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门佣兵所》漠北桃花

17、逆行旅人5

　　集体冬眠舱的外观像是一个蜂巢，莱昂兴味索然地看着重复单调的机械操作。每当有一个孩子填入一个冬眠舱格的时候，就像是在蜂巢的六边形巢格中填入一个苍白的蜂蛹。

　　“这样就好了吗？不会有什么风险吧。”阿芙洛看着冬眠舱被合上，显得有些担忧。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负责照顾了很久的孩子有一定感情。

　　“在冬眠舱，他们的存活率高于我们。即使真的出现意外，他们也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迎来死亡，比我们幸福多了。”莱昂回答道。

　　冬眠仓有传送直梯直达驾驶室，达成直梯内的短暂时间里，莱昂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说过，你帮我们把事情做完，我会告诉你最关心的事情，告诉你，你的未来被限定在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上。你想离开这里，可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一定比神圣天国好对吗？所以你们毫不犹豫地要带走这些孩子，是因为想让他们去到更好的地方，对吗？”

　　莱昂没有回答，这时几人抵达了驾驶室，海蒂站起身来，迎接了阿芙洛。

　　她有些伤感地接过话头，“更好吗？谁知道呢。我们曾经有过很美好的过去，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外面的世界没有神庙，没有祈祷的场合，你们的圣典被唾弃，亿万个监视设施在紧盯着人们的言行，任何一个人想要获得体面生活，都要经过潘多拉测试的审查。无法通过测试的人，会被送上废旧的、只有最基本生命维持设施、临近报废的飞船，设定导航目标为神圣天国，就被扔进茫茫宇宙。”

　　“我……”阿芙洛听懂了海蒂的意思，“可是，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通不过——”

　　海蒂按住阿芙洛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那么我问你，你相信真神的存在么？”

　　“我不信！！！”阿芙洛双唇颤抖，但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发出更大的声音。

　　“那么，你愿意背弃真神吗？”

　　“我愿意……真的，我愿意，我可以的！”阿芙洛的眼睛带着畏惧，声音宛如哑了嗓子的野兽，近乎失声。

　　“傻姑娘，你连我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潘多拉呢？”海蒂面带伤感地说。

　　“我可以做测试！让我做测试，这里不是有那个，那个——”阿芙洛神情慌乱，用手比出了一个小方盒子的形状。她是说留在涤罪号临时测试现场的潘多拉测试仪，在被劫持的一片混乱之中，根本没人顾得上收拾仪器。

　　“你不清楚那个东西的原理，它的检测和运算是分开的，在连接不到服务器数据库的时候，测试硬件部分就只是个普通铁盒子。”海蒂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你心中确实有一些怀疑和犹豫，但这并没有动摇你对于神存在性的认知。”

　　“按照常规流程，你一进入联邦领空，就会强制进行第一次测试。如果失败，会被被加入被驱逐的名单，并在上船前接受第二次测试，如果第二次依旧通不过，你就会以被驱逐者的身份送上飞船，遣送回神圣天国。”

　　“叛逃又被遣返的你要面对什么，神圣天国如何对待这样的叛逃者，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阿芙洛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吗？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吗？可以让我相信我的主，又和其他人和平相处的地方？”

　　莱昂说，“据我所知，联邦和联盟的所有地区都不可以，包括其周围的所有自治空港，而新亚帝国是拒绝接受外部移民的。你剩下的选择只有几个特殊的无法之地，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在那里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为什么。”阿芙洛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为什么？妈妈，你说的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都是骗我的吗？”

　　然而她面对的是三个不会轻易地被泪水打动的人，是三个将“摆脱情绪对理智的干扰”作为职业必修课的人。

　　他们能够无视眼泪、无视生离死别、无视荣誉与道德，冷静地抉择出最正确的方案。那个方案，无论表面上看是多么残酷多么不近人情，却不可否认，是权衡了个人利益和最高利益的唯一方案。

　　“走吧，我带你去逃生舱。”伊万示意阿芙洛跟上。阿芙洛僵立在原地，但当伊万架住她手臂，迫使她向前走的时候，她顺从地跟随了。

　　她的双眼失去了光芒。希望的泉眼枯竭，她的心中再也不会涌出反抗的泉水。

　　她要前往她早该前往的救生舱，回到生养她的国度。人生的列车经历了一次剧烈的震荡，然而那晃动并不足以让车头驶出轨道，一阵摇晃之后，她终究还是要在那清晰可见的命运铁轨上，沿着既定的方向行驶下去，驶向迷雾笼罩的渺远未来。

　　这一场鼓足毕生勇气，却以失败告终的短暂逃离，如同一个短暂的午间睡梦，真假难辨。

　　“我开启通道，你们还有8分钟。”海蒂背对着阿芙洛，屏幕的荧光倒映在她低垂的双眸中，不停地闪烁着。

　　“等你抵达时，我会把逃生舱的操作权限从中央系统转交给你。动作要快，时间不多了。”

　　伊万带着阿芙洛从驾驶室走入前往逃生舱口的快捷通道。

　　“前面就是逃生舱，准备进去吧。你对任何人都要坚持说你是被吓晕，错过了人质的集合时间。”伊万说。

　　他的手握住了闸门的开启把手，等待手动操作权限认证通过。

　　“我……为什么……”阿芙洛从瞭望窗看去，静静漂浮在漆黑夜空中的赛迪那空港，宛若一头沉睡的巨兽。她的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那里是地狱。我不想回去。”

　　“即使成功地逃离地狱，也到不了天堂。因为主的天国并不存在，哪里都不存在。”

　　“我不需要天国，我只想活在人间。难道是主错了吗？还是说，这是永恒的考验？”提到主的名字时，阿芙洛低下头做了个祷告的动作，“难道不是那些祭司蒙蔽了主，也蒙蔽了我们，毁掉了主赐给我们的人间？”

　　“这不怪你的主，也不怪你的信仰。地上天国呈现什么样子，秉行什么道，容纳什么人，并不是由你的主说了算。”

　　“是那群混蛋那群禽兽那群无耻之徒说了算吗？”阿芙洛绝望地低下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伊万沉默了片刻，双手握住保险闸门。“不，不是他们说了算。是你们。是赞美他们、支持他们、默许他们、容忍他们、屈服于他们，给予他们无上权威的你们。”

　　沉默的人，顺从的人，请记住你们是有罪的。——《圣典》第三章。

　　此时的驾驶室。

　　“准备好了！JUMP FOLLOW！”莱昂按下操纵台的跟随跃迁的确认，“伊万你那里也抓紧哦，再有120秒，我就要把航行模式切换为被动，并且弹出救生舱了！”

　　“进去吧。”伊万扳动了救生舱的闸门，就在这时，他抬头从瞭望窗望向了赛迪那空港。

　　他的瞳孔猛然间放大，他一把拉住向前走向救生舱闸门方向的阿芙洛，将她推入身后的通道，全然不顾这动作是不是会让她跌倒。

　　他紧紧抓住通信器，大声在频道中呼喊，“立刻启动一级防护，启动激光反制防御，发射诱导弹。通知麦哲伦号防护罩启动最高功率，赛迪那空港正在准备向我们发动攻击。”

　　“什么？”驾驶室里，海蒂和莱昂异口同声的喊出声，立刻扑向武器操作台。

　　此时的涤罪号正处于一级被动防御状态下，莱昂开启了激光主动反制，海蒂则操作发射诱导弹。就在两人刚完成两个主动防御操作的瞬间，系统发出尖锐的报警声——“飞船遭受攻击，激光反制生效，防护罩能量损耗77%。”

　　他们来不及去思考神圣天国是不是疯了，极度的疯狂和极度的冷静，在此局面下都会导向同一个结果。赛迪那空港的攻击发出者，非常清楚他们所发出的任何一次远程攻击，都会首先伤害到满载人质的救生舱。

　　伊万的警报非常及时，如果他们再晚一秒钟，缺少应对的涤罪号已经被激光击穿了。

　　“立即开启全功率能源，防护罩充能开始。”海蒂已经坐在了正驾驶位，“后方观察位人员立刻汇报逃生舱情况。”

　　“激光束穿透逃生舱，逃生舱的乘客估计连成为太空垃圾的机会都没有了。”伊万的汇报声传来。

　　莱昂跳回副驾驶位，履行了刚刚的几个新指示之后，他看向海蒂。

　　他需要舰长的指令，但此时海蒂的表现并不匹配舰长的临时位置。

　　她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逃生舱本应存在的位置，她眼睛边上的血管在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她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掌心指尖一片冰凉。

　　如果她没有被拦下，此时已经死在屏幕上光斑闪烁的位置。

　　在茫茫宇宙中，跟其他人质一起，化作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