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萧瑟行者

7、同路人

　　海倾倾被带进了二层一间干净整洁的船舱，舱壁上镶着两颗夜明珠，照得房内勉强可以视物，不过除了一张小床和一个小桌外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海倾倾如释重负地在小床上坐下，那船员恭敬一鞠躬，低声道：“公主，这船上除了晏大哥外，就只小的一人清楚公主身份，其他人只道晏大哥是送你去东齐探亲，至于方才楚云合的追杀，想来晏大哥会找个由头揽到自己身上，公主只推说不知即可，别露了马脚。”

　　海倾倾略一思忖，点下了头：“请问小哥如何称呼？”
　　那船员一笑：“小的贾云，你叫我小云就行。”

　　贾云刚要退出去，海倾倾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心下一阵尴尬，贾云笑道：“公主忍耐片刻，这船启程得比预计要早，没预备今晨的饭食，小的等会儿去厨房看看。”
　　“有劳。”海倾倾道。

　　贾云退出去后，海倾倾一个人在房中无聊呆坐。这日风平浪静，原本就是出海的好日子，船身摇晃得也不甚厉害，海倾倾虽然第一次坐船，也没觉得不适，躺在床上感受着周边轻轻的摇摆，没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她前夜一直在与楚云合的追兵捉迷藏，这会儿整个人困倦不堪，一睡就睡了几个时辰。再睁眼时，房内仍旧只有一点夜明珠的光亮。海倾倾坐起身细细打量房间，见小床上方有一扇小窗，窗板合得严实，是以开始没被发现。

　　海倾倾打开小窗，一眼便见到了外面深蓝的夜空，一阵腥咸的海风钻进来，瞬间吹乱了鬓发。海倾倾索性解开发髻，脑袋上骤然轻松，心情却有些沉重。

　　望了一会儿繁星点点的夜空和墨一样幽幽起伏的海面，海倾倾颓然坐回了小床上，打开包袱里的木盒子，所谓的“无字约”静静躺在里面，要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海倾倾一看到它就愁得牙疼，就凭这么一张纸，让她去跟东齐陈氏借一支水军回来，怎么可能？

　　另外，就算她能带着东齐军回来——人家万一不走了怎么办？

　　海倾倾收起盒子，心里愈发烦闷，无奈再次起身，趴在小窗旁向夜空望去，心情在入眼一片苍茫中渐渐平静下来。
　　北斗七星似乎在排着队次第闪烁，幽暗的水浪节奏和缓地拍打着船舷，仿佛载着夜航之船，从容不迫地响应着七星指引。

　　等等，北斗？海倾倾猛地发现一事，唰地冒出一身冷汗，一个翻身滚下了床，出了船舱，气喘吁吁地跑上了甲板。

　　晏伯空正同掌舵手聊着什么，二人皆是一脸坏笑。海倾倾心下又怒又怕，奈何此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绝境之中倒也多了几分胆气，跑过去指着晏伯空，大声质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伯空一愣，旋即笑着拍了拍掌舵船员，拉着海倾倾去了船尾无人处：“公主，贾云应该已经提醒过你了，所以你跟我说话的态度是不是……”

　　海倾倾手中蓦地又冒出一把匕首来，上前一步逼近晏伯空，沉声道：“我问你带我去哪里？这不是去东齐的方向。”

　　晏伯空微挑了挑眉，盯着海倾倾的匕首看了两眼，冷笑出声：“你身上到底藏了几把匕首？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防范我是吗？”

　　海倾倾不回话，眼神似乎犹豫了一瞬，但举着匕首的手却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晏伯空冷然道：“你防我什么？看你这苦哈哈的德性也没财可图，要说色嘛，”晏伯空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海倾倾身上游走了几圈，“少爷我对你还真没什么兴趣！”

　　“你……”海倾倾气得语塞，半晌才咬牙继续道：“如果我可以凭那张纸调来东齐水军，你当然也可以凭那张纸去换荣华富贵！”
　　“哈！”晏伯空怒极反笑，“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个主意不错。”

　　海倾倾气得跺脚：“晏伯空……” 话音未落，手中匕首便被晏伯空一把抢过，直接扔进了大海。
　　晏伯空一脸阴沉地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我，要么，从这里跳下去游回瀛洲岛！”说着愤然转身离去。

　　海倾倾愣了一瞬，茫然四顾，天地间只一片虚空，没有束缚也没有依凭，没有障碍也没有出路，海倾倾心下凄惶不已，不禁大哭起来，一路跑回了船舱。

　　贾云在船头找到了气得不轻的晏伯空，无奈道：“老大，你干嘛吓唬她？”
　　晏伯空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少管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贾云苦笑：“她一个女子，孤零零在这船上，防备心重些也是应该的嘛。”
　　“什么叫孤零零的？我不是人吗？”晏伯空郁闷道。

　　“人家跟你又不熟，更何况，”贾云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您晏大少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
　　“滚！”晏伯空回身喝道，一脚踹了个空。

　　海倾倾跑回自己的小船舱，越想越气，越想越怕，肚子又饿得慌，啜泣不止。又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道：“殿下？”正是晏伯空。

　　海倾倾一个激灵，立即跳起来将门栓搭好，而后立在舱中手足无措。晏伯空听到栓门声音，无奈望了望天，耐着性子在门外道：“关于航向问题，其实我只是打算在海上绕几天，看能不能避开追兵。我本来安排了十几艘船从瀛洲七大码头出发，想以此混淆楚云合的视听，但是今天早上他亲眼见到我们上了这艘船，大概有点麻烦。”

　　海倾倾闻言，暗自擦干眼泪，思忖一番，明白皆是自己草木皆兵，更加无所适从了，心道他这样思虑周全，自己本应感谢才对，一想到自己方才拿着匕首去质问人家的嘴脸，简直无地自容。错怪了人是一定要道歉的，奈何海倾倾向前走了两步，一颗心突然紧张得砰砰直跳，死活拉不下脸来开门。

　　门外晏伯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此去东齐，你要救你弟弟，我也要救我爹娘，我这人虽没什么脸皮大谈忠义，但至少我们也算同路人，所以殿下大可以信任我，不要自己吓自己。近来天气晴好，船上水粮充足，顺利的话一个月后我们便可在东齐登陆，你无须忧心，好好休息就是了。”

　　海倾倾惭愧一叹，纠结半晌，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求人，本就是个需要修炼脸皮的活计，若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岂不坏事？当即深吸一气，上前拨开门栓打开了门，然而门外已空无一人。

　　舱外夜色冷寂，凉风透骨，海倾倾抱着胳膊在两层甲板上都走了一遍，不见晏伯空踪影。船员大多已经休息，只有两名守夜人在一层甲板上，海倾倾打了个寒颤，打算放弃，想着明日总会见到的，道歉也不必急于一时。

　　正在这时，二层最外面的一间船舱中飘来阵阵鲜味，似乎有人在那边做饭。海倾倾的肚子十分应景地一阵咕噜，忙紧了紧外衫，冒着冷风走了过去。

　　这一间简易厨房不大通风，里面氤氲热气弥漫，看着就很暖和，海倾倾探着头悄悄走了进去。一屋子水汽之中，正在忙碌的晏伯空闻声转过头来：“咦你怎么跑出来了，那正好，省得我给你送过去了，快来！”

　　海倾倾愣愣走了过去，见晏伯空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递到她面前，海倾倾偷偷咽了咽口水：“给……我做的？”
　　“对啊，”晏伯空一笑，“这船上就只剩你一个人没吃东西了，开饭那会儿你在睡着就没叫你。”

　　海倾倾双手捧过碗，有些烫手，便蹲下身来，将碗隔着衣服置在腿上，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很清淡的面食，却烫得心窝一阵暖和，海倾倾突然觉得这样被王后诓出宫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宫里也没人把她当棵菜，出了宫反而还有人记得她是公主。

　　海倾倾兀自在那自我感觉良好，殊不知晏伯空可没拿她当公主，只觉她现在蹲在灶边狼吞虎咽的模样跟他那班“丐帮小弟”没两样，本着做大哥的觉悟，晏伯空暗自下定决心，怎么也要把她平安带到东齐才行。

　　至于到了东齐又如何，晏伯空想起来就愁眉不展，不自禁地出声一叹，就算能把这个“乞丐公主”拎到东齐陈氏皇族面前，会不会直接被人关门放狗或者扫地出门？

　　海倾倾听到叹息，还以为他心存芥蒂，不禁停了下来，懦懦道：“对不起。”
　　“啊？”晏伯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所言为何，又见她双眼仍有些红肿痕迹，讪讪一笑：“没事，我也有不对，其实解释清楚就好了，只是我这人偶尔脾气臭，你多担待。”

　　海倾倾从面汤的热气中抬头，带着红肿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额头上还沁出几滴汗珠，冲着晏伯空粲然一笑，愈发像个小乞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