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雪里温柔 ...

  •   卷轴彻底摊开,寒梅点点,盛放在眼前。

      梅,一向以韵胜,格高,临风傲发为文人雅士所喜。古檀木的轴心衔着两侧青玉轴头,宣纸上枝条错落,梅花点点,间杂些微雪色,颇是文雅。没曾想到,这么浓艳如牡丹的人也会画梅,细细一品,笔触施放之间,居然显现几分老练的功力。

      王述静静看去,再看她的时候那眼里竟然几分诧然,不过掩饰得很好,蜻蜓点水一般掠了过去,开口时嘴角却微勾一线,“不错,前人有词评梅,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

      被他那这些日子里罕有的微笑晃了眼,何喜狠狠定了定心,然而免不得暗叹:男人长得标致就是可怕,不笑还好,冻着活阎王似的,不会轻易惹人妄想,一笑起来,他才是活生生的雪里温柔。
      心中含酸,可惜王述出身高门,昂然不可随便欺。若是出身差点,她就强抢民男,把他夺回家摆着,随便欺负,让他笑就得笑,心烦意乱时看着这么丝笑也够心旷神怡的了。

      未待何喜回答,王述便顾自评道:“画好一副梅花不容易,参差、欹斜、疏密、虚实、向背,诸多种种都要考虑。前朝负晨道人为了画梅,陋居长峰山三十宰,才画得梅花风骨,你这副图,虽然笔力可称老练,却少些意境,枝干过斜,设色又过重……”

      目光移下去,看见落款处钤了一个小小的印,不是寻常的红色印泥,而是墨青色的,方章上拓出疏疏淡淡的两个字——明兮。

      王述手抬上去,拇指从那钤印上轻轻拂过,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得干净而整齐,十分文气。那两个字在他喉中滚动,最后缓缓吐了出来,不知为何,声音微沉,带点奇异的暧昧,“明兮?这是你的号?”

      寻常闺阁中爱好文墨者,总会给自己起个号。何喜虽不混迹平阳京闺阁中的文墨圈子,但托朗昭的福,还是有所耳闻的。京中文雅的闺阁千金,也有叫斗兰的,听起来颇像市集上卖花弄草的,也有叫绝尘的,听起来像要立刻出家的……何喜自己名字土气,却还滚着酸水把人家优雅的号排揎一通,不过郎昭她是不敢开嘲的,明兮二字,正是郎昭的号。

      何喜摇了摇头。
      像是凭空被泼了盆凉水,原先甜蜜的猜想烟消云散了。王述周身一僵,含笑的眼神陡然一变,变得冰冷至极,手收回去,抱在臂上,是个戒备的姿势,“那是谁的?”

      何喜观他神色,简直怀疑他儿时不是沉迷读书而是沉迷于变脸,这么会儿的功夫,又冷飕飕的冰气四溢了。方才如果说是雪里温柔,这会儿几乎是把雪里冰刀。眼风转厉,莫名其妙,刮得她脸皮子都疼。

      何喜揣度他的脸色,斟酌词句道:“家中长姐的。大人你记得罢,前儿家姐与你相看,大约颇是投缘,因新作了一副《询梅》图,所以特地……”

      她当他是什么,一个物件么,毫不留恋,也不会痛心,立刻就要捧到她姐姐跟前么……

      王述盯着她,目光刺似的扎出来,“本官公事繁忙,没有那么多功夫去跟一面之缘的姑娘投缘,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管天下女子入了冬是在询梅还是在哀菊。怎么你觉着,本官很闲么?”

      可不是挺闲,方才还兴致勃勃说这说那,什么枝条过斜设色过重,老大一个官了,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何喜气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述哼了一声,眼角眉梢几分显然的怒气波动,“我看你倒是挺闲的,还有功夫干起帮人私相授受的勾当。想必早已经忘记大铜楼中八十一条谨则了,你今日所作所为,显然是在以公谋私。本官命你,将楼中谨则完完整整誊抄三遍,一个字都不能少,三日后交予本官!”

      一听这话,何喜抱着画匣,犟着脾气寒声应了个是,转身就走。
      他看着那个负气而去的背影,忽然感觉一阵头疼。

      “何喜……”
      “又要作甚,加罚么?”何喜背对他站着,顿住了脚步。
      “你转过来,看着我。”对方的声音沉沉响起,像带着魔力一样,勾得她鬼使神差的转过了身,看向了他。

      那双眼,那双初见时仿佛七宝楼台碎拆在眼前的眼,而今冰雪初融,往那褐色瞳孔的更深处看去——
      瞳孔中深深浅浅,紧紧团住她的影像。小小的一个圈,想是把她囊住了一般。
      囊中物,眼中人。

      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奇特的直觉,指引着,甚至深刻地披露于她: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何喜浑身一凛,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我觉得正确的事,就会一直做下去,即使被拒绝,被讨厌,也不会停止,不会中途放弃。我觉得正确的人,亦同此理。你的姐姐不是那个人,所以不要牵扯于她,我很厌恶。”他的声音低低的,“大铜楼一夜你的顾虑,我的答案来迟了些。但现在告诉你,我没有同意,不会放手。”

      何喜心头砰砰乱跳,擂鼓般的心跳并未平歇,鼓声激烈,一下下凶猛地撞击着她的胸膛。仿佛这颗心已成叛徒,要就地化成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鹿,顶角撞出这副皮囊之外——

      无处可去,在旷野里狂奔,闯过枯草,闯过荆棘,直到温驯地伏在他掌心里,让他一目了然地望见,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搏动中,到底含着怎样的言语和心声。

      她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的声音分明很轻,却坚定而缓慢的,一字字敲进她心里,“你就不能出局。”

      冰山融化,极尽壮美与无法抗拒,她仿佛要窒息于这片蔚蓝深海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回应,很想拥抱。但是畏首畏尾的思绪压过了那一瞬间呼啸而过的热烈情感,她承认,她是比王述软弱,鼻间一酸,拔步向外,“大人,云壤之别,不可强求。”

      王述看着她走远,大铜楼月夜一别后,他没有立即回应,因为心绪错乱颠倒。可一旦想通了就发现这全然不是件事,人活到如今,难得想要一个女人,为什么不去追求,去靠近,去把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地位不够,他不仅可以俯身迁就,也可以为她踏出一条青云之路来,让她有朝一日坦坦荡荡站在他身边,而没有世人胆敢多嘴置喙。

      情路众多,谁说就要喟然放手。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她当了那个打开情局的人,撩动人心却又想中途撒手,这绝无可能,他一生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来做那个善成此局的人。
      他拉开暗屉,摩挲着那只红宝石耳铛,指尖光华不减,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就偏要强求。”

      出了屋,何喜神魂不定,卓青然问她几句话,也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卓青然摇头晃脑地叹息,“王大人白长一张玉面小生的脸,训起人来牛头马面现世一般。你不要怕,也不要慌神,多被骂几次就习惯了。学学我嘛,狭路相逢,皮厚者胜。”

      何喜不语,心中海潮一般起伏不定。她哪里胜了,她现在落花流水,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里去。王述其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凛然莫侵,可她猝然发现,当他动心时居然是这样,充满了信心,充满了把控欲,甚至是,充满了势在必得。

      她想全身而退,退得了么……她忽然怀疑起这个想法,感觉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像惊醒了一只沉睡的兽。

      浑浑噩噩,也办不下公了,走回灯亭屋中,想起罚抄的事情,掏出纸笔来写了两页。可越写到后头,那笔下便不听话了,三横一竖,出现了几个绝不该出现的王字。
      她颓然抛笔,熄灯睡了。
      ---
      早上起来,刚下楼,便听见小吏通报,“何秩人,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就去依河大街么?”
      何喜说就去,再呆在阁中她要疯了,不如出去散散心排解一下。

      到了依河大街的三通钱庄,那掌柜的殷勤招待,二人相谈甚欢。谈妥之后掌柜的送何喜出门,一出门,正巧遇上往钱庄里来的一行人。

      何喜脚步顿住,执了一礼,“三姑母。”
      “别,别,”郎亭盯着她,阴阳怪气的,“我算个什么呢,可担不起何大人这一声。”

      何喜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漠然道:“叫是我的本分,应与不应,那是姑母的自由了。”

      身子一偏,向外走,“不耽误姑母的事了。”

      郎亭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这么个异姓的小贱/货如今活得这样风风光光了。

      眼睛盯着何喜,恨不能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见何喜走远了,正欲收回目光时,眼风一偏,远远瞧见小巷里一个蒙着面纱的妇人走了出来,很快上了马车。

      郎亭别的一般,但目力过人,认人上尤为出彩,所以平素里勾过她丈夫的丫头无一幸免,基本都被一网打尽了。

      看着那妇人的身条和面纱外的一双眼,她狐疑地想:这不是那个小贱/货丧门星一样的娘么,常年缩头乌龟一样长府里的,怎么如今倒出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雪里温柔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