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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无字约 ...

  •   陆济抱着海安澜,软玉温香在眼前,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海安澜却无知无觉,除了脚被书砸得有点痛外,没受任何伤,立即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去寻那本《关中水道注》。陆济见她跟没事人似的,只得自己灰溜溜爬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么?”陆济见她坐在地上,急切地翻着那本水道书,忍不住问道。
      海安澜正聚精会神的当口,没有答话,双眼快速搜寻着,很快便找到了一句话:“洪文二十四年,关中旱情愈重,汾水几近断流,多处河床只余淤积。”

      海安澜随即陷入沉思,神色时而凝重,时而欣喜,陆济好奇难耐,追问道:“怎么了?”
      海安澜神色愈发复杂起来,抬头道:“洪文二十四年,长安军兵过尧山,遇西凉主力,长安王遭袭,败退汾水,坠马溺死。”

      陆济也愣住了,他自然知道海安澜说得是什么,这话的出处他简直倒背如流,正是陆青所撰《三朝纪要》。正常人读史,一般都想不到去跟什么水利专著相联系,陆济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这两段话互相矛盾,而且这互相矛盾的两句话还出自一人之手,因为那册《关中水道注》,正是陆青晚年所作。

      洪文二十四年,关中已历经三年大旱,即便汾水没有断流,水位定也不高,长安王败退回军,不可能专挑难渡的地方,坠马溺死的说法就更难服人了。很显然,陆青所记的长安王之死是个谎言,而且只要细心就会发现,这个谎撒得还挺……随便的。

      陆济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好奇问过父亲,高祖父陆青为何晚年出家,陆杳摆摆手,玩笑似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水道干枯是真,长安王溺死是假。

      长安王死时,身边跟着的就是长安王义弟,当时的荆楚将军陈公礼部,长安军主帅自然由他继任,此役可以算是东齐高祖的发迹之始了。陈公礼掌军后,第一件事便是破格重用当时的监军海凤璋。

      塔楼内的二人沉默片刻,陆济索性也学着海安澜席地而坐,叹道:“当时海凤璋在长安军中,还只是个由朝廷委任的小小监军,且朝廷都已名不副实,凤璋先生更是没什么地位,若不是交好陈公礼,恐怕早已被长安王除之而后快了。长安王一死,陈公礼与海凤璋俱是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海凤璋在长安军中的地位也仅次于陈公礼而已。”

      海安澜眼神略带冷意:“你想说什么?”
      陆济回过神来,这才醒悟眼前就是海凤璋后人,忙笑道:“随便感慨,你别误会。当时凤璋先生只是代表朝廷的一介文吏,陈公礼行事如何,他定是左右不了的。”

      海安澜冷笑:“关于长安王到底如何死的,你陆家太史青戳穿了谎言,却没敢留下真相。不过有一点却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就是这陈氏江山,至少有一半功勋应属我高祖海凤璋。”
      陆济敛目一笑,真挚和道:“此话不假,而且凤璋先生走得彻底,走得洒脱,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可敬,可叹。”

      海安澜心里终于舒服一点,站起身来去捡掉落一地的书册,陆济跟她一起收拾残局,见她心神似乎比之前更为轻松,问道:“这就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海安澜无奈摇头,不过转瞬就一脸亢奋,道:“不过这个发现让我明白,之前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方法不对,现在嘛,”海安澜手握成拳,眼中透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重来!”

      陆济忍俊不禁,从她这种不服输的坚韧之中,看出一点孩子气来,少女的稚气、无畏与聪慧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很纯净剔透的美,毫无世故之态。陆济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愣忡一瞬,隐隐明白了父亲为何请她作为执家法的见证。

      “陆济,”海安澜在楼梯中间停住,回身道,“知往察来不假,修民史是遗泽百代、功在千秋之事。一条水脉,一片残垣,一条商道,一纸偏方,哪怕是一则野史趣闻,在后人眼中,莫不是往世先人的神明所在。心有所托,才能发现前路的指向,谁能说,这不算安民,不算兴邦呢?”

      陆济一只脚刚踏上第一道台阶,正手举着油灯,为她照亮上楼的路,可她却转身,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大概是居高临下的缘故,她面上再不见半分少女稚气,眼中的淡定之色无端让人自惭形秽,甚至于,陆济不知是否错觉作祟,竟觉她言语中带着对自己的期许。

      海安澜言罢不再停留,转身上楼。陆济愣在原地半晌,默然苦笑,自己竟被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教育了?!

      夜深人静,陆济不好意思再与海安澜共处一室,自去一层的书案后守夜,看着满室的典籍,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更漏长,一夜静寂,残月不知不觉中淡出天幕。

      老庄主陆杳在鸡鸣声中醒来,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出,却见到了不似往常的一幕。陆济一身寒露,跪在稀薄的天光之下,“父亲,”陆济徐徐叩首,“儿已悔过,不该伤老父之心,求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将先人遗志传承下去。”

      陆杳愕然半晌,向前几步,颤巍巍地扶起陆济,枯老的左手按上陆济肩膀,久久不能发一言,良久,陆杳道:“你跟我过来。”

      陆杳书房中,老仆刚刚清扫完毕,醒神香带着一点薄荷清新,袅袅弥漫。正对房门的墙上挂着两联陆氏家训: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家训中间是陆家太史青的画像,襟带飘乎,湛然若神。

      陆杳在画像前站定,转身道:“想通了?”
      “是,”陆济恭敬应道,“想通了。”
      “不勉强?”
      “不勉强。”

      “好,”陆杳不露喜色,一脸肃然,“我陆家子孙,为自己所当为,毁誉无动于中,荣辱在所不计,不求名显当世,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你可能做到?”
      陆济振袖一揖,郑重道:“孩儿定谨记父亲之言,一生践行不殆。”

      “为父果然没有看错。”陆杳这才露出笑脸,略一思忖,道,“归藏书社那边正在编撰《舆图全谱》,你先去熟悉一段时间,然后就由你来主持,另外,田产、生意诸事,虽不用你事事经心,好歹也跟着老荆了解一下。将来我不在了,陆青公的书楼当由你做主,书社事宜,你二哥可以辅你,至于山庄经营,老大老三以后也定会帮衬着你。”陆杳说着怅然一叹,“近来愈发体会到老之将至,也不知还能看顾你们四个多久……”

      陆济听他越说越像要交待后事似的,不禁心一酸,道:“儿子一定尽力为父亲分忧,父亲定能长命百岁。”

      “傻小子,”陆杳一笑,转而问道:“你是不是去了青公的书楼?”
      陆济点头:“关于那位瀛洲来的小公主,父亲是如何打算的?”
      “我能如何打算?”陆杳苦笑,“人家为借兵而来。”
      “借兵?”陆济凝眉深思,不解道,“这关甘棠山庄何事?”

      陆杳喟然叹道:“你高祖陆青公,当年与海凤璋、陈公礼是八拜之交,有些事,当然绕不过咱们陆家。你可知道,海凤璋为何一生都为陈公礼所忌?”
      陆济想起海安澜的发现,试探道:“长安王之死的真相?”

      陆杳摇头:“这只是其一,陈公礼背信弃义,暗害自己义兄长安王,这其中定有海凤璋的合谋与助力。事成之后,陈公礼在长安军中独掌大权。我猜想,他初时可能只当海凤璋一介书生,有些大意,待心生戒备之时,海凤璋也已崛起,再非他能一手掌控的了。”

      陆济道:“看来二人早已离心,那高祖青公的立场呢?”
      “过去的事嘛,为父也只能推断而已,陆青公虽是海凤璋引荐给陈公礼的,但对陈公礼却是真心效忠,也正因有他在,陈公礼与海凤璋才一直没有彻底决裂。”

      陆济有些不以为然:“百年前的事,如今提起又有何意义?难道攀交情,当今圣上就会愿意出兵相助了?”
      陆杳一抬手,道:“我还没说到要紧处,这其二么,就在陆青公的一本日记中记载着,陈公礼曾私下里请青公作见证,亲口提出要与海凤璋平分天下。”

      陆济惊诧万分:“平分天下?”
      “正是,”陆杳道,“海凤璋一直对陈公礼恭敬有加,奈何陈公礼实在不放心,想要以此作为安抚笼络之用,让海凤璋继续替他扫平障碍,然而最后,海凤璋只得了个胶东王的封号。”
      陆济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所以,凤璋先生索性连胶东也不要,举全族出海了?”

      “海凤璋的出走虽有些赌气因素,却也不失为行事大气,若非凤璋先生妥协,陈公礼想收他的兵权绝非易事,一场血雨腥风是避免不了的。”陆杳一叹,低声道:“平分天下,这才是真正的无字约。海氏后人一直以为无字约只是陈公礼许下的一个人情债,殊不知陈氏畏其如虎,借兵一事,怕是那位小公主一厢情愿了。”

      陆济脑中不禁浮现出塔楼中的女子,有些惋惜和忧心,小小年纪,她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忽又想起一事,抬头问道:“父亲,高祖青公的那本日记,在书楼中吗?”
      陆杳缓缓点下了头:“她若看到了,为父希望她能知难而退,若看不到,单纯以属国身份请朝廷相助,陆家倒不妨帮些力所能及的,替她上下打点一番,不过要适可而止,尽份心力罢了。”

      陆济嘴角动了动,似欲言又止,沉思片刻,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陆杳见儿子一副恭敬听话的模样,反而面露不悦,嗔道:“行了行了,我何时要求过你们对我唯命是从了?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我陆氏家训,尽可放手去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无字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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