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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他乡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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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洲城城西,离社仓选址仅半里处的地方,近日刚刚竣工一座山神土地庙,陈文甫果然亲自带着吴顺等地方官员持香下拜,祈求风调雨顺,方圆几里的百姓伛偻提携地跑来围观,纷纷想要一睹皇子风采。当然,大部分人都被城守军隔在外围,只能隐约瞧见陈文甫头上的银质小冠。
祭完土地公,陈文甫在吴顺等官员的陪同下赶赴社仓地基处,海倾倾三人随着人潮缓缓移动,总算远远望见了传说中的东齐三皇子,一身天青色窄袖麻衫,革带长靴,身量颀长,英气斐然,凑近些便能发现这位皇子唇红齿白,丹凤目浅梨涡,有些男生女相,然顾盼之际神情总带着几分佻达,不仅冲淡了面相的阴弱气息,更添倜傥不群之感。
围观人群、交头接耳,难免又是一番评头论足,海倾倾旁边的一名男子叹道:“天家子就是不一样,哪怕跟咱们穿一样的衣裳,照样是最惹眼的那个啧啧……”
另一人道:“可不是,不过听说这位皇子的母妃出身咱们镇海的小户人家,老皇帝南巡时带回了京,这才飞上了枝头。”
“难怪,看着比那位大皇子亲和得多。”
“怎么你还见过那一位?”
“去年到军府服役,刚好看到大皇子下令仗责一位军爷,嚯,那个骇人!”
又一人插言道:“说来那位二皇子倒是低调得很,似乎很少出京走动。”
“你想得容易,未分封就地的皇子能轻易离京么?那得是在皇上面前有份量的才能出来。”
“三位皇子都没受封啊,你的意思是,这位三殿下很得皇上欢心?”
“你看他那面如春风的气色,看吴太守在他面前那恭顺谄媚的模样,会有差么?”几人交谈的声音愈发地低了,一旁的海倾倾恨不能将耳朵支成个兔子,正听得起劲儿,这几人大概也怕犯了忌讳,闭口不言了。海倾倾转头看了看晏伯空与岑璜,见二人皆若有所思,想是都在琢磨话中信息。
人潮一刻不停地朝社仓工地行进,陈文甫没有乘轿也没有骑马,只带着一众官员步行,官员们自是不敢有半句怨言,还得维持着笑容满面,只可怜了一众护卫和守军,对着上千名踏青郊游般悠哉跟随的百姓,一脸的如临大敌,紧张不已。
吴顺搜肠刮肚地说着俏皮话活跃气氛,陈文甫一路笑声不断。社仓工地片刻即至,早有人搭建好了一处简易高台,上面备好了座位和茶点,吴顺刚想请陈文甫入场,突然眼角余光觉察到横空飞来一物,顿时心下大惊,口中大叫“殿下小心”,闪身挡在了陈文甫面前,那横空飞来的东西被吴顺成功截在手中。
陈文甫被一惊一乍的吴顺叫得心一咯噔,定睛一看却不禁失笑,只见吴顺接下的是一朵大红凤仙花,花叶上还挂着露珠,柔弱娇嫩。陈文甫拍了拍吴顺肩膀以示安抚,又转头朝人群中看去,只见一名清秀女子皱眉嘟嘴,似是不满掷出的花被吴顺接了下来。陈文甫哈哈一笑,叹道:“不妙不妙,陆饮溪跑了,没人替我挡桃花了,吴大人,你权且收着吧。”
吴顺手捧着那朵大红花,气闷地向负责守卫的下属使眼色,那名下属琢磨了一会儿这个眼色,自以为洞悉地点了点头,回头便吩咐场内护卫军,把不相干的女子,尤其是有姿色的年轻女子都清出去,心道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你们来别有用心么?
吴顺扔掉花朵,待陈文甫落座、众官就位后,便开始高声宣布社仓正式开工,奠基大典开始了。
祭天祭酒诸多仪式自不必说,而后由当地德高望重的退隐老朝臣出面出面,高声向百姓宣讲社仓要义,奈何通篇之乎者也的官腔,百姓听得似懂非懂,只大致明白了是个粮食借贷的衙门,这会儿天下承平,吏治勉强也算清明,百姓年年有余,根本没什么人关心借贷之事,都垫着脚去看那俊美出众的三皇子。
一通催眠式宣讲之后,陈文甫亲自带领众人下壕填土,此行特意换下了宽袍广袖的锦绣华服,本也打算做做样子的,这会儿夹在一众民工当中,陈文甫竟然觉得挺有趣,场外人群亲见皇子干活,颇感百年难遇,一时间掌声四起,叫好声不断。
众人交口称赞之际,人群中的晏伯空低声对岑璜道:“岑大人,等一下你自己见机行事,注意安全,我和殿下就不出面了。”
岑璜点头道:“我明白,晏少照顾好倾倾公主便是。”
海倾倾闻言低头苦笑,她巴不得缩着永不出面,但岑璜与陈文甫身份悬殊,怕是难有结果,不过让他先去试探一下也好,刚想叮嘱一句“万事小心”,还未张口就被一名守卫不声不响地“清理”去了人群后方。海倾倾正心下发愁,只当是人潮拥挤,没太在意,一个人心不在焉地游离在众人之外。
因为有了之前岑璜在太守府碰壁之事,海倾倾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同陈氏中人打交道,但如果海安澜迟迟没有消息,她是一定要出面请官方寻人的。但她越看陈文甫面上的和煦笑意,就越觉得这位三皇子所图不小,原本她还纳闷,为何要在这等富庶之地筹办社仓,却原来只是收买人心之用。跟这种人打交道,海倾倾心里没底,因为瀛洲海氏对人家毫无助益,正唉声叹息之际,突然一人在身后拍了一下她肩膀:“这位兄弟……”
海倾倾吓一跳,忙回头看去,见是一名少年乞丐,再一打量,却是尴尬不已,二人不仅衣服相似,连补丁都是同颜色的。
那乞丐见海倾倾回头,瞪大了眼睛,也吓得不轻,心道怎么是个女子,悄声问道:“你哪个分舵的?”
“啊?”海倾倾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将自己当成了同道,犹豫着要不要说“我是瀛洲分舵”的,但是偷瞄一眼不知正和岑璜合计着什么的晏伯空,自觉脸皮之厚还是赛不过他,只得作罢,随口应付道:“我就是这里的。”
那小乞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海倾倾一番,叹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等下若起了冲突,可得跑快点,知道吗?”
“嗯,啊?”海倾倾一愣,“什么冲突?”
小乞丐道:“你不是来助阵的么?”
“我来……嗯……”海倾倾不禁后悔,自己接的这都什么话啊,一时无言以对,支吾起来,那小乞丐忽地抓住海倾倾手臂,一脸阴沉地道:“你什么人啊?敢在这儿浑水摸鱼,跟我去见舵主!”
那边晏伯空肩上的小灵子正回头张望着,见状吱吱叫了起来,晏伯空终于发现海倾倾不在身边,转头见她被一名小乞丐纠缠,连忙挤了过去,推开那小乞丐,斥道:“你干什么?”
那小乞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晏伯空虽有些落魄相,却隐约有股子掩盖不住的混少爷德性,担心是个不好惹的,便自动走远了。海倾倾看着他离去时频频回顾的一副贼眉鼠眼相,总觉有事要发生,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人群中竟不知何时混进了不少破衣烂衫的乞丐,联想到之前那少年乞丐的话,心中立觉不妥,连忙跟着晏伯空回到岑璜身边,悄声道:“岑大人先别行动,再观望看看。”
话音刚落,便见人群中一条大汉越众而出,高声向众人道:“大家不要被骗了,这社仓根本就是愚弄百姓的东西!”
此言一出,场上的笑声耳语戛然而止,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出言男子,只见此人身材魁梧,满面虬髯,身背布搭,虽衣衫褴褛,却难掩周身大开大合的无畏之气,不过也难怪,任谁当着皇子的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恐怕都能像个风萧萧兮不怕死的,一时间众人眼中都现出惊奇之色,敢砸官家的场子,拆皇子的台,这人什么来头?
人群中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似乎有人认出了此人,摆出了个窃窃私语的造型,却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地叹道:“是他啊!”
晏伯空更是讶异地踮起了脚,又往前挤了挤,竟也跟着轻声自语道:“怎么是他?”
一旁海倾倾和岑璜都转过头来:“你认得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