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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A0134本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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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说,这其实是我的私事,鹤丸你现在乖乖回本丸干农活去,我还可以对你今天的翘班和跟踪行为既往不咎。”流歌绷着脸,语气阴沉地说。她难得端出审神者的威严来,义正言辞地表示对某人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的批评与谴责,以及她身为主人的强烈不满。
然而,这些话显然对她的批评对象并没什么卵用。后者正刚吃完最后一块牡丹饼,舔着手指上的点心渣子,抬眼望了望前方已近在眼前的本丸大门,“主公你现在让我回去也晚了啊,都走到这了,不进去看看晚上怎么睡得着?”
“……”就知道这家伙根本不会听话。
四人这一路走上山来,就再未遭遇过敌人,平静得仿佛之前的两起伏击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两位千年老刀甚至就着“审神者讲故事节目”把一包点心都吃完了。
然而这种闲适时光也就到此为止。
A0134本丸终于暴露在眼前。有形的瘴气犹如乌云般盘旋在这片日式传统风格的大型建筑群上空,以此为中心向整个空间的天空扩散出去,形成现在犹如梅雨季的阴晦的天象——显然问题就的确出在这座本丸里面。大门紧闭着,从里面透出一片死寂,仿佛一座荒弃多年的死宅。
时之政府建立的每一座本丸构造其实都是相同的,起码仅从外表看,这里与自家本丸别无二致,但又与自家本丸那种高墙里总是传出人声笑语的生机勃勃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连鹤丸都敛去几分脸上轻松的笑意,将扛在肩上的刀放正回身侧。
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名少年细瘦的身影,虽然面目已被污染不清,但小天狗的装束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是谁。A0134的今剑抬头看了看这四位不速之客,面无表情,然后起身一跃,跳进本丸的高墙里。
“哎呀,你们说,”目送少年消失的背影,三日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饶有兴致地问,“进去后会不会像刚才鹤丸国永一样,也遇到另一个三日月宗近呢?”
“不会的,A0134本丸的审神者还一直没锻出过三日月宗近。锻出大典太光世了也没出三日月宗近。”流歌自信地说。不知为何,三位付丧神突然都觉得审神者语气里好像有一种微妙的骄傲和得意……
流歌走到大门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住脚步。她伸出手,空气中在她指尖触及的位置突然荡开一串蓝色夹杂黑色的电流,一路带着“噼啪”的轻微爆响向外串联出去,空气中一道透明的墙一闪而逝。流歌收回手——A0134的结界已经早就被激活了,而且一直处于御敌状态。只不过,结界的光芒本来应该是纯净的莹蓝色,而非像这样夹杂着污秽的黑。
流歌并不想强行打破A0134的结界,且不论她未必能打破,就算能做到,这种攻击行为引起的空间动荡也很可能惊动时之政府——其实她都不明白A0134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瞒过政府的监控的。
流歌掏出神乐的那张求助的符纸,铺在掌心里贴上结界,果然,就如一层薄冰被融化了般,结界暂时打开了一个入口。她叫上身后的三人,一起穿过结界,来到A0134本丸门前。
“吱嘎”一声木门轻响,A0134本丸的内部情况,随着大门洞开,暴露在四人面前。
眼前的情景给人第一印象,就好像一处主人举家逃难而遗弃的荒宅。院落已经开始堆积起灰尘和落叶,植被在晦暗的天色里显得死气沉沉,一些杂物散乱在地上,可见曾发生骚乱的痕迹。
然而,这只是在普通人类眼里。在场的一名审神者三名付丧神都不是普通人,看在他们眼中的,便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流歌的第一想法就是:似曾相识。那是她还在阴阳塾念书的时候,作为退魔官候补生参与阴阳厅的退魔部队一个协助净化灵灾的任务。那时的灵灾源点就是一个已经衰败的阴阳师世家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子。那座夸张地覆盖了一个山头的宅院,因为年深日久和灵气充沛的关系,沉淀了太多怪异,在原本的主人都已离开,没有力量压制后,都开始作祟起来,最后竟形成了一处不得了的灵灾源。
而眼前A0134本丸的景象,就是她当年在那座老宅里看到的样子——魑魅丛生,魍魉横行。
由审神者掌管的本丸本该是最干净的地方,然而这里现在遍布灵躁,由瘴气滋生的浮游灵竟如水中自由游弋的鱼般在空气中四处流窜。直到流歌等人的出现,灵力纯净的审神者和位阶高等的付丧神才让这些霉菌般的低等生物本能退却。一时间鬼哭狼嚎,群魔乱舞。
流歌静静望着庭院里这些四下逃窜的灵体。这里发生了什么,神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呀,这可真是……”鹤丸抬起手中的刀,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慌不择路窜到他脸前的浮游灵,轻叹了声想发表点意见。脚下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惊得他忙向后退了一步,就见刚刚落脚的地方,地板上浮现一张扭曲的脸,张大了嘴好像被踩痛了委屈嚎哭的样子。那表情看起来实在太痛苦太委屈了,以至于鹤丸忍不住说了句,“抱歉啊……”
然而那东西显然并没有听他说话,一路嚎哭着逃窜出去。四人目睹着地板上鼓起一个土拨鼠似的包,窜到路的尽头就不见了:“……”
鹤丸挠挠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啊……”
“别管这些东西了。”流歌环视四周,除了作祟的低级灵,的确不见一名刀剑付丧神。她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有人在吗?A0134本丸的各位,能听到吗?”
“我是A0137本丸的审神者,接到A0134本丸审神者的讯息来到此处!我与我的刀剑们并无恶意!A0134本丸的各位,如果还能听到我的话,请放下武器,我们和平地谈一谈好吗?”
她重复喊话了几遍。院子里的浮游灵都跑得差不多了,四下一片沉寂,仍无人回应。
“再往里面走走吧。”流歌只好先放弃喊话。
四人绕过前院继续深入,然而没走多远,长廊的阴影里突然冲出来一道瘦小的身影,手中一点凛凛寒光,直奔流歌刺去!
就在流歌身边的三日月上前一步,抬起刀鞘,击开刺来的短刀。身影向后飞起,背抵到走廊的柱子上,未待他再次动作,鹤丸已紧跟而来,一刀刺穿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柱上。
卷发的瘦小少年拼命挣扎起来,脸上露出一改往日乖巧印象的狰狞。然而大片的符咒紧接着将他层层包裹起来,他很快失去挣扎,在一片莹白的符光中消失了踪影。
鹤丸伸手接住空中掉落的短刀,啧啧称奇:“刚刚那是秋田藤四郎吧?想不到还能这么凶啊。”
一旁流歌面无表情:“鹤丸,你现在老实回本丸我就不告诉一期你在外面这么凶残对待他弟弟。”
“……主公你还是放弃吧。”
“看来主公的话他们还是听到了。”三日月淡淡的说,环视四周。一直沉默的备前长船长义突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微微皱眉:“这天是不是黑的太快了?”
闻言,流歌也跟着望向天空,一怔:的确,黑的太快了——因为这里被瘴气笼罩的关系天色晦暗,以致于她一直没发现天空实质的变化——原本只是晦暗,但时段还在白天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已沉淀为深浓的夜色。
一轮苍白如纸的圆月在云后悄然浮现。随着幽冷的薄光洒落地面,流歌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突然,身边的三日月一把捞过她的腰,带她向后跳出了长廊。在被带着向后飞掠的瞬间,流歌感到一股狂暴的力量擦着她的鼻尖,堪堪落了空。她被紧接着推到一边,踉跄着后退几步,正看到三日月旋身躲过对方的攻击,腰间的长刀举起,敲开对方握刀的手。对方高大的身影在这股力的作用下,向斜后退了两步,月光下露出棱角坚硬的面容。
“大典太……!”流歌惊讶地睁大了眼,把后半句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见到活的了……
然而,身为天下五剑之一的名刀,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却很不好。显然曾与人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大典太的样子很狼狈,一身的衣服都破损不堪,暴露的皮肤上除了清晰可见深深缠绕的暗堕的痕迹,还有斑驳的血痕。他的刀拿在左手上,右手一整条手臂都受了很严重的伤,皮肉翻卷,隐约露出森森白骨。
“大典太光世。”三日月唤出对方的名字,平静地注视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被黑暗吞噬的眼睛,“这样,就胜之不武了啊。”
大典太再次攻了过来。他周身的气势仿佛暴怒的野兽,挥刀的路数却依然冷静如猎人。刀光如织,三日月手扶着刀,游走在刀光的缝隙间,深蓝的狩衣在雪色的光华间翻飞。他突然觅到一个空隙,抢前一步,抬手缠住大典太握刀的手,同时侧步曲肘,撞向大典太的胸口。
大典太在这一击的力道下向后退去,手中的刀脱了手。然而未待他站稳脚跟,异变突生!
一蓬黑烟犹如水中滴落的浓墨般,在大典太身后的空气中绽开。黑烟快速增生,眨眼间竟长至三丈有余,形成一具巨大的人形躯体。那并不是时间溯行军的大太刀,却是比大太刀更夸张的庞然大物,身覆古代士兵的盔甲,好似古墓里陪葬的兵俑,手上拿着形制不规则的武器,并非刀剑,却更原始野蛮,周身散发出仿佛可肉眼捕捉的可怖的威压。
它的出现太过突然,大典太感受到出现在头顶的巨大阴影,竟已来不及闪躲。
蓝色的身影在这时拔地而起,似一只隼般腾空至不可思议的高度。他俯视着下方的巨大兵佣,在下落的刹那,拔刀,炽烈的月纹挥落!
刀光斩进兵俑的身体,摧枯拉朽地撕裂它头盔与盔甲间严丝合缝的接驳。三日月落回地面,身后巨大的头颅砰然落地,他收刀回鞘,转过身,看到自兵俑断裂的脖颈处,不断喷溅出犹如血液般黑色的纸屑。然后终于,兵俑庞大的身体“哗啦”一下崩散开漫天飞舞的纸片,黑烟褪去,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
流歌上前几步,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已恢复白色的纸片,瞳孔慢慢缩紧:这分明是阴阳师常用的符纸。
“先停战吧?”三日月正举起之前从大典太手里夺来的刀,友好示意。后者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三日月微笑着还想再走近几步,突然神色一凛,右手闪电般拔刀。黑暗中“当”的激起一串火星,正接住从暗处袭来的不明物体。三日月借力向后跃起,落在身后一棵老树的枝梢上。他借高处的视角向下望去,看到刚刚偷袭的东西,仿佛就是这座庭院的影子本身活了过来,蠕动着爬上墙壁,又向屋顶爬去。月光照亮它真实的样子,巨大的身躯就环绕在这座院子周围,仿佛与建筑物融为一体,节肢躯体的表面流动着犹如钢铁般暗红的光泽。
“哈哈哈,这可不得了,”三日月淡定地笑着表示活久见,“好大一条蜈蚣。”
“大百足?!”流歌震惊失声,“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主公,这里让人惊讶的玩意可不止虫子啊。”身后传来鹤丸的声音。他正边与人交战边往这边靠近,流歌转过头时,正见他一刀砍下对手的头颅。
她看着那个滚到她脚边,像是人头,却又丑陋扭曲得可怖的东西,默默念出:山童……
流歌混乱了。她举目四望,各式各样的妖鬼邪祟在不断从黑暗中冒出来。她觉得自己不像来到一个审神者的本丸,而是又回到了学生时期跟着阴阳厅的退魔队伍全国各地奔波,各种深山老林里打怪。
这时,她终于看到点应该在一个审神者本丸里出现的东西。
是刀剑付丧神们,A0134的暗堕付丧神们。他们终于从藏身的地方纷纷现身,然而此情此景,却让流歌有种他们也跟这些妖鬼一样,是需要打的怪的感觉。
流歌的心悬了起来:如果A0134本丸的付丧神们这时候攻击他们,那今天可就真要完了!三日月和长船长义还好歹带了御守,可是鹤丸……她看了眼身边,那专心投入战斗的犹如鹤一般的身姿,雪白的衣袂在夜色中翻飞,脸上露出积极兴奋的神情。
“主公,我们都有点忙啊,你现在可得保护好自己!”
……明明是你才要保护好自己。
A0134本丸暗堕的付丧神们终于动了起来。流歌绷紧神经,看着他们中的一位高高跃起,向着自己和鹤丸的方向扑来,袖子里的短刀已握紧。
暗堕的付丧神落在她身后,手中的肋差正利用下坠的力量,深深贯入一只妖怪的头顶。与此同时,鹤丸正转到他的身侧,一刀劈开另一只扑上来的妖怪,语带笑意地说:“哟,终于知道先停战了吗?”
可惜对方并未理他,撇开杀死的妖怪,就已经向别处战场冲去。
流歌松了口气:看来A0134本丸的付丧神还未完全失去理智。他们的优先敌人,是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妖怪。
她回过头,正看到鹤丸又跃到另一边,举刀刺穿他的敌人。突然,就如之前大典太遭遇的那般,黑色的浓烟在他身后毫无征兆地升起,转眼散开已露出庞大的身躯,手中沉重的武器高高举起!
即使在那东西出现的同时,就感受到它的存在,也已经晚了。鹤丸将刀抽出的时间,耽搁了他躲避的那一瞬间最佳时机。身形单薄的白鹤被笼罩在山岳般巨大的阴影下,但他依然不知畏惧地笑着,就势旋身,握紧手中的刀。
金属的太刃能否挡住这未知的庞然大物?不知道,试试吧!生活不就是需要一点惊吓吗!
然而就在他回过身的瞬间,笑容凝固了。
视线里少女穿着神巫服饰的身影突然出现,张开双手挡在了他身前。裹挟着千钧之力的凶刃呼啸着落下,猎猎冷风掀起少女额前的黑发。无数张符纸这时飞散出来,层层排列,形成一面白色的墙挡在半空。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符纸的墙溅开一串莹白的火花,生生阻住凶刃的去势。
屏障只支撑了三秒。随着一声玻璃碎裂般的轻响,“墙”顷刻坍塌,崩碎的符纸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然而,三秒的时间已足够鹤丸行动了。他拉着审神者向后退去,那把可怖的武器砸在刚刚俩人还站立的位置上,溅起大片的尘土。
鹤丸抓准时机,轻轻踏上兵佣落空在地的武器,借着它再次抬臂的力量腾上高空。他灵巧翻身,落至它的后方,然后,于空中一刀斩下对方头颅。
随着兵俑的身体轰然倒塌,白鹤般的身影轻盈落回审神者面前,振落刀刃上的血,收刀入鞘。他回过头,面色凝重:“请不要再做这种吓人的事了。”
“啊?”流歌一愣,随即恼火道,“谁让你非要跟来的!我又没给你准备御守,碎了怎么办……”
“主公,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鹤丸打断她的话。流歌还想争辩什么,却在接触到对方的目光时,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从未见过那双金色的眸子里露出那样的神情:收去了全部笑意,严肃,还有一丝愤怒。
“何况碎了又如何?”白色的鹤轻声说,“作为刀剑,生于战场,归于战场。若最后真能因为杀敌断掉,反而是个求之不得的归宿。”
“什、什么啊!怎么能为了这种事……”
然而鹤丸并没有继续为这个问题和她争论下去,转身已重新投入战场。流歌怔怔望着那道厮杀中的白色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就好像一个被长辈训斥了的小辈,被对方年长者的威严所慑,批驳得无话可说。
也对,鹤丸国永,本来就跟三日月宗近一样,是个上千岁的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