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素履微尘

5、吻颈之交（番外三）

　　翌日。

　　大伤初愈还需好好静养的廉颇便听闻了这件事，因出身的原因，廉颇自幼以忠于国家为己任。

　　披上朝服，匆匆奔进宫殿，却见赵王的宫殿外，一青色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是……蔺相如。

　　廉颇缓了缓步伐，往日小麦色健康的皮肤如今早已失了样子，全无血色，硬气还在，却有了羸弱之感。

　　廉颇本不愿以这幅样子出现在蔺相如面前，可大局为重。

　　“蔺大夫亦是来劝说赵王的吗？”

　　廉颇尽量用正常的口吻。

　　蔺相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行礼点头。

　　“那便与我一同进去吧，我可以自由出入。”

　　廉颇径直走过蔺相如，畅通无阻地进了宫殿。蔺相如紧随其后。

　　殿内的王冷冷看着前来的两人。

　　“廉卿重伤未愈，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完全没有提到一旁的蔺相如，他当然知道蔺相如想要说什么，那么，自小一起长大的廉颇呢？又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廉颇自是一身傲骨，然而此时却折腰跪下，蔺相如也一同跪下。

　　两人此时出乎意料地达到了诡异的默契。

　　“王不行，即意在示赵弱且怯也。”两人同时说着，一字一句都强而有力。

　　赵王沉默。

　　倏尔间，有低低的叹息传来。

　　“颇………你终究是舍弃了……”后面的声音渐渐消弭，无法听清。

　　“罢！你们退下吧，寡人应了这场渑池之会便是。”赵王的声音有着浓浓的疲倦。

　　“颇告退！”“相如告退！”

　　两人都拂袖做礼，恭敬请辞。

　　“等等——蔺卿，渑池之会，蔺卿与寡人同去………”

　　“……诺。”

　　西河外渑池，赵国边境。

　　赵王沉默地坐在车辇中，华服璀璨，温润文秀的脸上一直阴晴不定。

　　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也决定了他不得不承担起一些太过于沉重的责任。他以为他和廉颇是一样的人，可事实上他错了，廉颇比他更能认清楚现实，更洒脱更坦然。

　　而他……不一样，认不清他是个国君，认不清他只是个国君！他悲悯于国君的重量，更悲悯于当国君与国必须做出选择时，他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无论任何人！

　　“王，可以下辇了。”蔺相如低低的声音传来。

　　赵王撩开车帘，喃喃道:“这么快就到了吗？”

　　侍从扶着赵王下车，前方的廉颇端坐在马上，大伤初愈却依然有铮铮铁骨之风。

　　见赵王下车，廉颇翻身下马，恭敬地俯身行礼，一路上酝酿了许久的残忍的话终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刻。

　　“王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臣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廉颇闭上了眼，他自然知道他此时说的话是有多么过分，可大局当前，形势所逼，那是他自幼的玩伴，尊敬的君王，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赵王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有一瞬间他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

　　当然，他没有听错，他绝望地苦笑了一声，他忘了呢，当初身为一个并不算多么优秀的储君，随时都被取代的危机，甚至于因为他的差劲，早在十三岁那年便被迫有了子嗣，如今他的太子已将十七，足以替代他登上王位。

　　那他到底算什么呢？

　　赵王惨笑。

　　“罢，罢，罢！寡人，应了便是。”有些情愫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有些期待从一开始就只能是期待。

　　廉颇怔了怔，常年征战，常年徘徊于生死边缘的他甚至无法理解赵王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悲伤，就因为要去赴死？

　　但是，这股悲伤仍然很轻易地感染了他。

　　他转头看向那抹青色身影，不远处的蔺相如长身玉立，俊秀卓然，神情从容。

　　廉颇突然卸下了长久的高傲倔强，语调虽然仍高傲，可却悄悄柔软了神色。

　　他靠近蔺相如，低声道——

　　“看你今天表现得不错，可别窝囊得……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