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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珲州县板荡镇石桥村后山,有条青色的深潭,传闻是数百年前一反王藏兵马军备挖的,经年累月雨水堆积,成了不知道多深的深潭,姚家就在深潭边百步左右。

      姚家长子姚宜舟岁十七,底下有五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弟弟,父母前二年死在山洪下,留下兄弟六个艰难度日。

      长兄为父,年仅十五岁的姚宜舟挑起家庭的重担,艰难养育弟弟们,虽然年纪小,却什么活都做。可即使如此,家里也穷的揭不开锅。

      “阿哥,我不去上学了。”十四岁的姚俊把书包往竹篾上一放,拿起柴刀削着竹笋皮,“二婆说让我跟她一起做染料,挑到镇子上去卖,能给小三小四他们攒下读书的钱。”

      “说什么傻话,学堂能收你是爹娘拼了命换来的。”山里人读书不易,像是姚家这样贫寒的家庭,往往是举家供一个孩子读书。
      “总之我不去,唐先生已经暗示我了,如果拿不出束脩来就回家去,我怎么好继续呆下去,不如攒一二年钱送弟弟们……哪个去,我瞧着他们都挺聪明的。”

      “那都是小聪明,哪里能读书。”姚宜舟苦口婆心,“我这日子攒了十几块钱,七七八八的,等卖了家里的羊羔差不多够了,你莫要担心钱。”
      正在这时,屋外头传来徐婆婆的声音,嗓音高亮,“大山子在吗?”

      姚宜舟放下斧头,用汗衫擦了擦脸,走出门。徐婆婆是知名的媒人,只是从来不上姚家的门。
      屋外站着的女人穿一身蓝布,脖子上手腕上戴银色铃锁,走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一瞧见姚宜舟便眉开眼笑,“怎么出来的这么慢,喜鹊都飞了,我可是有大好事来找你。”

      姚宜舟甚少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嘴皮子利落脸皮厚的大嫂子,说话不算还要上手摸他几下。
      徐婆婆打量着姚宜舟,看他健硕的跟大山一样的身板,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子,没挨上呢就能感到勃勃生机。
      “徐姨请坐。”

      徐婆婆立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嗳,你怎么不问我是来做什么的?”徐婆婆眼尾一挑,钩子似的盯向姚宜舟。

      姚家的一帮小萝卜头藏在门框后伸长脖子往这边瞅,小五机灵地说:“徐婆婆是来给阿哥说亲的吗?”老二姚子巍摇着头,“不像,娶老婆可是要聘礼,咱家咋拿的出来。”

      姚宜舟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
      “真是个木头墩子。”徐婆婆说,她声音媚中带尖,往地上扔了几片瓜子皮,“我是来给你说亲的……”
      “我家的状况——”

      “嘿,你家的状况哪个不知道,我却不是来给你说女人的。”
      姚宜舟瞪大了眼,一张面皮蓦地涨红起来。

      徐婆婆看他惊的不成样子,拍着大腿“哎哟哎呦”地笑起来,“这么惊讶干什么,我可是听人说,男人的滋味比女人好多了……”
      姚宜舟哪听的这种话,像他这样的山里娃,别说荤话了,就是充楞的素荤也不曾听过。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徐婆婆不爱听了,“行不行,没到了被窝里,人没摸着,怎么知道不行!何况,对方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准还轮不上你呢,我接到了任务,要说个踏实俊俏的后生上门,可不一定是你,但是我瞧着,你的机会最大。”她说着拉住姚宜舟的手腕,往那结实的手臂上拍了拍,“这等好事,傻子才往外推。”

      “你家这么多个兄弟,这几年都是灾荒年头,山里虽然吃喝不愁,靠山吃山,可你不是想送几个小的去学堂吗,哪怕读个一二年,认识几个字,会数几个数,也能在镇子里当个伙计,可不比烂在大山里强出十倍来?说不定,还有别的造化呢。”

      这话可说到姚宜舟心坎里了,他嚅嗫着,“啊”了“啊”,徐婆婆也不着急催促,只管嗑瓜子。
      “姨姨能仔细说说吗?”
      徐婆婆露出了然的笑来,却不带半点轻贱,“男人说男人也不是稀罕事,你也别多介意,被窝里一钻都一样……”

      见着姚宜舟又臊了,她正经道:“这可是鼎鼎有名的邵大善人家的大少爷,比你大五岁,可是喝过洋墨水的,人长得和……那叫什么竹子什么玉?好看的和画里出来的似的,邵大少爷说娶不得闺女,不耽误人家,邵大善人不得已只好招赘,珲州县的媒人都动起来了,我收到消息,可不第一个想到了你,论起来,我还是你出了五服的表姑婆呐。这等好事千万别便宜了外人,你要是同意,趁早与我去县里见见邵大善人和邵大少爷,成与不成,表姑婆我,可不敢与你打包票。只是,但凡去相看的,邵大善人都给半袋子细粮当路费,去了也不亏,你要是不乐意,你家小二子呢,也十五六了,鲜嫩的年纪,没准机会更大呢。”

      一听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表姑婆打上阿弟的主意,姚宜舟连忙把高大的身子一侧,挡住徐婆婆窥视的目光,“阿弟虚岁才十五,实岁刚满十三。”
      “要不说山里的娃娃就是皮实,我瞧着个头也不矮了。”
      姚宜舟觉得徐婆婆瞧他们兄弟的眼神和猪倌看圈里的牲口没区别,定了定神,“那我收拾收拾。”

      “那好,我就住在里正家,你明个早上去找我。”
      这一夜,姚宜舟就没合过眼,他年纪小,偏偏阳气旺盛,第二天脸上就钻出两个红红火火冒白尖尖的痘,徐婆婆见了,噗嗤一声,暧昧道:“昨个想什么了?”

      姚宜舟半点没听懂,他搔了搔头,背上背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他早起烙了几张大饼,自己带上两张,剩下的留给阿弟。他下山去村里天还没亮,昨天和二弟说要出门,却没有说理由,实在是开不了口。

      徐婆婆赶着驴车出了村,驴车每晃动一下,姚宜舟的心就跟着咯噔一次,他反复想,那留洋过的大少爷是何等人物,决计看不上他,他又何必想恁多庸人自扰,还不如想想半袋子细粮,些邵有一二十斤?换成小米能有六十斤?不了,还是留出三五斤给阿弟尝尝,剩下的换成小米。

      到珲州县的两个时辰,就在姚宜舟想着二十斤细粮中渡过了,等徐婆婆喊了声吁~驴车停在一座新起没几年的五进院落,黛色的青瓦,红砖之间的缝系用米浆粘合的结结实实,米黄色的三合土打的地基,上铺着雕花的青砖,斗拱下刺绣云纹的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无不显示出邵家的富贵。

      这样的门面,姚宜舟别说进去了,见都没见过。
      “看傻了眼?邵大善人可是珲州县的首富,哪怕是到了晋商跟前也是半点不差。”她跳下驴车,没去敲正门,而是握着角门上的铜环敲了敲。
      “来了来了!大早晨的,谁啊!”一中年白胖门房模样的人双手插在袖口里,把门打开一条窄缝望出来,“您是哪位?”

      “我是板荡镇的媒人,姓徐,双人徐。”
      门房的目光从徐婆婆头顶穿过,直勾勾落在姚宜舟身上,那目光像一把刀子,扎进他眼睛里,还没等他从那双被肥肉挤得尤其小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角门大开,门房侧身站着,“二位快请。”

      徐婆婆垫着脚,缩着腹,下巴微抬的走了进去,她的举动,让姚宜舟想起了每半年带些稀罕货进村的货郎,石桥村人,能去镇子上的都得是叫得出名字的人,大多数女人都没离开过村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从娘家村到婆家村,十里八村,总有些大小姑娘和货郎跑了的,那些货郎,带着村人从没见过的货进村时,和徐婆婆此刻的神态动作差不离,他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有个词形容,叫待价而沽。

      徐婆婆带着好货上门的消息,穿过三道门,立刻传到了邵家老爷,邵大善人邵买樵耳中。
      门房喜滋滋地说:“这些日子媒人们带来的后生都不如这一个。”
      “真有那么俊?”
      “简直是山沟沟出了个金凤凰哟。”
      “阿巍醒了吗?快去喊他,翠环!”
      一个十八九岁的丫鬟立刻朝东厢房跑去。
      “大少爷,大少爷!”

      丫鬟叫了几声门,里面才传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不一会,一个穿月牙白里衣,身材腿长,眉目俊秀的男人推开门,道:“什么事?”
      “媒人带着后生上门了,老爷喊你呢。”
      邵经纶面上浮现些邵不悦,他系好外袍的盘口,“告诉我爹我知道了。”

      丫鬟一跺脚,匆匆跑回去复命了。
      一连走过了三道朱红色大门,才到正厅,他的包袱放在驴车上了,万一有人经过给拿走了怎么办,想着他被门槛绊了一下,撞在徐婆婆背上。
      “哎哟!”这一下撞的真不轻,徐婆婆也是个场面人,当下就高声笑骂道:“好侄孙,再慌神也别乱了手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邵买樵跟着大笑,“好后生,别紧张,人都有这么一回。”说着,他眼光毒辣地把姚宜舟打量一通,模样长得真是好,人看着忒老实,衣服浆洗的发白,家境贫寒……一条条的,邵买樵将姚宜舟分析了七七八八。

      坐下后,按照惯例,姚宜舟只当个隐形人,一句话不说,由媒人和家老交谈。
      徐婆婆开说姚家的状况,半点没隐瞒,听到姚宜舟父母双亡时邵买樵又喜又为难,听到他家还挂拉着弟弟五个,最小的才五岁,嘴角都耷拉下来了,有道是父母双亡的长女难嫁,父母双亡的长子更不好结亲,说好了上门,难道能放着亲弟弟不管?这样的人,他邵家还真不敢要。

      “虽然父母不在了,看石桥村里头,沾亲带故的,这孩子亲姨母亲娘舅都在呢,便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就有小几十口子,只要给些粮食,便能帮着照顾,一年半载回去看看……”见邵买樵沉吟着,徐婆婆立马改口,“便是三年回去探亲也是使得,左右都是男孩子,放着不管也能长大。”
      听到这话姚宜舟有些急了,怎么能呢!别说一年半载不回去,便是一旬不回去也不成啊,他想开口却又不敢。邵买樵虽然和徐婆婆说话,但余光却一直在姚宜舟身上,见他笨嘴拙舌的,知道是个嘴糙的,他那儿子性格冷清,油嘴滑舌是一点没有,再说个笨嘴拙舌的,岂不是两个锯嘴葫芦并排一声不吭吗。

      话是这样说,可如果换成个能说会道的,他也不放心。
      这年头,老实人未必靠得住,靠得住的未必老实,谁也没火眼金睛,能从皮肉直看到心眼里,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谁知道心是黑是红。
      邵买樵往门口瞅了瞅,有一会了,邵经纶还没过来,邵老爷朝翠环使了个眼色。
      又要去催?翠环塌着肩膀朝东厢房走去。
      又是一阵敲门声,邵经纶刚洗了脸,正擦拭着眼镜,门外敲门声急促起来,他才开门。
      见着人了,翠环脱口而出,“少爷!你换新衣服了!”

      方才应门时还是去年做的褂子呢,这会却换上了洋人的衣裳,叫什么来着,西服马甲!正别说,比褂子好看,腰线都出来了,翠环捂着嘴笑,邵经纶敲了她一下,“休要作怪。”
      他跨过门槛,合上门,跟翠环一道往正厅。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一道声音:“邵老爷,我哪配得上大少爷。”

      说着配不上,话语里确实说一千道一万的不愿意。
      然后是女人压低了声音的斥责,“瓜娃子,你急什么。”
      那人语气急了,说:“说好了的,我来看过,拿了半袋子粮食就走,怎么还要留下!”

      “瓜娃子,那是姨婆匡你的。邵老爷看上你,你还想走,看见邵家的家底了没有,拔根腿毛都养活你全家,这等好事,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你全家想想。”老女人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暗含了三分威胁。
      那人不说话了,怕是心中剧烈挣扎。

      邵经纶一声冷笑,迈进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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