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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吻颈之交(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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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自那日见了蔺相如之后,更是整日浑浑噩噩的,失魂落魄好似换了一个人。
可即使如此失魂落魄,他仍然记得在蔺相如面前维持着高傲的样子,冷硬僵化的表情几乎让人人都以为他对蔺相如看不顺眼,包括蔺相如,甚至包括廉颇他自己。
廉颇觉得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不停说着拒绝,因为长年的心高气傲,拒绝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好像曾“以色事人”的男人,因为终究是龙阳之癖,是一个“癖”字,所以出身高贵,一向习惯于受世人敬仰的廉将军拒绝着面对自己的心,又抑或,骄矜如斯,高傲如斯的廉将军仅仅是因为,因为从始至终陷进去的只有他。
而另外一个,是全然丧失了理智,不停说着争取,因为那年乱梨纷飞下的惊鸿一瞥,因为那人举手投足皆是傲骨风华,或者说,仅仅是因为,仅仅是因为,他遇见了那么一个人,即使不用带着敌军兵临城下,只需一个微笑,便能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廉将军,丢盔弃甲…
向来雄姿英发,豪情万丈,不为外物所扰的廉将军,只能在暗自独酌时,喃喃念着:“这场仗,还未开打,我就已经输了……”
… …
于是,
廉颇依然一副厌弃蔺相如的样子,
蔺相如也礼尚往来对廉颇不冷不热。
“廉将军与蔺大人交恶”成了众所周知的事。
甚至,有时因为廉颇最近郁郁寡欢而前来慰问的赵王,也会忧虑地劝到:“颇,蔺卿才华出众,文思斐然,是赵之栋梁,他若是冒犯了你,颇请看在寡人的面子上勿再计较。”
“王多虑了。”
廉颇总是拿同一句话搪塞着,以至赵王都无法多劝,只能对自己的两个宠臣僵持的关系叹一声作罢。
直至秦赵再次交战。
愈发强大的秦国忽然发兵赵国,赵国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兵临城下,
廉颇立即丢下了颓废的酒杯,披上铠甲,挺直背脊,翻身上马,披风猎猎作响,
骏马上的将军威武英气,神色冷硬,低哑雄浑的声音高喝一声——
“赵国的男儿们,都随我征战沙场,让秦军滚出赵国!”
他的一众部下各个涨红了脸,高声附和:“让秦军滚出赵国!”
不远处的饯别宴上,赵王甚至也行了礼,此次征战不同以往,凶险难料,
他高声回道:“廉卿!请一定凯旋而归!”“凯旋而归……”“凯旋而归……”
众多臣子也一并附和着,声音久久在空旷的野外回响不绝。
廉颇回头,他的目光很轻易地锁在了那人身上,浅青色的华服美冠没能夺去那人半点风华,单单独立在那里,就是让人流连的风景。
之前并未附和的蔺相如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抬起头,
清清淡淡的声音居然也有一股子不可忽视的力量————
“望廉将军,无论胜败与否,请务必活着归来……”
话一出口,似乎连说话人本身都吃了一惊,蔺相如像是懊恼地垂下了头。
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臣们在心底偷偷埋怨着蔺相如不会说话,瞧这话说的,是摆明了认为赵国会输吗?
赵王却是怔住,没有开口。
不远处的廉颇努力试图看清蔺相如此时的表情,然而垂下的头使得蔺相如的表情晦涩不明。
是在意吗?不可能的吧,廉颇自嘲着,应该只是讽刺,不过,弯起的嘴角仍然泄露了他的痴心妄想。
披着铠甲的将军对着饯别宴上的众人点点头,策马扬鞭,带着一众部下决然远赴沙场。
而廉颇并不知道,这是一场兵力悬殊,还未开始就已决定了胜负的征战。
石城之战,不是廉颇不够强大,双方战力的悬殊到了一定的地步,秦军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人数,还在于秦军本身的训练有素和武器的远胜。
当群体实力强大到了一种地步,个体的再强大也会变得脆弱无比,不堪一击。
石城之战,赵国惨败。
刀光剑影中,廉颇数千的精锐部众只剩下寥寥数十人,残兵败将,铩羽而归,莫过如此。
石城里,秦军在安然扎寨休息,篝火盛宴,秦军在赵国的领土上耀武扬威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廉颇浑身多处重伤,铠甲破碎,处处伤痕累累斑斑血迹,脸上也满是血污,狼狈至极。
他是在许多的部下的舍身掩护下狼狈溃围而出的,他亲眼看到往日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部下们一个个为他而死,利箭穿心,只为掩护他平安逃出。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惨败,一直战无不胜,宛如天之骄子的廉颇从不该这样窝囊,这样无力!
鲜血中的风声在呜咽,廉颇只能挺直了身子,不停地策马逃离,逃离,逃离……
然而,逃离并非想象中那样容易。
“廉将军!请一定撑住,待我们回到都城邯郸,卷土重来也不迟!”
廉颇的伤势十分严重,秦军的利箭和刀刃大多都是冲着这个赵国“战神”来的,廉颇本是自征战起,便在死亡的边缘里摸爬滚打,伤疤,鲜血,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从没有一次,能像这样,几乎让他陷入必死的结局。
“撑住啊将军!我们要活着回去!”部众们都焦急不已,廉颇夜里发烧,伤势严重,可石城被攻占,下一座有大夫的城池还有很远,这几乎是到了绝境。
“活着回去……”重伤垂死的将军喃喃着重复,
“ 望廉将军,无论胜败与否,请务必活着归来……”有谁低低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寡然平淡,可却一定含了一丝很浅很浅的关心。
“策马……加急……我要活着回到邯郸……”
“活着……回去!”
石城之战,秦军大捷。
一直被赵人奉为神明的廉颇狼狈重伤而归,在生死线中被险险拉回。
赵国士气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时萎靡不振。
然而,秦国没有给赵国一丝一毫喘息休养的机会,廉颇伤势还未恢复,赵军还未好好休整。
就在第二年年初,秦军再次来袭,一路势如破竹,两万人惨遭屠戮,坑杀百姓,焚烧城池,一时间,赵国战火四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秦军一路直逼赵国都城邯郸。
邯郸城内。
端坐在高位上的赵王狠狠拍着椅柄,檀木桌上几百里加急的竹简被盛怒的王用力扔在了大臣脸上。
“废物!无能的废物!寡人留你们何用!”
站在第一列的蔺相如轻易便被大力的竹简砸在了头上,玉冠被砸落在地,额上蜿蜒而下的鲜血顺着多日担忧而显得憔悴苍白的脸缓缓滴落,红的刺目。
蔺相如仍然保持着一贯淡然如水的表情,眉微微一锁,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相如无能,廉将军此时亦重伤未愈,无法领兵作战,赵实已危急存亡——”躬身的人说的不疾不徐,慢条斯理。
赵王拧眉,言臣都这调调,他到要看看蔺相如还要说些什么。
“然,王只需稍安勿躁。打败一个国家并不难,但灭掉一个国家实非易事。相如昨夜已得知秦王此时想要聚集兵力攻打楚国,再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对付赵国……依相如所料,最多不过三日,秦王便会派人来讲和。”
此时蔺相如终于抬头,身姿修长挺立,神色再平静不过,仿佛自己刚刚只是谈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朝臣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只有高高在上的王神情晦涩难辨。
“那就…托蔺卿吉言了。”
…
两日后,秦使果然至邯郸城内。
秦王确实是来讲和的,只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秦使,还附带了一个要求。
“我王在渑池为赵王设了一场酒宴来庆贺秦赵之好,望赵王务必赏光前去。”
目中无人的秦使语速极慢,没有一点恭敬,反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徒留身后的赵王摔了木几上所有陈设。
迎接秦使的礼宴上,本是热闹喧哗,在这一刻齐齐僵硬,所有人的欢喜都被冻结在脸上。
赵王也径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