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相》时隐

18、痞相：18

　　夜里的时候，雨停了，却刮起非常大的风，吹得窗户咣咣作响。

　　边城被剥了个精光，赤身趴伏在床上，脸埋进荞麦枕头里，气喘吁吁又大汗淋漓。

　　姜南已经出门了，经过堡楼前方的空地时，小胡子早已垂首等候着，将两根血红的断指拿给他，告诉他阿年已经死了，丢进了树林里。

　　姜南听到了之前那两声枪响，没多说什么，把断指交给小胡子，命他把上面的皮肉剔除干净，将里面的骨头打磨光滑，他有用。小胡子连忙点头应声，飞快将断指揣进军服内兜，转身便要退下。

　　“吴法，你是几等军官？”

　　姜南在他脚步迈出前叫住了他，小胡子浑身一哆嗦，低着头回答：“特等。”

　　他又问：“在我的独立军里，一共有过几名特等军官？”

　　“两名。”小胡子大气也不管喘，浑身的肌肉都绷到极致，生怕一个回答出错，就让自己命丧黄泉，“在我之前，周觉山是特等军官。”

　　姜南皮笑肉不笑：“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没的吗？”

　　小胡子喉结上下翻滚，干涩地回答道：“见钱眼开，偷拿了战利品里的一把象牙手、枪。”

　　“没错。”姜南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帮他把军服领子翘起来的那一边折了下去，“你我交情不错，比周觉山要好不少，这笔账我先给你算着，如果有下次，你一定比他没的更难看，嗯？”

　　“不会的，统领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

　　小胡子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令姜南十分满意，这才肯点头放他走。小胡子踉跄着跑回了营区房间，仿佛身后有豺狼在撵他，直到缩进被子里还没有缓过这股劲儿，哆嗦着从身后摸出那把嵌着红宝石的瑞士军刀，心有余悸地将他塞到了枕头底下。

　　…………

　　翌日傍晚时，天空放晴。

　　赤红色的夕阳火一般从天边烧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吞并着头顶的云层。

　　两军的队伍合成了一支，共有五百人，穿戴着政府军的军服与军帽，在小胡子和姚江的率领下，浩浩荡荡逼近西南两区的边界线。

　　边城站在训练场前方的巨石上，目送队伍消失在逐渐深沉的夜幕里，心中不免忐忑，因为他刚才发现，之前被自己用泥土写在那些军服上的编号有些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死在西区的那些人里，会不会有人恰好穿着编号还在的军服。

　　E1-1-4-001。

　　东区，第一军第一班第四小队，个人编号001，边城。

　　他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希望能够有人看到这个编号，让政府军知道，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还在顽强地活着。

　　队伍从出发到边界线，需要两天时间，越过边界线再到西区城门，则再需要三天时间，所以当队伍到达时，已经是五天之后。

　　将入夜，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城门。

　　五百人不算多，硬碰硬绝对不是个好办法，临行前姜南提醒过他们，一定不能硬闯，而要巧妙骗过值守城门的那些政府军士兵，等所有人都进入到平民区后，再开始行动。

　　“如果我们不走城门，直接抄小路绕进平民区，可行吗？”姚江问小胡子。

　　“不可以，姜统领说过，如果不走城门，百姓是不会相信东区的政府军会和反叛军联手的，必须要正大光明地从城门而入，撤退时可以抄小路离开，像我们之前计划好的那样。”

　　姚江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小胡子率领其中的一部分独立军打头阵，接近城门时，他提醒士兵们往脸上抹泥巴，有些还特意在胳膊上缠着绷带，拄着树枝当拐杖，远远看去，这一小撮人就像是残兵败将归来，奄奄一息的样子毫无战斗力可言。

　　“喂，前方的是什么人？快回答！”

　　果然，对面城门上的值守士兵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纷纷举起钢枪。

　　小胡子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走出来，高声回应道：“我们是东区的，快开城门！”

　　“东区？东区的人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我们是之前支援南区的队伍，但死伤严重，如果原路返回东区，很有可能遭遇到那里的反叛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只能暂时来西区落脚。不信的话，你看看我们的军服，我们都有编号！”

　　上方的士兵谨慎地探出头，仔细观察他们这群人的衣着打扮，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报上你的编号！”

　　“E1-1-2-013。”

　　编号是正确的，之前东区派来支援战斗的的确是第一军，共有两万人，分为二十个班，每班又单独分为不同的小组，据说有个班死伤惨重，一千人里死了大半儿，看来应该就是他们。

　　“除了你们，还有没有活着的？”

　　小胡子喊道：“后面还有一小队人，比我们还少，都是从南区逃过来的！”

　　“在下面等着，我们已经派人去禀告长官了，很快就能放你们进来！”

　　小胡子应了一声，带着整支队伍席地而坐，不时有人发出哀叹声，营造了一种黑云密布的气氛。

　　很快的，上方传来回应，要他们扔掉随身携带的所有武器，挨个儿进行搜身后，才能进入城内。

　　小胡子一愣，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庆幸，果然如姜南所说，会有搜身这一步，士兵们早早就把军刀藏在了鞋里，无需多虑。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抛弃了所有武器，也照样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百姓，想要杀几个普通人，简直易如反掌。

　　士兵们纷纷照做，配合地进行完搜身之后，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开的城门。

　　季斯手下的一名三等军官为他们引路，往前走了不到十分钟，就隐约能看到一排排矮房，烟火气息飘在傍晚的云霞里，挑着扁担的农妇在菜场里吆喝，赶着马车的生意人行色匆匆，每个人看上去都似乎很有条不紊，但又似乎神经紧绷，时不时就会有路过的百姓向他们投以警惕的目光，几人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一番，神情或惊恐或麻木，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脸上都有着散不尽的阴霾，那是被战火灼烧后所留下的烙印。

　　越往烟火处走，越接近中央的军事地。

　　小胡子始终按兵不动，在即将路过第三个居住区时，才终于打了一声口哨。

　　前方引路的那个三等军官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就被后方冲上来的两人扯落马背，一刀割断了喉咙。其余引路的政府军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将手伸到腰后去摸枪，然而他们根本没有对方迅速，也完全没有料到，居然在这西区城里会发生这种变故。

　　区区不到二十人的引路队伍，在五百人面前，如蝼蚁般被碾碎。

　　周围有零星的百姓开始惊叫，四处逃窜，小胡子和姚江按照计划分列两路，开始涌入闹市地区肆意屠杀。

　　眨眼间，消息就流入了市井。

　　百姓们纷纷逃回家中，来不及逃的就藏进街边的商铺，四周到处都是暴动的声音，人们在惶恐中议论不止。

　　有人哭喊着：“完蛋了完蛋了，听说霍祯统领的政府军和反叛军联手了，这会儿正在城里杀人呢！”

　　也有人质疑：“这怎么可能？那可是霍祯，堂堂正正的政府军统领。”

　　当然还有人负责制造慌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亲眼看到那群士兵从城门进来，如果不是东区的政府军，他们怎么可能放行？西区要沦陷了，董文尔统领终于要完蛋了！”

　　杀戮无情，可不管你求饶有多大声。

　　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市井中肆意横行，所过之处，遍地血流成河。

　　当然，死亡的不仅是无辜百姓，还有一些反叛军的士兵，姚□□将那些东区来的士兵统统杀掉，就那么扔在街道上，有马车横冲直撞而来，碾过那些尸首，在士兵的脸庞留下一条泥泞的车轮印。

　　最终，五百人的队伍顺利撤退出城后，剩下不到四百人。

　　城中百姓躲的躲，逃的逃，人人自危。

　　…………

　　姜南说到做到，原本答应季斯的是五百名劳力，等清点人数之后，发现从西区逃出来的有近三千人，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出逃，投奔季斯麾下。

　　这次行动圆满得令季斯有些飘飘然。

　　队伍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抢夺来的物资，按照之前说好的，五五分，小胡子给自己留了两条顶级香烟，又让左方舟挑了一柄成色不错的钢枪，其余的都分给了士兵们。

　　边城也拿到了一个战利品，不是武器，而是一只做工精良的怀表，表盘上雕刻着纹路细致的铜花，是姜南特意为他挑选的，链条上还额外拴上了两节白骨，看形状，竟有些像人的骨头。

　　“这是什么动物的？”

　　边城捏着怀表，那两节白骨就荡在他眼前，相互碰撞着发出脆响。

　　姜南懒懒地倚靠着窗台，两腿交叠起来，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说：“不是动物的。”

　　边城一愣，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噗嗤”一声笑了，走过来捏着边城的下巴，细细摩挲着。

　　“阿年的骨头。以后我为你杀一个人，就将那人的骨头穿在怀表上，看看什么时候能穿满。”

　　穿满那天，他就亲手割断他的脖子，用他全身的骨头做一只骨枕，每晚枕着入眠，一定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