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家娘子》九疑郎君

53、见鬼

　　万宝泉家里做得是粮食生意，开了一家粮店，人贼精贼精的，做事特别周到，处朋友也特别有一套，叫人都爱和他讲话做事，虽然功课上来说，廖文礼是学堂里的领头羊，可实际上来说，学堂里的领头羊是他才对。

　　等大家把松毛送到廖文礼家门口，廖文礼权麟下意识地要推门进去，万宝泉却一把拉住了他，对着廖文礼笑呵呵道：“文礼，我们改天在到你家讨茶喝，今天我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呢，我们就先走了！”

　　廖文礼愣愣地看了他片刻，低下头道：“都到家门口了！喝口水再走罢！”

　　万宝泉道：“刚刚我都在水井里喝饱了，今天我们不来坐了，过几天我们再到你家做客，先说好，到时候你可不能赖账！”

　　廖文礼不知道怎么说好，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竹扒，他肯定是不愿意让他们几个进去的，因为今日母亲帮了邻居家松苞谷地里的泥土，今日家里定然是父亲在做饭，父亲身体不适，若是做一两个人的饭还好说，他们一帮人，父亲又是个热情好客的，定然不能怠慢了他们，他心疼父亲，于是道：“那你们几个回去，要小心啊！”

　　万宝泉笑道：“切！我们几个大汉子，怕什么！”

　　权麟冷不防从他背后伸出个头来道：“就是就是！”

　　接着又说道：“不过听说山里有野狼，你把镰刀给我罢，明儿上课还给你！”
　　众人：“……”

　　……几人沿着山道返回，风拂过山里，吹得山里的风猎猎作响，权麟紧紧握着镰刀，一路紧张得左右望着，有一点小动静都惊得不得了。

　　孙琰方嗤笑他道：“你怎么跟个女孩儿一样胆小！”

　　权麟抿了抿嘴，没回话，心中却很是担忧——孙琰方提出走这条路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几个男孩子平时在学业上不曾有什么大的困惑，却都是少年心性，对万物充满了好奇，可被家中管束着，很少了几回踏足野外满足随着年龄增长说带来的猎奇心理。这条路是县里都知道的‘邪路’，其中有一截因为风水好，路的两面都是青油油的坟包，清明节挂的纸过了几个月，都被风雨打得不成样子，紧紧地坨成一团贴住了坟头上的枯树枝，坟头背后是乱糟糟的灌木，在往后面，才是成片的松林——人们为了埋坟把松树都砍了，才让其他的树木有了生长的机会。

　　几个人走在坟山里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洁白的云朵染得血一样的红，那些密集的坟头上的野草随着山风一边儿倒，林子里传来一声声的老鸹叫的声音，万宝泉顿时就笑起来了，回头望着孙琰方道：“呀！好可怕！”

　　剩余的几个无论是怕与不怕的，都不想在此时落了下风，毕竟是自个选了的路，便都笑着附和道：“呀！怕死了！”

　　那脸上的狭促难以分得清真假，唯独权麟慎重的左顾右盼，若是有一丁点动静，都叫他惊得握紧了镰刀。

　　孙琰方见他紧张的模样就打趣道：“权麟，你胆小方才为什么不明说出来？是不是怕我们嘲笑你，我们才不会那样呢！你要是早说了，我们顾忌你的，会考虑不走这条路的！”

　　说着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只手掐着腰笑着看着向其他几个。
　　于是剩余的几个便也纷纷嘲笑起权麟的胆小来。

　　因这一道嘲笑，山里紧张的气氛渐渐的被打破了，权麟则是没有回话，拂开了孙琰方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孙琰方在后面笑道：“唉！前面有女鬼啊！你别乱跑，好好呆在外面中间，外面会照顾你胆小的特点的！哈哈哈”

　　众人笑起来，紧跟着他走了上去，山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寂静，偶尔有几声难听的鸟叫，这时候听觉就分外敏感了起来，随着脚步的加快，夜幕的降临，众人心中也开始打起了擂鼓，因差不多再向前走两百步，就进入了阴郁的松林里，到时候夜路就更黑了，这条路的中段路旁推了个不起眼的土包，上面长满了荒草，里头埋了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听说是怀孩子时被酗酒的夫君打后难产死掉，死的那天正好是七月半，女人家中忌讳，便想匆忙将她葬了，没舍得花钱找了风水先生，那个男人同自己的兄弟，两人用草席裹了女人，碰巧那天又下雨，山路又滑又糯，男人扛着尸首艰难地走着，一脚踩滑，差点栽进路旁的泥坑里，还好是他兄弟拉住了他，两人一合计，把尸首扔进了泥坑里，往尸体上盖土时大雨正好冲开了席子的一脚，女人青白的脸露出三分之一，一只血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天，瓢泼大雨可劲儿冲刷着她血红的眼睛，然而除了冲出一股股血水，那眼睛已经是红的眼白，灰白的眼珠，男人常年酗酒，早就是外强中干，看见这个情景不禁两腿打颤，还是他兄弟胆儿肥，更他说这娘们认人，万不能让她记住了两人的模样，便拿起铁锹使劲切下去，正好横切在女人的一双青肿的眼珠上，眼浆混着血水、雨水糊了尸首一眼，两人才匆忙地盖了土，两只腿打架似得跑下了山。

　　过得几日附近的人上山去打柴，看见那女人的坟头上的土被雨水冲刷了大半——原本当初就没打紧，女人露出来的半截身子被豺豹啃得血粼粼的，一只手都被叼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散发着臭味，那路人好心的把她一只手骨捡了回来，给她拢了土，从此这条路便不太平起来，时常有走这条路的老人中风或者跌倒，即便是成年人，也不敢夜里走这条路。

　　县里的老人们和母亲们时常用“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进猴子沟里”这句话来吓唬小孩子，这就是猴子沟，权麟小时候也被吓过，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不仅是被口头被吓过，在他十一岁岁时，权方信带着他来这里练胆子，专门挑了个十分贴切的天气，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权麟很不愿意去，怕在树林里被雷劈了，权方信却以为他是怕了，强行拧着他夜里爬上了山，结果还没走到半山腰呢，就听见一阵阵女孩儿的哭声，那时候说不怕是假的，他当时就心肝儿一颤，明显也赶紧到权方信浑身一紧，即便是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也能感受到权方信浑身发凉，但紧接着，权方信就把自己的大刀抽出来，拉着权麟走到了坟头，递给他一把伞，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你在这里不要乱跑，等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搞鬼！”

　　说着人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权麟当时是害怕得浑身发抖，靠着坟头把伞撑得更低些，把自己团成一团，从袖子里拿出个蜜饯慢腾腾地吃着压压惊，一面还好心的给坟头放上一块，蜜饯被雨水打湿了，弄得手黏黏的吃着很不爽，他吃了几块，突然想起个问题来：这里的地势构造很特殊，虽然松林繁密，松林后面的两两相对的青山却是似斧头劈开一般，是个典型的悬崖峭壁，是以这山里的回声原理很明显，也因此山里的风声和鸟叫声都被放大了，故此这山里总要比别的山诡异得多。

　　方才权方信虽然没承认自个害怕，但从他紧绷着的面皮来说，他定然是有些慌乱的，那他去寻那哭声源头，定然也不是在理智镇定时候做出的决定，权麟仔细想了一想，当时那声音好似是从权方信走的那一头传来的，可反过来想，若那是回声呢！

　　细思恐极……

　　权麟心里咯噔一声，吓得赶紧吃了颗蜜饯，于是更把伞打得低了些。

　　正是这个时候，他猛然发现个特别严重的问题——那凄凉的哭诉声越来越清晰了、越来越明显了，甚至雨水砸在山林的声音也盖不过了。

　　一抬头，权方信的身影早不见了！

　　他心中冰凉凉的，也不敢回头看，想了想，往嘴里塞了个蜜饯，一把摸着脸上的混着冷汗地雨水，一转身，果然见坟头不远处的树荫里飘着个人儿，夜里黑夜看不清，身边的灯因为他这个剧烈的动作滚落在地上，火苗闪了两下，终于寿终正寝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权麟在这一秒内看清了她血红的衣服和长长地头发，被雨水淋湿得像块破布！
　　权麟赶紧往嘴里塞了块蜜饯，伸出手颤抖地指了指她，最后又指了指她旁边的那块空地，道：“你怎么和她站在一起了？你不吃蜜饯了么？”
　　那女鬼没反应。

　　权麟走了两步，虽然，这两步使得他快要尿裤子了，但他任旧坚定地说道：“你们两个是好朋友么？你不要站在她背后！”

　　那女鬼终于抖了一下！

　　权麟眼睛尖啊，只是这一下，权麟一点都不害怕了，他直起了腰板，把蜜饯全部都倒在坟头，然后目光呆滞地弯下了腰，把了一把坟头地草放在嘴里，喃喃道：“谢谢你请我吃腊肠，真的很好吃，还好我被着我家里人来了，你这个腊肠很好吃啊！”

　　权麟趁着夜色趁机从袖子里掏出个野番茄制成的番茄酱裹的手指型面团，咬得贼香，结果一到闪电过后，那女鬼当时就大喊了一声，随后的雷声淹没了他的尖叫，权麟面目呆滞地上前走着，喃喃道：“好吃！好吃！”

　　那鬼退后了两步，跌落在地上，雨天泥土定然是湿漉漉地，权麟用平缓而没有起伏的声音道：“松开，松开……你压着我的眼珠了……”

　　权方信赶过来时，那“鬼”屎尿都吓出来了。

　　……

　　权麟经过那件事儿，对鬼神一事就更看得淡了，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因传言坟头里的尸首是被豺狼叼出来咬过，这条路又不常有人走，这意味着不仅仅是鬼怪的问题，而是动物猎食的问题了，鬼他能吓回去，跟野狼，他总不能比谁咬得更厉害罢？

　　眼下权方信又不在这里，要真是跑出个豺狼什么的，他一面纠结着，众人已经走到坟头，那坟孤零零的，早被一米多高的茅草盖得看不出形状，如今天也快黑了，林子里能见度更低，先前还调笑着的万宝泉，面对那坟也不说话了。

　　唯独孙琰方胆一如既往的大，还高兴地爬上坟头。

　　权麟沉着脸道：“快走吧！别耽搁了！”

　　孙琰方一看他就笑了：“胆小鬼！权麟，今晚你可别做梦吓得尿床啊！”

　　说着就站在坟头上提起裤头跳了跳，还朝他伸出了大拇指，并朝下一指！

　　权麟左右看了看，天真要黑了，突然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然后慢慢上移，直到盯住他身后，高过头顶的地方，那里拴了个白色的布包，也不晓得里面装得什么东西，睁大了眼睛，众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往过去，只见那布包上脏兮兮的，上面红一块暗一块的污渍，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顿时头皮都发紧起来，没人再敢嘲笑权麟了，都紧张的吞咽着口水，手心出了冷汗。

　　孙琰方见此，胆儿再肥也怵了。

　　随后权麟爆出一声尖叫：“啊……”

　　孙琰方吓得从坟头上滚了下来。

　　众人连忙上去把他扶起来，紧紧地围成一团，看着权麟道：“怎么了，你叫什么，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权麟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天色青白、浑身发抖的孙琰方，淡淡道：“你不怕得从上面滚下来了？我胆子是比较小，各位，再不走我看你们也不用苦巴巴地女鬼了，等天黑了，豺狼虎豹出来把咱们啃了，大家伙一齐去给她拜年得了！”

　　众人：“……”

　　大家伙看着他不耐烦的模样又是气又是恨，万宝泉纵然脾气再好，也生气了：“权麟，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那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豺狼的用餐时间啊，你们让人家嗅着我们的味道，却给不给吃，你不觉得你很残忍？”说着转身一镰刀砍在旁边的楸树上，一条菜花蛇被他齐头斩断，血飚出来，溅在树干上，他弯腰捡起地上手腕粗的菜花蛇，用镰刀往蛇肚子上轻轻一划，轻轻松松地剥了蛇皮，摘了匹楸树叶子把蛇肉捆好，头也不回的朝山下走去。

　　万宝泉几个经过他这么一吓，也都收了猎奇的心思，只得夹着尾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匆匆地下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