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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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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经,来,这位是板荡镇的媒人,徐婆。”
“徐姨。”
徐婆婆从椅子上跳下来,“这位就是邵少爷了,真是天授的人才,乖乖,我活了五十年,才开了眼界。”
这么直白的夸法,饶是邵经纶也不由得侧目,他一进来,自始至终都平视前方,不曾正眼瞧过姚宜舟,而姚宜舟呢,打从邵经纶一进来,眼珠子就黏在了大少爷身上,对于徐婆婆之前的描述,他还不以为然,什么留过洋的大少爷,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能长出花来。可今日瞧见了真人方知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石桥村村长的儿子在省城读高中,可除了看不起山里人外也没甚差别,莫非是喝足了洋墨水真有脱胎换骨的作用,那洋人的学堂里教的都是什么哟。
邵经纶注意到姚宜舟的目光,他眉头微微拧着,露出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邵买樵见儿子一副勉强样,心里犯嘀咕,莫不是不满意?
他早跟儿子说了,上门的男人和娶进门的媳妇一样,最好是老实勤快,认不认得字不重要,女人一读了书心都得变大,不是几进的院子能关的住的,何况是男人,要选能安于室的农家子,看了这么多个,姚宜舟是最好的一个。
虽是没用正眼瞧姚宜舟,但余光可把这个大山里出来的男人打量了个遍,长相倒是尚可,只是粗手粗脚,上不得台面,他漫不经心地想。
又听他今年不过虚岁十八,“年纪差的多。”
“不过只大五岁。”
一个论虚一个论实可不差五岁,若是颠倒过来,就差出了七八岁。
徐婆婆心里犯嘀咕,莫非这尊玉似的大少爷喜欢老成些的,真是咄咄怪事,但凡是男人,都喜欢年轻鲜嫩的。
她做了这么多媒,从来没有哪对是因为年纪小黄的。
既然大少爷说年纪小,她就顺着说,为了谢媒礼,她也得卯足了劲催促这段良缘,“可以先订婚,成婚的事过个一二年再说不迟。”
最后,这次相看没说成也没说不成,姚宜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备胎。
媒人和后生走了后,邵买樵叹了口气,“姚家这娃你有哪点不满意?别说年纪的事,你也不介意他没读过书。”
另一个门房快步跑进来,当着邵买樵的面对邵经纶耳语几声,邵经纶笑出声,还真心心念念半袋细粮。
“这人是为了白得的粮食来的,本就不是诚心过来,话说死了才该。”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邵经纶道:“我左右在家里呆不了多长时间,省城那边的熟人说了,经济司的工作很快能办妥,您也别操这个心了。”
邵买樵苦口婆心,“不是你要走爹才这么着急把婚事定下来,要不然一年拖一年怎么才好?男人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经事,古人说的,错不了。”
这又是话不投机,邵经纶站起来,和跟班的长楹说,“把我那件灰白色的羊毛大衣拿来。”
珲州县毗邻三山六水,自古以来都是关要,兵家必争之地,道路四通八达,乃是珲州市下辖的关要,常住人口超过五十万,河水丰沛,运河上大小船长日夜川流不息,码头上永远不缺少活干。姚宜舟第一次来县城,听着下船的客商说珲州县是东南沿海第一大县,心里也不自觉地升起几分自豪。
他顺着人流和扛包的力夫们一道,力夫们算着今天的工钱,姚宜舟仔细听了,一个力夫扛包一日大约有一块三毛半,这是重工,像是轻工只有重工的一半,重工干满一个月就有33块钱,码头和雇主管饭管住,干上一年就有330块,别说让阿弟继续读书了,就是送几个小的去学堂开蒙也足够了。
姚宜舟听得心头火热,这时有工人看向他,问,“小兄弟从哪来啊?找活干的?”
他穿得半新不旧,虽然没有补丁可有的地方也已经发白了,自然不是来雇人的,姚宜舟朝问话的男人拱了拱手,说了姓名籍贯,“我想找个活干。”
这人说:“我是码头的小管事,力工都是在我这领活,你要是想来这找份活糊口,容易,先试活,喏,那边放着的麻袋,你能扛起来几个,就干什么等级的活。”
麻袋大小分在十几到一百市斤不等,见来了新人不少啃馍馍咸菜的力工都朝姚宜舟看起,见他一步走到最大的麻包前,不怎么费力气就把一百市斤合160国际斤的粮扛起来,从码头一边走到另一边,距离超过一百米,下盘稳当。
“好!”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凭借个人勇力就能混得好的年代,可在码头这个小地方,力气还是被看中的。
先前和姚宜舟搭话的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你可愿意在码头干活,一个月给你30块钱,别看比重工少了几块,但还能拿到底货,聪明点的,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
“多谢成大哥。”
不到半个小时,姚宜舟就从一个刚刚进城的半大青年变成了码头的力工,中午吃了顿白面馍馍配榨菜炒腊肉,佐一大碗小米粥,这是工头成在文老婆送过来的,姚宜舟沾了光,当天下午他就上工了。
扛包的活是苦,可一想到一个月的三十块他就心头火热,干了几日,成在文招呼他说:“今天晚上有一条船在12号坞口靠岸,你准备下,和我一块去。”
姚宜舟知道这是私船,心里咯噔几下,山里人的老实让他天然对非法买卖报以胆怯,想拒绝但也开不了口,这几天他一直吃成在文老婆的小灶,常言道吃人嘴短,这下只能跟着去。
当夜凌点一过,12号船坞就传出来几声哨声,江心岛芦苇荡朝两面分开,过来一艘乌篷船,不大,但船舷高,吃水深,船板底下能藏住七八人,乌篷船劈开江面,驶来。
刚一靠岸,就有一人拿着雪白反光的刀挑开芦苇帘子,走出来一个包缠乌蓝头巾、左耳戴银耳环、脸皮黝黑的男人,他操着一口姚宜舟听不懂的方言,和成在文交谈几句,成在文就一挥手让他们进去搬货。
货仓果然在船板下,一个身材细得像麻杆的男人跳下去,姚宜舟比划了下,那洞口他肯定是钻不下去的,船里没有灯,黑梭梭一片,船也不大稳当,时不时晃荡几下,不安感萦绕在心头。姚宜舟跟着抬起一个木头箱子,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沉重极了。
“走。”成在文一声令下,心腹们鱼贯而出。
乌篷船和船老大撑篙远去,很快消失不见,他们沿着江岸迅速前进,忽地,远处传来一声犬吠,成在文猛地停了下来,“蹲下!”
他第一个蹲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立刻压低声音道:“分头跑!被追上了把东西藏好,谁也不邵透露今晚的事,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大山,你跟着我。”
姚宜舟第一次来12号船坞附近,这里离码头真有些远,要他跑他也不知道跑去呐。
成在文吩咐完,拉了姚宜舟一把,两人钻进林准子,很快跳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从狗吠声开始,姚宜舟提着的心就没掉下去过,他血管鼓胀,嗓子也发干,跑了一段路后,成在文终于停了下来,“没事了,那些黑狗子追不到辶……”
黑夜里一声枪响,姚宜舟看到成在文眉心烧出一个焦洞,滴答滴答红白混合物流了下来,人仰面向后倒去。
他脑子也跟着炸了,往后退了几步,被箱子绊倒,手脚并用无头苍蝇似的朝相反的方向爬去。
后头响起犬吠,猛兽捕猎前的低吼,草丛里跳出几条健硕的猎狗,挑起一米多高,一个踩在他背上,一个咬住了他一条腿,犬齿深入皮肉,钻心的疼。
姚宜舟打着滚,惨叫不止,右腿钻心的疼,猎狗沾了血更是叫的欢,邀功似的吠个不停。
不一会,强光手电筒打在他脸上,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赶走了狗儿往他手上拷了两个铁环,扳过他的脸看了看。
“头,这个死了。”
“找个地方埋了,把这个带回去。”
码头上风光的成大哥,这会却要被埋在荒山野岭,连个坟墓都没有,不行,他得记得这,等有机会告诉成大哥的婆婆。
他被押着进了一辆卡车,笨重的巨兽轰隆隆地开向警署。
探照灯扫过百米的圆弧,车门打开,一个黑狗子跳上来抓住他拖了下去,腿仍是钻心的疼,血流的太多,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眼前一黑,我不是要死了,姚宜舟想,那半袋细粮还在码头大铺下放着,不少人眼热想偷都被他教训了,这会他要死了,肯定归了别人。
“抓到活的了?这帮鹞子,总算逮着了,玉哥辛苦。”
“你们才辛苦,大晚上还得守门巡逻,我把这小子带进去审审,不出意外,奖金很快就能发下来,到时候请大家下馆子!”
朦胧中,姚宜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案板上的肉,等着被剥皮拆骨。
“玉哥,这小子被咬得不轻,整条裤子都红了,哟,还往下滴血呢,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不等问出来什么,人就先死了。”
“还真是。”男人往他腿上瞧了瞧,骂了声晦气,“三更半夜去抓人,什么好处还没捞着不说还得花钱给这小子治伤。”
这话姚宜舟听见了,他心有不忿,他和成大哥扛着的箱子可都归这玉什么的了,虽然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料想肯定是好东西,这人又说什么都没捞着,肯定是骗鬼,定然是想独吞。
他被押进牢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没有止血药了,给他抹上,那个谁,你去请大夫,说是我请的!”
兵荒马乱的声音后,有人走过来,往他小腿上倒了一碗酒,疼得他一下子跳起来了,天杀的怎么能这么疼!
“哟,还醒着?”男人拿警棍抵着姚宜舟的额头,“长得不错嘿。”
姚宜舟疼晕过去了,醒过来腿已经被包扎好了。
他不知道,这一天一宿,他的家底被查了底掉,石桥村的相邻已经知道姚家的大山子不过出门小半个月便学了坏,掺和进监守自盗的走私勾当里,被英明神武的珲州县差爷抓了个正着,关起来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是两说。他家的几亩薄田被村长收回去了,二弟姚俊也被学堂赶回家了,祖坟说不定都得被迁走。
甚至徐婆婆也被从被窝里揪出来,盘问了一番。
而他心心念念的半袋细粮,也被带到了警局里。
姚宜舟一瘸一拐被带到放狗咬他的官爷面前,心中无限惶恐,他犯了事,还被逮了个正着。要是被石桥村人知道了,他们一家可怎么做人?村里人能容下他们吗?弟弟们会不会耻于有他这么个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