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听雨异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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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最后一个客人，我伸个懒腰，准备关门。回头就看到我的店员正收拾自己东西，也准备回去了。见那件本来是一尘不染白衬衫上，此时上面却是一大片干涸的咖啡色污渍，明晃晃的很是扎眼，我心里不禁一阵不好意思。
真是闹个大笑话，本来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试试他的底，没想到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燃犀。郁闷，欺负一个孩子，这像什么话啊.....
不过，似乎是个修行的好材料，或者说，是个天才......
不再多想，我拍拍他的肩，继续刚刚的道歉：“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白色的不好洗呢。”
他仍旧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老板娘。”
很干净的笑容，甚至是明朗，那笑容让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有着冰凌般眼神的少年。
可再看向他的眸，仍旧是一片冰雪，别无可寻。
似乎感觉到什么了似的，他微微侧过脸，闪开我的视线，回身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好特别的孩子，不知算不算小鱼她们常说的“极品”呢？
不禁动了点不正经的念头，我“嘿嘿”一笑，半开玩笑道：“嘿，小帅哥，要不要把衣服脱了让姐姐我帮你洗干净了再拿回去？”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比我还灿烂：“不用，这件衣服被老板娘的咖啡泼上了，估计就是废掉了。”
哎？好像意有所指？
他说着手向前一伸，趁我发愣时砸下下一句话：“所以，你把钱赔给我就行了，不贵，才2枚金币。”
我傻了半天，瞪着他一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半天才声带恢复正常功用，失声道：“不会吧？才一点咖啡渍你要我2枚金币？！小子，你也太黑了吧！不怕我炒你鱿鱼？”
他顿时白皙的面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笑了个一脸娇羞，足以激发大批花痴色女的母□□顺便搞个哈喇子一落三千尺的影像效果，无限真诚道：“不会的，小雨姐是善良的，不会欺负童工的~”
童工........小鱼说得对，雇用童工是会遭报应的.....
我遭报应了......= =
一面叹气认栽，一面摸腰包。八十老娘倒崩孩儿，小雨我做了小半辈子奸商坑人，今天被一小孩儿坑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阿.......
“不赔钱也行。”
我停下掏包动作，狐疑看向他，却见少年很认真诚恳地向我要求：“今天新做的松仁蜂蜜糕，让我包回去几块就行了。”末了，还笑着添了句，“好吧？我可是给您打折了呢，老板娘。”
看他一脸“我是为你着想”的表情，我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奇怪。
一边帮他去包点心，一边问他：“怎么不要钱却要上甜点了呢？我看你不像是喜欢吃甜食的样子阿？”
“我弟弟爱吃。”他回答，脸上竟浮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那一刻，少年眸中终年不化的冰雪，却突然消融成暖春朝阳下欢快的溪流。那眼中流露出的温柔，是清澈水面上，跳跃着的点点金光的精灵.......
我一时有些失神，回忆起他曾经带到店里来的那个小男孩儿，活泼可爱，让我想起阳光下皮毛晒得暖洋洋的小兽。于是回转身，在他的袋子里，添了两块樱桃奶酪蛋糕......
待少年离去，已经过了十点。我挂起门口那一盏灯，关上店门，闭了所有的灯，却没有回到卧室睡觉，而是坐在黑暗中，凝望着门口那一点灯火。
耳边隐隐传来激烈的爵士乐，我知道，那是初见的酒吧正处于夜的沸腾之中。
身后吧台的那一排架子上，刚刚还在闹腾个不停的瓶瓶罐罐已经又归于宁静。住在里面的家伙已经都出去夜游了，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以及．．．．．
“喀啷喀啷”，一阵怪异的响声自挨着吧台的角落传来，哪里，水银般的一点寒光伴着声响忽闪忽灭，就好像跟着节奏踩点儿一样。
我见怪不怪，仍凝望着门外，眼睁睁看着对面书院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只留门前一点明亮。
手中，把玩着那张犹豫着没有送出去的卡片，雪白的纸，在指间飞速旋转着，于一片浓稠黑暗中泛起有机的苍白色泽，像一小团浓浓的白雾。
良久，我缓缓开口：“洗月，你觉得我的新店员如何？”
“喀啷”的怪响凝止一刻，转而响起的是一声爽朗的男声，此时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灵力很强，有看穿与听到一切事物本质的能力，是块好苗子。”
听到这些，我恍然：怪不得之前觉得他很怪．．．．这能力很不一般呢．．．．．
正思考着，那男声却多嘴道：“小雨，你该不会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想以收徒为借口纳为私有吧？”
一块抹布无声无息地飞了过去，我向那块刚刚不停闪烁寒光的地方狠狠丢了对卫生球。
“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到瓦涅河去陪涅瓦！”
这威胁很管用，不只是因为这家伙害怕涅瓦的啰嗦与无良，他更怕的是瓦涅河里的水。
因为，他是一把刀。
我是在刚搬到这块地方，店面还在装修时捡到他的。当时大半夜的，他闹了很大动静，我迷糊中还在奇怪这是哪家的鬼，居然这么大胆，都跑到术士的眼皮子底下来闹了。
折腾了半天，才在废物间发现这位仁兄。我睁着惺忪的睡眼，愣了半天。
居然是把细长的刀，锈都生了３寸厚，正在自己破烂的刀鞘中一伸一缩，成灰的铁锈簌簌下落。
我瞪着这幕西洋景，费了好大劲才回过神，问出话来：你在干吗？
刀兄毫不客气地回答：笨蛋，我在除锈！
一把刀，大半夜给自己除锈，还开头骂了我句“笨蛋”......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接下来的后半夜，刀飞鬼跳，为了我牺牲的睡眠和那句“笨蛋”，我让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怪刀付出了惨重代价，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暴力，以及这个家里谁才是老大。当然，顺便也搞清了这怪刀的来龙去脉。
这是把除灵镇邪灭鬼的刀，锋不锋利当时是埋在了厚厚的铁锈下属于未知，重点是他灵性很强——这从老兄可以自力更生给自己除锈就能看出来了——曾经是这块地的镇守之物。
听到这我撇撇嘴，大概明白了某人为什么非让我来帮着守这块地了。另外四家我是不知道，不过就从这位刀兄随便就能被我揍个满头包的德性来说，实在不可靠。
无视他大声辩解他是“好刀不跟女斗”，我直接问他：你叫什么？
他答：洗月。
我自然不会直接把这位满身锈还毒舌的家伙与传说中光明王的佩刀去对号入座。不过我也没多问，搞不好这自大毒舌的家伙还会吹嘘一通“凡铁岂能与我等神器相提并论”什么的．．．．．．
我不知道光明王的刀为什么叫“洗月”，可如果是从“清洁卫生”的角度来说，我不得不说怪刀的确很适合这名字：丫的居然是个洁癖！
当时辛辛苦苦地帮他洗刷干净，小样儿看着还不错，凛凛刀光还算有点宝刀风范。结果丫的给鼻子上脸，一口气连珠炮地提了一大串入住条件，听我眼直晕，最后还是靠暴力手段摆平了这厮的嚣张。你说连把刀都要求“三天一香水浴，一天一牛奶澡”了，这叫什么世道！
虽说犹豫着要不要把它卖给独孤剧场去演相声赚一笔能更合算些，我还是帮他去小鱼那换了刀鞘，当然不会是他要求的“镶玉镶宝石镶银丝还要刻上有艺术气息的符咒图文并经过高级修行者加保护结界”，我只是换了个最便宜的皮鞘给他～
虽说双方都有满肚子牢骚，他嫌我给的待遇太差，不是还对他这样的“高贵的神器”施与拳脚，来顿家庭暴力，实在有损他在“神器界”的面子，我则嫌他一啰嗦起来就聒噪得像乌鸦，而且又有洁癖还毒舌，总恨不得把他扔到垃圾回收站去或送到隔壁小鱼的店里．．．．．．．不过好歹我是一天一澡地供着他，他也的确起点神器的作用，帮我镇家保宅，有时还帮忙分析敌情什么的，虽说胡扯的时候居多．．．．．
就像现在，当我犹豫不决，有不想找别人商量时，他就成了我的狗头军师。
或者说，猪头军师更恰当些．．．．．
垂着眼看着手上的卡片，我脑中浮现的却是少年提到他弟弟时温暖的眼神，就想十月阳光一般．．．．
阳光与冰霜阿......真是矛盾.....
于是问我的猪头军师：“你说，我要不要相信我的新店员呢？”
他思考了一阵，长刀伸缩的频率快了许多，“喀啷”一阵惹人心焦。好在他及时停住，斟字酌句道：“那孩子的确如冰雪般冷，可现在的心思也是冰雪般纯净........不过将来会怎样就很难说了，毕竟我在他内心几乎看不到光......”
“所以呢？”
“所以阿.....”他吱唔了半天，给了个让我从他的柄鄙视到他的尖的答案：“我不知道。”
果然够猪头......
轻叹了口气，我对着门外那盏灯又是一阵失神。
就那么一点灯火，摇曳于秋夜的冷风之中，不是很亮，而是明净的柔黄色，在这无尽而清冷的夜，柔弱，却也很温暖。
而我，想守住的就是这么一份温暖。
即使口中不说，心下却了然。纵使明白自己是在浪费大把时间，却也不曾有一丝悔意。
这是一份信念，不容任何人侵犯。
而在那冰霜般的美少年眼中，我却能发现同样的温暖。
即使，这温暖，转瞬即逝。
可只为这一瞬，我也不愿意向那孩子投以怀疑的针刺。
唉......那就算了吧......
终究只是摇头叹息，无奈地苦笑。我和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儿啊.....丢人......
翻转的卡片突兀凝止，指间腾起一团火焰，像明黄色的小蛇，迅速吞噬着白色的卡片。
那一线烛火般的光亮间，我默然凝视着火焰烧灼中，仅存的最后两个字。
橙亮的底色，墨黑的字迹，映在眼底，像刀刻印的古老咒文般深刻。
那属于冰霜般的却又拥有温暖眼神的美少年——我的店员——名字的两个字。
帝林。
松开手指，那两个黑子彻底被火焰抹去，同白纸一并化为灰烬，伴着点点荧光般的火星，安静消散于如水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听雨异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