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萧瑟行者

67、又耍赖

　　海倾倾在房中睡着，迷蒙中听到了两声鸡鸣，半睁开眼看了看，只窗上隐约沾了些许天光，室内仍旧暗着，索性翻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不意一阵敲门声响起，很是突兀。
　　海倾倾披衣起身，开门即愣住了。门外廊上比屋里亮堂稍许，只见陈子芊一身军甲，头上简单束了个圆髻，未戴头盔，抱着胳膊，就这样不伦不类地倚在门口。
　　海倾倾不禁脸色微变。她直觉感到陈子芊早晚会来找她一谈，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场景。此刻这位娇生惯养的昭和公主面色有些憔悴，看起来一夜未睡。
　　又一声鸡叫传来，估摸着离天亮不远了，海倾倾没有点灯，感觉屋里这种亮度刚好可以避免尴尬。海倾倾请陈子芊在外间小桌旁坐下，客栈里静悄悄一片，伙计都还没起，她也懒得烧水泡茶，反正陈子芊这个时候找上门也不是为了喝茶的。
　　陈子芊赶了半宿的路，又在客栈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人有点没精神，语气干巴巴地道：“我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是想请你离开晏伯空。”
　　劈头就来这么一句，海倾倾刚要冲出口的哈欠都被吓得憋了回去，头一回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确实是需要一些场面话作铺垫的，海倾倾愣了一瞬，只问出一句废话：“为何？”
　　陈子芊道：“我父皇之前就有杀你们的意思，我跟在晏伯空身边是为了保护他。你是沾了他的光才活到今天，明白了吗？”
　　海倾倾一大早被吵醒，精神并没比陈子芊好哪去，没睡醒似地苦笑道：“明白，谢谢。”
　　陈子芊听她无精打采的语气，心里愈加烦躁，语气也愈发生硬起来：“谁稀罕你的谢，我只想告诉你，只有我能保护他，而你，只能连累他。”
　　海倾倾一脸平静，满不在乎地道：“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陈子芊气道：“你怎么如此自私？”
　　海倾倾道：“这话如是他自己同我说，我扭头就走，绝不纠缠，但他自己不这样认为，旁人的看法便无关紧要了。”
　　“派去瀛洲的使者没能回来，楚云合不放人。”陈子芊不动声色地道。
　　此言一出，海倾倾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背脊僵了片刻，虽没有立刻想明白利害关系，却直觉感到不妙，转头道：“所以呢？”
　　陈子芊居高临下的语气中隐约更多了几分得意：“所以现在只有我能帮他。只有我能助他了却心头大事，助他平步青云。连我皇兄都称赞他有领兵之才，你这个窝囊公主，除了消磨他的时间外，还能给他什么？”
　　海倾倾一时无话，室内还是没有多少光线，陈子芊转头也看不清她神色，只觉她默默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人气的雕像。陈子芊一时心有不忍，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道：“且不论你还能不能回瀛洲，能不能夺回海氏王位，就算你将来可以回瀛洲继续做你的公主，难道还要晏伯空跟你回去，做个……”陈子芊故作深思状，片刻后道：“千夫长？”
　　海倾倾一动不动，良久，一声轻叹，道：“你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你可以离开了。”
　　陈子芊站起身：“你到底想怎样？”
　　海倾倾也站起身，莫名其妙看向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明白了，现在是你来找我，应该你来说到底要怎样。
　　“你离开他，我已经说过了。”陈子芊道，“如果你想回瀛洲，我可以帮你安排船只，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帮你安排，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呵！”海倾倾一声轻笑，笑中透着不屑，先是陈文甫后是陈子芊，一个个全是一副施舍姿态，海倾倾受够了，冷着脸沉声道：“我的人生无需你们操心更无需你们安排。你想要什么尽可自己去争取，无论是晏伯空还是其他，但是很抱歉，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陈子芊一噎，半晌方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言罢推门离去。
　　海倾倾一个人坐在房中，心里堵得发慌，不知不觉竟已泪流满面。她原本不敢让自己陷入情爱之中，总怕会重蹈自己父王的覆辙，后来下决心直面这份心动，耗费了她多大勇气，现在就有多难以割舍。她虽然不喜陈子芊的态度，却又不得不承认，陈子芊的每一句话都无可反驳。海倾倾虽然嘴上跟陈子芊不客气，现在冷静下来，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
　　海倾倾呆坐半日，饭也没吃便出了门，牵马朝水寨走去。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该怎样，只是突然很想见晏伯空，想着见了他再做决定，因此又不敢太快见到他，一路上百般拖拉千般磨蹭，到了水寨对面时，天色已然黑透，又一日蹉跎过去了。
　　海倾倾悄然摸去晏伯空的小船边，暗中望着他远远走来，跟几位同僚说笑了几句便独自钻进舱中。海倾倾猜他八成心情抑郁，若换做平时，晏伯空向喜热闹，断不会这么早独自回船。
　　海倾倾深呼一口气，一声不响地上了小船。舱门半掩，海倾倾还未敲门，它自己便被风吹开了。晏伯空正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郁闷，转头看见门口的海倾倾，脸上有些意外之色，眼中愁绪也来不及收敛，海倾倾不由心一揪，痛得鼻子发酸。
　　“你怎么……这么晚跑来？”晏伯空坐起身，强挤出一抹笑意。
　　海倾倾无视他眼底苦闷，微笑道：“无聊，过来随便看看。”
　　晏伯空心情稍霁，笑意少了几分勉强，拍了拍小榻：“过来坐。”
　　海倾倾走过去，刚一坐下便被他搂进怀中，一时心乱如麻，差点落下泪来。晏伯空只轻轻抱着她，没有更多举动，也不再说话。海倾倾见他难得沉默，压下心底酸涩，道：“你不开心吗？”
　　“没有，”晏伯空无赖似地将头整个歪在她脑袋上，“就是有点累。”
　　海倾倾一阵心疼，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对了，东齐派去接你父母的使者有没有消息回来？”
　　晏伯空摩挲着她肩头的手一顿，沉默片刻，道：“没，你也知道，路途遥远，这帮东齐使臣没出过海，路上指不定绕哪儿玩去了，这班人办事向来不靠谱的……”晏伯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连在他怀中的海倾倾都听不真切了。
　　海倾倾知他心里难受，还要煞费苦心地对自己隐瞒，索性挣开他，坐直身子，摊开来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接受陈子芊，事情就好办多了。”
　　晏伯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海倾倾神情郑重，“先前东齐使臣过去，要接的是海氏忠臣，楚云合的对头，楚云合当然不愿放人过来。但如果你接受了陈子芊，你爹娘就是陈氏姻亲，你们一家表明了不会再回瀛洲的态度，楚云合当不会再为难他们。”
　　晏伯空一听便猜到陈子芊去找过她，心下烦乱，不想跟海倾倾讨论这种问题，只随口道：“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想办法。”
　　“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办法？”海倾倾说着拿出先前那柄小弩，“你若想把它收回去，我也决不怪你。”
　　“这样一来我算什么？”晏伯空有些火大，站起身高声道，“海倾倾，你又耍赖也就算了，能别侮辱人么？”
　　海倾倾对“你又耍赖”这个说法哭笑不得，连心伤都淡了几分，苦笑道：“陈子芊真心待你，陈元序真心赏识你，你在这里前途无量，难道辱没了你？小小瀛洲岂是男儿施展抱负之地？再说……”海倾倾低头嘀咕道：“你若一点没考虑过，做什么这么大反应？”
　　晏伯空气得语塞，恨恨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摔门出了船舱，将海倾倾一人丢在了船上。舱门哐当一声合上，船舱内一片黑暗。海倾倾尴尬呆坐了半晌，脑袋昏昏沉沉，心底一片麻木。
　　她本意是要做说客，实际听起来却像在试探他的想法和心意。海倾倾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觉自己有点言语伤人，不过她本就是过来表个态，希望晏伯空能自由考虑，少些压力，多些选择，遂把那柄曾经算作定情信物的小弩留在了船上，独自离开。
　　海倾倾牵马朝镇上返回，没走多远便不舍地驻足回望起来，水寨中漆黑一片，只有几艘大船仍亮着灯火，晏伯空不知在何处生着闷气，那条小船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连轮廓也寻不见了，海倾倾一声叹息，翻身上马，蓦地眼眶发热。
　　她早就觉得，又是刀又是箭的，作为定情信物不大吉利，果不其然，这倏忽间的几日甜蜜竟像一场意外。美梦太短，醒得太快，她还是孑然一身，如同自己此前设想的人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毕竟尝过了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知还能不能继续假装没有心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