么笑模样，但也没多说什么，像是颇识时务似的点了点头。

　　“那就快走吧。”那小丫环嘴里说着很急，脸上却神色木然，有些长的头帘遮挡了眉眼看上去不大精神。

　　这栋大宅子也不知主人是怎么造的，并不像普通的宅院方方正正那样规矩，不但屋子东一排西一栋，回廊庭院也修的奇形怪状。

　　齐昭颜放眼望去，全然是倒五行逆八卦，墙边一排柳，院中几颗槐，不似阳宅似阴宅，怎么煞气怎么来，怪不得阴气如此之重。

　　他看了一眼夏天里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丫环那张白脸蛋子，把手笼进袖子里开口问道：“小姐姐，怎么这宅子里这么冷的？”

　　小丫环模糊的笑了一声，幽幽回道：“慢慢你就习惯啦，过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去黄妈妈那里领新衣裳，多穿一点，多穿一点就不冷啦。”

　　领着齐昭颜到了一栋挂着白灯笼的屋子里，小丫环从里面端出个托盘，上面一个白瓷大碗里白花花软塌塌，灯太黑看不清是蒸豆腐还是蒸脑花。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刀和白布。

　　把托盘放桌上，小丫环招手叫齐昭颜过来，拿起那把小刀说：“把手伸出来吧，我利索点不会太疼的。”

　　齐昭颜并没有听话的伸出手去，表情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样子，问道：“怎么？这是要放我的血？”

　　小丫环点点头，她眼睛虽大却看上去没什么神采，有些木木呆呆的说：“当然，不然还要你来做什么？快点吧，小少爷要等急了！不能让他发脾气的。”

　　她要伸手去捉齐昭颜的手腕，嘴里还在模糊不清的继续说着：“不很疼的，至少不会死，总比死了好，总比死了强。”

　　也没见怎么动作，齐昭颜就把丫环手里的小刀拿到了自己手里，随意的抛了抛说：“我的血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说不定会吃死人。”

　　小丫环愣了一愣，似乎是没弄明白刀怎么到了齐昭颜手里，继而又呆呆的摇了摇头道：“你是青壮男子，血里阳气十足，不会吃死人的。”

　　她忽然又急躁起来，娇小身躯扑过来夺刀，同时不停叨念：“少爷要生气了！快点！快点！”

　　本来血食弄好该是小丫环去送的，但她也不知为何，最后会迷迷糊糊的让齐昭颜一起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