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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军训风波 ...

  •   军科大开学报到的第二天下午,新生们就要到操场上集合开始军训了,很显然大家还没有从昨晚的联欢和结识新朋友的热切中回过神儿来,就紧锣密鼓地奔向了下一个主题。在习惯大学生活并逐渐因其几乎一成不变的节奏而感到麻木、厌倦之前,这个准备阶段却转换得太快,一天一个样儿,更有甚者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是上午还和这一拨儿人混在一起,下午就又扎到另一堆儿里去了。
      生物一班只有二十来人,基本上都是三两成群,大多和室友呆在一起。李质瑜可以说是个例外——一朵奇葩,明明金玉其外,偏偏自甘堕落,头天入学就夜不归宿,隔日早上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前襟上粘着菜汤油渍,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梳洗,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室友蒋华本来心里疙瘩了一宿,第二天又看到他喝得烂醉,一副迟早要惹事的样子,赶紧避了出去,生怕躲得慢了沾上这尊瘟神。
      好在李质瑜的身边从来不缺少追随者,还没到午饭时间,就有人摸上了他所在的858寝室的门,正是昨天跟着他的两人之一,那个一脸木然的青年。此人名叫柴敬晖,是政治五班的学生,和刘宇一样,家里也想巴结住李质瑜,好拉李质瑜的父亲当靠山,但他自己却是被赶鸭子上架地交付了这个差事。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气定神闲、雷打不动的,实际上却是再纠结也没有的一个人,又内向腼腆,所以与其说他在昨晚的事件中为虎作伥,不如说他是不知怎么应对,被逼得干脆装聋作哑。
      单看柴敬晖的脾气秉性,如果李质瑜毫无分寸、三天两头就闹这么一出儿,他早就不跟李质瑜身边呆着了。相反,李质瑜却不待见柴敬晖,嫌他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虽然并没有瞧不起他,但总觉得他麻烦,不愿意带他玩,有什么好事儿也想不起他来。
      “李哥,你在吗?”
      柴敬晖轻叩了一下门,没防备这门倏地开了条小缝儿。他犹豫了片刻,听屋里没有声音,就向内望去,正看见李质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心里一番无奈,更加气愤起刘宇光知道讨好处却不肯跟他来触这霉头。
      既然都来了,只当没看见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合适,柴敬晖撇了撇嘴,还是挪步进去,站在床边观察起了李质瑜的睡颜。
      片刻后,他忽然打定了主意,十分豁出去地吼道:“别睡了,赶紧起来!”
      李质瑜的鼾声戛然而止,鼻子哼了一下,睁开眼看见了来人。
      “嗯……小柴……刚才什么声音?”他还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皱着眉屈着眼,一脸懵懂地哑声问道。
      “没听见,李哥,是不是外边知了叫唤啊?这都中午了,你没事儿赶紧起来吃饭吧。”柴敬晖镇静地回答,暗暗庆幸这主儿没有起床气。
      李质瑜也没工夫寻思哪里不对劲,他口渴得不行,刚坐起身,又感觉头疼欲裂,便不好意思地支使道:“小柴,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哦。”柴敬晖也是个没什么眼力劲儿的人,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屁颠屁颠地跑去拿暖壶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回来递到他手上。
      李质瑜将水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浇在胸口,洇开一大片。他也顾不上许多,忙问道:“昨晚我不知怎么就喝多了,说话办事难免冲动,人家姑娘没生气吧?”
      柴敬晖听他一开口就是这茬儿,竟也上来三分火气:“不生气才怪!李哥你这事儿做得过分了。”
      李质瑜被说得愣了一下,随即状似痛苦地扶住额头,不住地咂嘴、叹气。
      “天啊,这怎么办,怎么办啊……”看他那样子,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柴敬晖又心有不忍了:“李哥,别难受了,也不全是你的错,只因为她不知道你。你想啊,人家文文静静一小姑娘,然后你一大老爷们儿见面就糊上去,还醉成那样儿,肯定把人吓坏了,以为你要把她怎么样呢。虽然咱知道自己不是那意思,但她呢,就像青蛙遇到蛇,碰一下,也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柴敬晖今天三番两次地说出不中听的话,李质瑜非但没有生他的气,还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惊讶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样明事理。
      于是对柴敬晖刮目相看的李质瑜继续跟他吐苦水:“我也知道那样做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了。你知道吗,我见了她就跟见了天神似的,立时什么傲气都没有了,自惭形秽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但是,我又忍不住想离她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那感觉就像周遭都是泥潭污秽,还潜伏着蛇虫虎豹,只有她身边是干净的、安全的,能躲个一时片刻。”
      柴敬晖听得似懂非懂,还以为这其中是男女之情,打算劝慰李质瑜两句,告诉他要徐徐图之:“李哥,你这是对付亦雪一见钟情啊……”
      还没等柴敬晖把话说完,李质瑜就如梦初醒,当即大声喝道:“别瞎说!这话要是让你羽姐听见了,我一个月都别想进她那店门了!”
      “啊?!不会吧,你和羽姐她……”从天而降的信息直接砸向了柴敬辉的认知,他总觉得那二位的关系像是姐弟或者“兄弟”,而且就算不考虑他们一个是纨绔不肖的官二代一个是靠手艺吃饭的穷苦人,别的从头到脚俩人也没有丝毫搭调的地方,只能说青梅竹马间的感情真是不一般。
      “嘘嘘嘘,这你也别多嘴,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呢。”以李质瑜的厚脸皮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柴敬辉心道:“我可不敢,你们俩自己闹去吧。”
      其实最开始李质瑜是因为红颜知己不能同自己一起上大学而气闷,然后遇见付亦雪竟莫名其妙地像撞了邪似的,所以喝酒发泄了一通,现在回想起来,厘清了前因后果,这一篇自然也就揭过去了,只留下一点儿疑虑积压在心底。
      距离军训集合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李质瑜带着柴敬晖去食堂吃了顿简餐,途中遇到刘宇,李质瑜爱搭不理地打了个招呼就侧身而过,柴敬晖跟他并肩而行,样子情形和平日大不相同。刘宇纳闷怎么柴敬晖去宿舍找个人就能把关系混得这么亲密,又反省起自己昨日言行有没有不慎的地方惹了李质瑜生气,虽然确实没什么事儿,但经不起越想越胆战心惊,好歹老实了一下午。
      吃完饭还有些时间,李质瑜抽空回宿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到水房洗了。经过这一中午的相处,柴敬晖也放开了胆,一边看李质瑜搓衣服一边闲话道:“李哥,没想到你这么贤惠啊,还会手洗衣服。”
      李质瑜满不在乎地笑着回道:“洗衣服都不会那我不成废物了?”
      柴敬晖想着虽然自己不是李质瑜口中的废物但刘宇那小子可保不齐是,一时开心得笑出了声。同时,他对李质瑜比以前更加服气了,觉得要是有人配得上付亦雪这等美丽娴静的姑娘,那也只能是眼前这位了,不由得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单看相貌的话,比起付亦雪的精致无瑕,李质瑜的帅气则可谓粗放自然,并没有身边读书人或是高门子弟那种斯文俊秀。他虎头虎脑的,一头黑色短发略微有些自来卷,肤色偏深,浓眉大眼,圆脸盘配着一个坚毅的下巴,还留着短须,笑起来有一个半酒窝儿,透着点儿狂野和痞气,虽然比同龄人看着成熟些,但绝对是那种上了四五十岁也不显老的类型。从性格上说,李质瑜是不太稳当,有时非常孩子气,却也不是毫不懂得人情世故,就算平时懒懒散散、不求上进,一旦入进了什么——通常是玩的东西——认真劲儿谁也比不上。柴敬晖还清楚,别看李质瑜一副不正经不着调的样子,骨子里却赤诚热忱,视尊老爱幼、帮贫扶弱为本分,见了流浪的猫猫狗狗可怜的模样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知捡了多少回去养。柴敬晖认为李质瑜虽然是被惯出来一身少爷病,不知人间疾苦,但和胡海松那操着半深不浅的城府、处处显示自己是个刚直不屈的硬茬儿相比要招人喜欢得多。
      没想到今天李质瑜又表现出难得的惜物的品质来,和往日里纵情挥霍、一掷千金不同,他竟然念叨了一中午如何害怕那件的确良料子的衬衫洗不出底来,非得急匆匆地跑回来洗了才放心。
      干完这件事,李质瑜脸上变回了轻松淡然的神情,将双手插进裤兜儿,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回寝室放了东西,领着柴敬晖向操场走去。
      下午一点,全校新生准时在提前通知好的位置集合,由导员整队,每班排成四排,前面两排是女生,后面两排是男生,按高矮次序站好。碰到男女生数量不同的情况,就像生物一班这样,也会稍微混合一下。王明哲和另一位小个子男生就被拉来补了第二排的空缺,对此霍昇深表同情,因为个头儿矮和跟女生站一块儿在他看来都不是长脸的事儿。
      众人身上统一地穿着昨天发的迷彩长裤和短袖校服,什么个性、气质都被掩盖了七七八八,高矮胖瘦却参差不齐,又缺少职业军人的精气神儿,远远看上去特别寒碜。当然,也有军姿站得如松挺拔的,比如徐禅月和霍昇,可惜这一两个标兵也拯救不了队伍里无组织无纪律的整体感觉。
      这批大学生多是雪糕似的小白脸儿,头顶上的大太阳快把他们都烤化了,脸上显露出萎靡和痛苦的表情,只恨不得早点儿解散回去。与此相反,教官却个个黝黑粗糙,像从地里扒出来的土豆,步伐整齐地列队跑过操场,然后逐一地“滚”到所带的班级前,直冲而来的气势险些惊散了软塌塌的学生们。
      等教官的队伍跑到近处大家才发现其中并没有年轻人,都是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部分/身材已经走了形,挺出了将军肚儿,严规肃纪却像淬进了铮铮铁骨,自然而然地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比未经锤炼的小伙子更有震慑力。
      来到生物一班跟前的是位干瘦精悍的教官,自称张鸿磊,和学生见面自报家门后,只背书似的倒出几句冷冰冰的问候,便“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了。
      别看只是三个简单的基础动作,张鸿磊硬生生地让学生们练了半个多小时,每一遍还都能挑出毛病来,把他们打回去重做。
      训练军队基本没有捷径和诀窍,就是一直重复重复重复,最后变成一种习惯和反射,像在脑子和身体里上了一道锁,行坐起卧都脱离不了它的束缚。进入军营之后,不管人原来是个什么形状,全被揣进同一副模具里,反复揉搓磨打,只为造出理想的利器,用于抵抗外敌或消除内患。当然,根据材料质地的不同,每件成品也都存在差异,有些可谓神兵,而其他大多数不过是消耗品。
      这期间张鸿磊前前后后、彻彻底底地观察和审视了所有学生,然后在某一时刻忽然变脸摆出一张愁容,就像是要放弃了。接下来这情绪又微妙地转换为不满和恼怒,他将学生们从头到脚嫌弃了一番,发了一通火,勒令他们在炎炎烈日下站军姿,直到他觉得合格为止。几乎没人看穿张鸿磊,除了心思繁多的付亦雪,她觉得此人极富找茬儿的技巧,并疑惑他的动机为何。
      这群作为时代精英的大学生身体素质比较一般,被建筑在这样肉/体上的意志力也就不言而喻了,唯一的长处是听话、好拿捏,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二十分钟后,众人都傻眼了,想着大学的军训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有些还错以为这也是军科大的光荣传统,心里泛起一丝后悔,觉得当初应该规规矩矩地报个普通师范院校,现在也不用受这个罪。
      窃窃私语声一经响起,就像急性传染病一样在队伍里迅速蔓延开,学生们全都变得松懈起来,一个个地塌了肩、偻了背,甚至开始试探性地擦汗挠头。这就体现了文化人的痼疾,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不过是因为胆小,脑子里意见想法无论大小巨细多如牛毛,身体力行方面往往欠缺,又没有劳动人民那种隐忍到底的韧劲儿,常望风而动,仗着法不责众放肆一回,真要承担后果则后悔不迭。
      奈何张鸿磊丝毫没有同情或是妥协的意思,只是斜睨着学生。队伍的躁动中酝酿着一场名为阳奉阴违的反抗。
      谁知,这时张鸿磊却突然转移了矛头,背着手走到第二排的排头,瞅了王明哲一眼,毫不留情地训斥道:“怎么站得跟个没骨头的长虫似的,看看你旁边的女生,人家都比你强!真给咱们大老爷们儿丢脸!”说着他指了指徐禅月。
      徐禅月对教官的话置若罔闻,满脸漠然,眼皮都没眨一下。队伍里就她一个人穿着和裤子配套的长袖迷彩上衣,在酷热的当下,她却沐浴春风般玉立着,如璧的面颊上不见一点儿汗津,看上去让人感觉清凉爽利、妙不可言,独独缺少了一丝生人的气息。
      张鸿磊心知八/九不离十,因为寻到目标而欣喜非常,不想再为难学生们了。可就在这时,他刚招惹的那条“小长虫”竟缠上了他的脚,大有张口咬人之势。
      “报告教官,您的批评我虚心接受,但是……蛇是有骨头的,而且大部分脊椎骨就超过两百块儿,比人全身的骨头都要多。”王明哲不知是直率还是故意挑衅,真要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尽力了,却仍旧受到一个文化教养程度都很低的人伤害他自尊的批评,终究没有忍过去。
      “哼。”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七八年前老子在热带丛林里短吃少喝的时候是拿啥打的牙祭?张鸿磊心中冷笑。
      队列的第一排传来一声轻笑,是杜云容发出来的,她已经被晒得头昏眼花,却嗅到了一场好戏的味道,感到十分快意,身上的疲惫不适也减轻了不少。
      张鸿磊不着急也不气恼,只是抬眼盯着王明哲,心说好小子我再顺便教教你什么叫沉默是金。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谢谢纠正,你现在还算有个男子汉的样子了。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军训结束之后每班教官要报两个标兵,到时候校长要亲自把他们请上讲台,当着全年级同学的面表彰,奖励还要记入档案,咱们班这个名额就归你了。”
      王明哲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儿,立时就愣了,却听张鸿磊话锋一转,说道:“既然是标兵,就得多磨练磨练,我们在营地站岗一站就是半天,留你站两个小时不过分吧?剩下的全体解散休息十分钟。”
      其他学生们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被解了定身法似的,由大体上的静止变为明显的活动状态,其中多数瘫软地蹲了下来,甚至干脆席地而坐,用手扇着风,悉心体味着汗滴蒸发带来的细微凉意,还有几个陆陆续续地离去找水喝了。尽管大家心里对张鸿磊的做法有些不满,但他们不敢挑战他的威严——这位教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来自另一个野蛮强横的未知世界的风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态宁息之时,身后却传来咂嘴嘬牙的声音。
      “报告教官,请也给我一个机会,不是还有个名额吗?”李质瑜路见不平,拔刀裹乱。
      杜云容坐在地上,向后仰过头去看他,那家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笑着,龇出了一口白牙,看得她一时恍惚。
      尽管杜云容头还晕着,还是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轻笑道:“报告教官,我提倡公平竞争,所以也请算我一个。”本来不显山露水、一切平凡无奇的她此时突然跳出来,一派恣意从容的气象让李质瑜从她身上看到些羽裳的影子。
      杜云容目光柔和地望着李质瑜,那是在宣誓对他的信心,仿佛在说你就是揭竿而起我也响应号召跟随到底,可惜她没看出来对方也是个被宿醉折腾到头痛脚软的残兵败将。
      李质瑜撇嘴一笑,心想自己最近怎么老是这么冲动,不过,能见识到杜云容的这一面也值了。
      “行啊,还有谁想竞选?”张鸿磊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众人已经被这几位间的互动搞懵了,哪有精神不正常的还想再掺一脚?全都当没听到。
      “那她呢,教官你刚才还夸她来着,不打算给她个机会吗?”杜云容指着徐禅月说道。
      杜云容多多少少掌握了昨晚那场冲突的情况,毫无道理地厌恶起付亦雪来,觉得她惺惺作态,心一横干脆拖徐禅月下水,权当发泄。
      这可中了张鸿磊的下怀,他毫不犹豫地点了这四个人出列。徐禅月虽然是莫名背锅,但她一句废话也没有,兼具刚硬和服从的她就像一名真正的军人。
      有了徐禅月站得板正的军姿,这个标兵后备队就显得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其他三人也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咬牙坚持。他们趁教官转身的空当相互挤眉弄眼好几次,微笑着表达着心中的赞许,还有对这番“同甘共苦”的兴奋之情,原本还想捎上徐禅月,但人家一点儿也没接受他们的暗示,无动于衷到底。
      十分钟休息结束后,张鸿磊开始教学生们正步齐步走,这就比干站着轻松多了,甚至在众人看来还挺有意思的。这帮属耗子的小孩儿,什么仇什么怨撂爪就忘,全都专心致志地学习动作要领、紧踩队伍节奏,狠狠地拿软和的脚面拍着地,发出“啪啪”的响声,心中渐渐萌生了小小的成就感。
      没多久,所有人就都学会了正步齐步的基本动作,没有出现顺拐、特别不协调的,张鸿磊慧眼识英,把霍昇提拔起来,教他喊口号,让他自由安排内容指挥训练。然后,张鸿磊就跑到一边和导员胡海松攀谈去了,还不时地回头或拿余光扫试一下正在走队和“罚站”的学生。
      霍昇带的队伍这边情况逐渐趋于平静和无聊,很多学生已经盘算起了晚间的餐食和娱乐,他们毕竟还没从刚上大学的新奇和兴奋中走出来,急切地想要探索周围的环境和人。
      在众人都心不在焉的时候,付亦雪还是放不下徐禅月,忍不住偷看向她那边。徐禅月的背影是如此坚实,给人一种哪怕山崩海啸她都将屹立不倒的错觉,她一身迷彩在艳阳下令人炫目,乌亮的马尾辫子静静地垂在脑后,只有几根发丝被微风挑起,招摇生姿,给这座人型雕塑增添了几分仙逸灵动。付亦雪暗暗地想着“不错,她这样子真威武”,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当付亦雪视线下移到徐禅月纤瘦的腰部,心中忽然升上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霍昇作为领队非常慷慨,过了一刻钟左右就让同学们解散休息了。付亦雪趁着这个空隙蹭到了导员身边。张鸿磊看到付亦雪徘徊许久,明白她大概有话要跟胡海松说,就主动闪人,站到了不远处的杨树荫里,一副摇头晃脑的得意相,悠闲地欣赏着这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胡学长,今天太晒了。”付亦雪举臂遮在头顶,皱着眉抱怨道。
      胡海松哄她说:“再坚持坚持,你们这群小孩儿就是缺乏锻炼,要知道好身体是做学问的基石。主席曾说过‘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我看这军训挺有好处的。”
      “文明不文明的我不知道,反正禅月姐是不需要再野蛮了,你也看到了,她脾气那个大啊,要是回去一着急上火把我打一顿可怎么办啊?”付亦雪冲他眨眨眼笑道。
      胡海松对这种撒娇耍赖的行为最没有办法,又觉得跟教官求求情并不算违反原则,于是答应道:“行,一会儿我跟他说,对你们这群小孩儿下手轻点儿。”
      “嗯,谢谢胡学长!”
      付亦雪瞥眼指了指张鸿磊那个方向,换来了胡海松无奈敷衍的一连串儿点头,她便挥挥手转身归队去了。
      胡海松走过去和张鸿磊交谈片刻后,对方果然解散了徐禅月四人,不过也布置了每人写一份心得体会,作为标兵选拔的参考,明天上交。
      众人又练了两三个小时队列,就到了晚饭时间,第一天的军训至此结束,可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着。别的不说,在几个比较严苛的教官手底下,光中暑昏倒的就有一男两女,其余的学生也大多腰酸背疼、苦不堪言,他们打算吃个饭、简单洗漱一下,再和同屋、对门、隔壁那些脸熟的人扯会儿闲之后就可以熄灯躺尸了。还好那个年代没有手机等电子设备,不然他们就是累成滩烂泥,也要挣命似的熬夜娱乐一会儿。
      经过军训肆虐后,生物一班不算重灾区,只有杜云容和王明哲恨恨地咬着牙跟室友说再也不想参加什么鬼的军训了,然后被提醒还有小半个月要熬。
      食堂里面人挤人,弥漫着一股汗味儿,混合着饭香,让这些已经饥肠辘辘的年轻人食欲大振。占座、排队、打饭、高谈阔论,集体生活喧闹着向每个人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这两天一直清冷如霜的徐禅月进了这里,才终于从天上降落到了凡间,带付亦雪寻了个僻静角落里的桌子,难得好脾气地问她想吃什么,然后就去相应的窗口排队。
      徐禅月离开不久,就来了一个女生,正是昨晚联欢会上认识的学姐杨南星。
      “亦雪,我正找你呢,你们晚上要不要来活动楼看电影?”
      “电影?好呀!在哪儿?和谁去?”
      “就咱们几个人,七点半在我们社团的办公室,活动楼2103。”杨南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俏皮地冲付亦雪眨了眨眼。她这个安排,明显是事先研究了新生军训的时间表,有什么好东西迫不及待地要拿出来炫耀。
      这个时候,徐禅月端着付亦雪点的木耳冬瓜汤和自己的饭菜回来了,她老远就看见杨南星,没急着打招呼,先把餐盘放在桌上,把汤搁到付亦雪面前,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问好。
      “禅月姐,南星学姐晚上叫咱们去看电影呢。”付亦雪语气里满是开心和期待。
      “嗯,你想去就去呗。”
      杨南星邀约成功,就急匆匆地告辞了:“那我去问问胡学长他们啦。”
      “学姐你吃过饭了吗?”徐禅月问。
      “不吃了,我在减肥。”
      杨南星的身材可以用健康来形容,虽然没有付亦雪她们那么纤瘦苗条,却也完全看不出减肥的必要,但女孩子对美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付亦雪看她热情开朗、一心扑在今晚的活动上,就没多挽留她。
      徐禅月打了四两米饭、一份西红柿黄瓜炒蛋和一份荤油烧茄子,这些东西量大油盐又足,一般女生是吃不下的。付亦雪一勺儿一勺儿地舀着汤,笑眼盈盈地看徐禅月鼓着腮帮子咀嚼食物的样子,这也是她这两天来头一回安安静静吃饭,刚开始她都是叽叽喳喳不停地找着话说,好像空闲下来能让她不安似的,此刻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了。
      徐禅月注意到付亦雪的变化,释然地出了口气,心想:跟我在一块儿也不能老让她这么累着,既然躲不掉,就好好相处吧。
      食堂的另一边,霍昇、王明哲正和胡海松坐在一起吃饭,杨南星过来请他们晚上去看电影,三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杨南星刚要走,王明哲忽然问她能不能再带上别人。
      “可以啊,带多少人都行,有的是地方。”
      杨南星走后,胡海松问王明哲要叫谁,他干脆地回答说:“还能有谁?李质瑜啊,你们不觉得他特仗义吗?白天还帮我出头来着。昨天我看见他在隔壁宿舍忙里忙外地打扫卫生,楼道里遇到就互相打了招呼,挺随和一人,我很想跟他交上朋友。”
      胡海松沉思片刻,点点头说可以,但也把昨天李质瑜酒后和付亦雪她们起龃龉的事情如实相告。
      王明哲说:“那肯定是李质瑜喝多酒闹出的误会,今晚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缓和关系。”
      霍昇觉得王明哲这想法不太靠谱,但他本人无可无不可,也没拦着。胡海松作为导员当然不希望班里同学有什么矛盾芥蒂,而且他也想进一步观察、了解一下李质瑜这人,就同意了王明哲的提议。
      回到宿舍,霍昇他们恰好赶上一场骚动的收尾。
      八楼靠东侧水房的旁边的楼梯间门被碰得砰砰作响,里面传来叫喊声,听不清在喊些什么内容,可能根本就没有意义,只是在释放着愤怒、惊恐和绝望,听得人脊背发凉。那响声渐远,下楼去了,惊魂未定的学生们要么仍呆站在原地、要么反应过来仓皇躲进宿舍。
      霍昇向旁边的一个同学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刚才那边宿舍出来几个穿警服的,架着一个人走了,看着也是和咱们一样的新生。”那人语气平淡地回答。
      霍昇微微颔首,拉着王明哲继续往前走,到了宿舍门口,一边停下找钥匙一边咕囔道:“奇怪,那人犯什么事了?竟然上这儿来抓,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回头看见王明哲沉默不语、一脸凝重,便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李质瑜在水房洗头洗脸的时候听到外面喧哗,这会儿抱着脸盆毛巾出来,楼道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其余行动神态也恢复如常。他向来心大,压根儿没把那吵闹声当回事儿,可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本电工教材书页摊开倒扣着横陈在地上,立刻心就沉了下去,刚刚清洁带来的舒爽劲儿顿时消退。
      那书的状态一看就让人觉得不自然,明白大约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像一望便知街角蜷缩着的是一个尚有生气的活人还是一具冰冷僵硬的饿殍。无力抵抗,自顾不暇,物品和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所有体面。
      路过的学生都潜意识里带着畏惧或嫌恶绕道而行,尽量远离那似乎不详的课本,唯恐沾上某种厄运,哪怕危险已过,留下的不过是几片血迹斑斑的羽毛。在别处,有个和他们同类又毫无关系的人正面临着未知而可怖的境遇,也许有惊无险,也许残酷如炉,但旁人只能感到些许烦躁和不快,他们并非铁石心肠,却在这世上练就了一身水土不侵。
      李质瑜慢慢踱步过去,蹲下身来拾起书,拿在手上翻了翻。地上有条污水渍,细细地一直漫延到书的底下,李质瑜看雪白的书页上沾着几滴脏水,用手轻轻一抹,那痕迹就浅得几乎不见了。他想如果有一天那人回来还会用得到这本书,所以要替人家好好保管。
      当李质瑜手握着书走回宿舍时,碰见了刚要出门洗漱的霍昇和王明哲,痛快地应了他们的约,但又听说付亦雪她们也要去,就感觉有点儿头疼难办。
      “要不这样吧,我带个哥们儿过去,再拉上一位女生,就不会显得太尴尬了。”
      李质瑜推门进去,看见室友蒋华坐在床上扭头瞪着他。他不知对方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憋气,慢悠悠地晃进去,把脸盆毛巾放到了与蒋华相对的床铺底下,又将书撂在旁边的小木柜上,转身就要走。蒋华疑惑地把目光投向那书,望了足有两秒钟的时间,然后身体猛地一颤,嗓子里发出细弱的咕噜声。
      “你要上哪儿去?”
      李质瑜停住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蒋华有些犹豫地指着书,“是……你在楼道上捡的?”
      “嗯,怎么啦?”
      蒋华手紧紧攥着床单儿,脚在地上泄愤般使劲踏了一下,扯着嗓子威胁道:“你今天晚上要是出去搞乱子就别回来了!”声音似是发狠又透露出恐惧。
      李质瑜轻哼一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把门带上。
      他去六楼找了柴敬晖,两人一起来到女生宿舍楼下。李质瑜让柴敬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门,没走两步就让宿管大妈拦住了。
      “哎,小伙子你找谁?”
      “阿姨,正好,我想跟您打听一位同学的宿舍号。”
      宿管大妈看李质瑜穿着体面、相貌英俊又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心里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于是和颜悦色地询问道:“你找的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八七级生物一班的,叫杜云容。”
      “哦,我看看。”她从身前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轻车熟路地翻到今年新生的那部分,很快就找到了杜云容的名字。
      “她在327宿舍,你想现在找她吗?”
      “嗯,找她有点儿事。”
      “这样吧,出门往左手边数第六个窗户就是她们那屋,你去喊喊她,她要是在的话肯定能听见。”宿管大妈忙给他支招儿,她平时看惯学生之间来往,凡事波澜不动,这回倒是前所未有的热心。
      “行,谢谢您啦。”
      李质瑜出来和柴敬晖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快步跑到杜云容窗户底下喊:“杜云容,杜云容!你在吗?”
      杜云容正一个人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仿佛听得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便把头探出窗户去看,却见李质瑜站在楼下,仰头眨着一双墨亮的眼睛望她,立时感觉胸膛被什么狠狠地抓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儿啊?”她语气里掩不住笑意。
      “云容,晚上有个学姐找咱们去看电影,你有时间吗?”
      “好啊,”杜云容原想叫李质瑜等她下去说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具体什么安排?”
      他俩就这么有说有笑地隔空聊起天儿来,李质瑜此时身体有点儿乏,看见旁边有辆不知谁停在那儿的全新蝴蝶牌女式二八自行车,从车把到车架擦得锃亮,便顺理成章地伏身靠在上面,右脚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划拉着。
      杜云容被李质瑜来宿舍找她并发出邀约这件事极大地取悦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张扬出去,恨不能让全楼甚至全校的都知道这个潇洒帅气、出身不凡的男生是上赶着来向她示好的,尽管现在宿舍里只有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的新生和一些因为有事而留在学校的人。
      当杜云容听说晚上聚会付亦雪她们也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起来。因为离得远,李质瑜并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但巧在他这时接上一句:“不认识没关系,我跟那些人也不熟,咱们玩咱们的。”杜云容听了心满意足。
      聊了一时片刻,两人之间的话题差不多说尽了,杜云容便放过了李质瑜。李质瑜叫过在一旁等他的柴敬晖,打了个招呼,就跟他一起往校门外走去。这哥俩儿趁这个空隙逛了逛昨天没来得及遛的商场,李质瑜进来之后就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进货摊儿,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要送人的打包了一大堆。柴敬晖不是第一次见他阔气,只是单纯地羡慕,并没有或嫌或妒或跟着沾光的想法,知道李哥对陌生人尚且乐善好施,对朋友更是优待有加,而自己非常愿意领他这份情。
      话说徐禅月和付亦雪六点出头儿就回到了宿舍,打算好好歇一歇再去赴约。
      她俩刚刚在水房洗了澡,徐禅月裹上了一件长袖白衬衫,松松垮垮的,她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人坐在床上失神。付亦雪这会儿无事,怎么肯放过她?于是这丫头在她背后窜上了床,还不老实地跪行着凑近过去,摇得铁架吱呀作响。
      徐禅月正待发作,却听付亦雪说:“禅月姐,你昨晚没睡好吧?”
      “啊,”徐禅月僵了一僵,“吵到你了吗?对不起。”
      “没有没有……我是说,这床得找宿管阿姨反映一下。”
      “哦,一会儿我去吧。”
      “你先歇会儿吧。那个,我以前为父亲学了些按摩手法,你要不要试试?”
      “呵,我可消受不起。”徐禅月轻笑,倒是为她的一片孝心感到有些动容。
      “哎呀我的好禅月姐,你就让我显摆显摆呗!”付亦雪耍赖道。
      徐禅月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答应:“行,那你随便吧。”
      付亦雪手已经在徐禅月肩头附近逡巡了半天,得到同意之后,便深吸一口气,拿那玉柱似的手指捻按她的双肩。隔着轻薄的衬衣,徐禅月感受到些许冰凉,然后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骨缝,泛上表面的皮肉。她皱了眉,轻声说:“你别掐我啊。”
      “没掐你,按摩都是这样的,你别动,一会儿就好了。”付亦雪哄道。
      果然,就如付亦雪所说,没多大工夫徐禅月就觉得舒爽无比,肩背处热乎得像块儿火炭,而付亦雪的手指冰冷依旧,一下一下地揉蹭着她,如将冰火置于同钵搅磨,使她感官全集中在那里,灵魂却飞到九天之外。渐渐地,付亦雪沿着她的背线向下按去,纤巧的手将肌骨一路翻新整理,最终指尖意外地碰到了腰窝附近,痒痒的触感激得她一阵轻颤。
      “好了好了,别按了,我要写心得了。”徐禅月要赶付亦雪下床,却被她死死地抓住腰,不得脱身。
      “不行,这还没弄完呢!心得晚上我替你写!”
      徐禅月转过头,看见付亦雪正用理直气壮、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自己,心情有些复杂,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实坐正任她摆弄。
      “哎,你将来毕业之后打算干啥?”徐禅月突然问。
      付亦雪愣了一下,回道:“还能干什么,找个单位上班呗,然后嫁人过日子。你呢?”
      “不知道,在很多人看来能上大学已经很好了,但我不能停在这儿。”
      “挺好,那我在你身后给你加油鼓气。”
      付亦雪又给她按了十多分钟,按完之后,她整个后背都发着烫。两人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徐禅月把窗户打开,使室内的空气流动起来,微风吹在耳后湿润的皮肤上让人感觉清凉惬意。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叫她们一位同班同学的名字。片刻后,隔壁宿舍便有人应了,并和楼下那人通过喊话谈起天来。徐禅月不一会儿就听明白了这对男女的身份和前因后果,不由得深深皱眉。
      “小雪,听见了吧,是昨天那个李质瑜,他也要去今晚的聚会。你打算怎么办?”
      “嗯,没关系的。你放心,我看他不像是坏人,你千万别和他起冲突。”付亦雪仿佛变了个人,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对李质瑜的唐突毫不在意似的。
      徐禅月想:“我担心你的清白和人身安全,所以差点儿跟人动手,你倒好,现在竟然向着他、体谅他。”她不知道付亦雪怕自己打架惹事或者吃亏,不然多大的委屈也能忍,只当付亦雪朝三暮四,对那小子动了心思,反而嫌她碍手碍脚。
      这样想着,徐禅月本来快要平息的火气又重新窜了上来,出言刺道:“也难怪你帮他说话,他出身不错,长得又好,跟你倒是挺合适的。不过,付亦雪,虽然我管不着你在这里招蜂引蝶,但你最好自己心里有个掂量。”
      付亦雪听她这么说,低下头来,僵着不动也不吭声,神情凄惶,那样子叫徐禅月看了直牙酸。
      两人间的沉默到出门前才结束,之后很默契地再也没有谈论关于李质瑜的事。既然她俩被圈在一块儿,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贴合对方。
      七点半左右,几个人陆陆续续来到了活动楼2103门口,除了杨南星以外全是八七届生物一班的,彼此不用过多介绍。杨南星开了门,里面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前边有张可以围坐十来个人的圆桌,上面摆着些零食饮料,一张长桌和四五十把椅子挨着两侧的墙排着,放不下的被摞在一起,背后有一个铁制储物柜并三座巨大的书架,两面半放着书,最右边的半面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大家各自搬了椅子落了座,杨南星从储物柜的下层翻出她那珍贵的家当,一台老式的八毫米放映机,这是她用在外面给人补习了一年挣的钱加社团的活动经费买来的,其他社员还没有享受到这个福利,却让学弟学妹们占了先。杨南星作为社团发起者和管理人的本事也略见一斑,在学期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用这种形式下手招新、壮大队伍了。军科大的学生组织大多是如此运作,一看人员二看活动,有足够的报名者便可以官方挂名注册,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根据上报活动的内容和性质批钱,一般都是大家凑起来玩乐,所以最劳苦功高的就是写申请策划书和报告的人。
      胡海松背着手在书架前逛了一遍,从刚开始的不为所动到后面啧啧称奇,就让众人也领悟到了杨南星这位学姐的厉害。
      “你们这叫‘集萍社’是吧?听名字好像是文学社团,可是学校已经有撷英社了啊,我上学那会儿也参加过,难不成你们是挂在生物学院下面的?”
      “咳咳,我们可不是什么文学社、读书会之类的,而是杂学社。”杨南星一脸得意。
      “这可新鲜了,你们社团都做些什么啊?”胡海松问。
      杨南星便向他们介绍了社团过去一年的活动,从讨论西方近现代哲学心理学到拿猫谱对照校园里所有的流浪猫,每次例会玩社员搜罗来的古今中外各种棋牌游戏,小聚时联诗、接歌,还有去年冬天那场惊天动地的打雪仗,让这些人听了无不心向往之。
      从杨南星缓慢调整放映机的动作就能看出她有多宝贝这个机器,就像在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众人坐在桌边嗑瓜子吃水果扯闲篇,付亦雪给徐禅月拿了瓶汽水被拒绝后又换了罐杏仁露,说是希望她尝尝这种新出产的饮料,徐禅月只好喝了两口,竟然觉得味道很好,打算待会儿喝完了再来一罐儿。杜云容百无聊赖地坐在最远处,并不跟人攀谈,只是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儿。这时李质瑜才携着柴敬晖姗姗来迟,手里提溜着很多东西,一股脑儿撂在桌子上,然后俩人挨着杜云容坐下。
      “这是我朋友小柴,政治系的。”李质瑜介绍道。
      大家礼貌地微笑点头,都对这个年轻人不太感兴趣。
      李质瑜又掏出刚买的点心、干果和卤味推让众人吃,顺手抓了一把开心果给杜云容,哄得她满脸放光。王明哲不会跟人客气,也拿了颗榛子放在嘴里,嗑得咔咔响,鼓着腮帮子还直夸赞李质瑜白天的仗义之举。
      李质瑜笑笑,他没忘了今天这里的主人是谁,忙拿了包点心递给杨南星,说道:“学姐,你尝尝,我觉得这绿豆酥饼做得不错。”
      “这是商场里那家卖的吧?我最喜欢这个了,以后你们在这儿呆四年,有的是机会吃,可别忘了多买点儿来孝敬我。”杨南星笑道。
      其他人见状也不再犹豫,全都上手去拿吃的。
      “唉,忘了买核桃钳子了。”李质瑜不好意思地说。
      没人在意这个问题,毕竟面前摆着那么多吃的呢,谁非要跟个核桃过不去。
      “用不着那个。”徐禅月非常耿直地抓起两个核桃,放在手心一捏,核桃就咔嚓一声打开了,她拣出几块儿比较完整的塞给付亦雪,把壳儿扔掉,又将剩下的碎渣儿倒进嘴里。
      李质瑜装作一脸惶恐的样子恭维道:“女侠好身手,小弟我昨天喝醉酒多有冒犯,幸亏有导员拉我一把,不然也跟这核桃似的了。”
      杜云容和王明哲都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付亦雪也掩嘴轻笑。此情此景看得徐禅月有些无奈又稍感宽慰,想道:“在这儿我也跟他们是一样的,随人一起玩闹又何妨呢?”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融入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活氛围中。
      没有提前预警,杨南星“啪”地一声毙掉了全屋的灯,影像缓缓出现在圆桌前的白墙上,由暗变明,渐渐定格在昏沉的色调上。杨南星又调适了几下,画面变得越发清晰,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座外国小镇,人们悠闲地漫步在街道上,路旁遍植花卉,地面上的石子历历可数。背景音乐响起,透着夸张的惊悚和一丝诡异,听得人浑身一凛,但当那拿腔拿调的中文配音出现时,他们中间又漏出几声嗤笑。
      片中声响忽然静默,只剩下窗外的草虫声、风刮树叶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祥和夜色中,一段旅程已悄然开启。
      杨南星选的这部电影名为《音容犹在》,是两年前由英国拍摄的一部浪漫悬疑作品,内容讲述了一位底层青年为了和富家小姐缔结婚姻而杀害了深爱自己的农家姑娘后被“鬼魂”纠缠的故事,情节紧张波折,很适合这种聚会观看。
      看电影本身并不费脑子,整个过程中,坐在付亦雪边上的胡海松都在跟她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觉得这是一部讽刺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逐利本质的影片,说现在国内也兴起了这种风气,并举出许多例证,包括前些日子曝出来的官员亲属占用公共用地开设企业厂矿的事件,并强调这还只是表面上的便利,而私底下的那些都已石沉大海了。付亦雪认真地听他讲着,如闻神谕,表情肃然,目光中带着崇敬。她旁边的徐禅月则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偶尔给那两人拿些吃的,她原来那罐杏仁露已经喝空了,伸手取了一罐新的。
      王明哲那几个继续吃喝聊天,片中出现的场景、事物和角色都成了他们的话题。李质瑜和霍昇按着徐禅月的法子捏着核桃,递到身边人的手心里。随着剧情的推进,他们讨论出了一个大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富家女的父亲不愿将她嫁给落魄青年,明知青年杀死女友但却没有证据可以指控他,所以串通别人演了一出戏。
      “学姐,我们猜的对吗?”杜云容问。
      杨南星回过神来:“啊?我也是第一次看,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从老头儿和照相馆师傅的交流和他手持女儿戒指上来看的确很有可能,而且他那一脸悲愤也给人这种感觉,但我倾向于另外一个答案,那就是农家女根本没死,因为只有她知道青年把戒指放在了古堡的墙砖里。”
      每人所窥皆与真相失之毫厘而差之千里。
      与此同时,学校黑暗的食堂里只有一个角落亮着灯,几个当兵的聚在一张饭桌旁,彼此交谈着什么,莫名散发着一股危险拒人的气息。
      坐在主位是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像尊弥勒佛,另外那些人都围着他或站或坐,说着白天的情况。
      “齐哥,现在真是火烧眉毛了,听说他们今天晚饭的时候就从宿舍带走了一个学生,外面还派人堵着唬爹骂娘,就等着哪个小年轻忍不过了把那帮混混儿打一顿,到时有借口找咱部队的麻烦,弄不好又是一场肃清。”曹育国焦急地踱来踱去,不住地摇头叹气。他身材干瘦,面皮上沟壑纵横,看着比被他叫做齐哥的中年人还老上十岁不止。
      “老曹,你先别急,这事儿我知道,但听说那学生就是一‘落草’,为来这儿上学家里走了走关系,运气不好赶上被查。”齐遇安不紧不慢地劝道,用勺子和了和面前保温盒里的饭菜。
      “要不咱别趟这浑水了,当年何家姐弟那多大的阵仗,现在人呢?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总不至于为死鬼赵大头那什么狗屁密码本把老命豁出去!”
      “哎,这鸡蛋和茄子真不错,不像大锅炒出来的。”齐遇安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他吃着还不忘吧唧嘴,声音听得曹育国更加烦躁。半晌,他见曹育国仍气鼓鼓地绷着一张脸,无奈道:“没那么糟,那些人查得紧只是因为慌了,手里不见得有什么影儿。而且,他们忌惮的是五炮,是全在事外的白大校,不见得能知道咱们的存在。”
      “可羽化市的情况我们都打听过了,赵丫头死了,其他冒了头儿的,周家的小子为这事儿进了号子,任毅那老狐狸的女儿不知下落,就算另外有人,也铁定躲着不敢出来,毕竟被抓住就是个死。”
      “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把人找着,把证据拿到手。”
      张鸿磊一脚跨进齐遇安对面的座位里,轻拍了一下桌子:“齐哥,相信我,生物一班那个叫徐禅月的女生肯定就是咱们要找的人。这孩子太训练有素了,拎出来绝对比小程要强,而且是打羽化市过来的,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是么,她案子上摆的啥?”
      “看不真切,像是个‘落草’或‘老鼠’,不过也可能是‘云彩’。”
      齐遇安点点头:“哦,最好是‘云彩’,不然总不至于连底子都洗不干净,明个儿我亲自过去掌掌眼。”
      “行,我安排她写了点儿东西,明天就借这个机会把她钓出来。还有,你们猜怎么着?李士权那个混蛋的儿子也在我带的班上,长得人模狗样的,跟他老子一个德行,这回落在我手里他好不了!”张鸿磊这股怨气由来已久,他堂叔原先在李士权兄弟李士通的药厂做会计主管,后来闹出挪用公款的事情被拿来顶缸,判了二十六年,现在刑期将将服满个零头儿,所以且不说李士权和眼下当政者站在同一阵营,光论私仇就足以让张鸿磊想把他拽下泥潭,不得翻身。
      正说着,外面连瘸带拐地跑进来一个青年,用手捂着青紫红肿的脸,嘴里直叫唤:“齐哥,哎呦,他们可打死我了!”
      “怎么回事儿?!”一直不为所动的齐遇安终于脸上变色,猛然站起,拨开众人向他走过去。
      等到大家看清程伟的惨状,不禁火气上涌,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跟人来个鱼死网破。
      “那帮人真敢啊!下手还这么黑。”
      “不行就跟他们拼了!”
      齐遇安示意各位稍安勿躁后,震惊而沉痛地开口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他们做事这么不留余地!对不起让你们都卷进来,尤其是小程你,年纪轻轻的,本不应该掺和这些个破事儿……”
      “齐哥,你别这么说,”程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是我感觉太憋得慌了,没忍住出去逛了逛,结果就落了单。”
      “没关系的,这种事儿迟早会出,还有那些不知情的同志,军训期间咱也不能老拴着他们。说句不中听的,还好是叫你碰上。”
      既然对方挑起了战火,他们以静制动的法子就不管用了,齐遇安在想要不要棋行险招,调集暗处的人马把这些混混儿解决掉。
      这时有人提议道:“老齐,那伙人八成是李士权指使的,要不也是他的同僚。既然他们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咱也不用跟贪官污吏讲什么道义,就挑软柿子捏,悄悄绑了他儿子看他能怎的!”
      “胡闹!”齐遇安嘴上训斥,其实心里也动了这个主意,他清楚,现在要么放手一搏,要么继续做缩头乌龟,在即将到来的浪潮前,忍沧海横流,观泥沙俱下。他叹口气,半晌,低声问道:“那小子人在哪儿?”
      张鸿磊笑道:“这位李大少爷的行踪,恨不得半个军科大的人都知道。”
      外面天幕漆黑,刮起夜风,几个学生在活动楼门前道别后,男女生分开向各自宿舍方向走去。
      “电影还挺有意思的,原来是那个男人的幻觉啊。”杜云容说。
      “对啊,这样各种巧合被安排在一起,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杨南星感慨道。
      李质瑜在踌躇着什么,直到付亦雪她们的身影快消失不见时,才对柴敬晖说:“我还有点儿事,东西你先替我拿着。”然后就调头追去。
      李质瑜一路狂奔,叫住了付亦雪,弄得徐禅月又想要防备他。
      “你什么事儿?”
      “那个,付亦雪,对不起,我……”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玩笑过去了,没想到他专门跑来道歉。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能自在地跟徐禅月、跟胡海松说话,但站在付亦雪面前就怂了。
      “没事儿,我没放在心上。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付亦雪淡淡地说。
      “嗯。”
      李质瑜往回走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虚脱的状态,他努力过,尽了所能,并为此感到心安,只有思绪乱乱地缠旋在脑子里,袅袅徐徐,找不到个出口。
      他猛然惊醒,是听到了几沓又轻又急的脚步声,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升上后脑,头皮都炸了起来。几个身影围了上来,李质瑜自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便知是老爹的冤孽。
      “各位大哥,我爸他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可跟我没有关系,能不能请你们高抬贵手?”
      “呵,这可不行。”张鸿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李质瑜听得又是一震,冷汗簌簌而下,正要夺路而逃,就被人狠狠一击打在颈侧,失去了意识。
      张鸿磊一伙儿行色匆匆地把人拖进学校垃圾站旁边的一所平房里,扔在地上开始搜身。李质瑜口袋里确实有不少纸钞和值钱的物件,都被翻出来放在一边,看得这帮穷酸的老兵痞骂个不停。
      忽然,曹育国从李质瑜腰上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当即喊了起来:“这小子衣服里还有夹层!”他和张鸿磊七手八脚地把布料剥开,里面躺着的竟是一枚纯白的玉佩,已经让贴身捂热了。
      白玉在钨丝灯下流转着澄莹的光,上面纹样如脉蔓延,其间缀着几颗灿星般的雕痕。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不认得这是什么?如果说赵明义口中的证据是勾着他们的香饵,那此玉就是让他们不可抗拒的一道强符。
      “我还以为这东西早让人扣下或者埋到哪个坟圈子里了,为什么会在他这儿?”
      “谁知道,但只要不是他偷的捡的,规矩你们都懂吧?”
      李质瑜醒来的时候颈间又痛又麻,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坐在一张扶背椅上,身前沉默地站着几个人。他望着他们,若有所思,低头又看见身上被翻动过的痕迹,赶紧向腰间摸索过去。
      “各位,你们想做什么我都配合,想要什么也都可以拿走,但是那块儿玉能不能还给我?那是别人交给我的,绝不能丢。”
      “嗯,那你先说玉是谁给你的?”齐遇安惶急地问道。
      李质瑜怔了怔,轻轻摇头,闭口不语。过了片刻,他复又说道:“不管谁给的,在我这儿就是我的东西,请你们还给我,条件好说。”
      齐遇安深吸一口气,有意冲身边的人咳了两声,后退两步,笔挺地站着向李质瑜行了个军礼,铿锵有力地说道:“玉练代指挥齐遇安向您报道,听您调遣!”
      其余的人也纷纷站直敬礼,报上名号。
      这下可把李质瑜搞懵了,他头一次听说“玉练”这个组织,结果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头头儿。他试探着问齐遇安组织的渊源,对方竟非常好耐心地跟他讲解。
      “玉练”或称“玉练五部”,是十来年前诸事平息后由羽化市部分军人和民间人士结成的组织,但因种种桎梏始终没等到用武之地,直至被拆开打散,遗落失联,只有几小撮儿人还在暗中活动,却也各自为营。该组织下属有五部,齐遇安所在的“旗”和一些来自“镰”、“钉”的人员就是现在玉练的主体,听名字便知它们分别对应军、农和工。剩下大多数人不是鼠藏就是留在羽化过安生日子,尤其是知识分子和文人所组成的“风”。
      当李质瑜问到“雨”的情况时,齐遇安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云哭了,就成了雨。”
      另外,玉练的组织形式非常奇特,是靠人与人串联起来的,每人至少拥有三四重关系,而职责分工明确,调动统一。
      齐遇安说依照约定,玉佩的持有者便是玉练的主人。之后他又交代了赵明义留下的暗账,以及他们如何在寻找一个不知名姓但持有解读关键的人,请求李质瑜帮助和领导玉练接下来的行动。
      李质瑜苦笑,然后诚恳地应允:“我量力而为。”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替人完成“其练定风雨”这样的宏愿。
      眼下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有人派了一帮社会闲散人员来到作为军政界新兴派后院的军科大挑衅,像群牛虻似的叮上了五炮的兵士们,想在罪状被揭发之前抓到保持中立而正直的白虎的把柄。
      李质瑜向齐遇安保证这事儿绝对和自己父亲无关,就算拿他做筹码威胁李士权也于事无补,并嘱咐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面,最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当晚李质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找机会把教官们遇到的麻烦告诉了导员胡海松,希望他能向学校反映或通过什么手段将人搞走。胡海松确实也上报了情况,但没人能管。谁知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付亦雪看到了,直缠着他问为的什么。
      听胡海松讲完,付亦雪便说:“其实也简单,就看李质瑜肯不肯受点儿委屈、顺便再坑他爹一把了。”
      胡海松去征求李质瑜的同意,得到的回应是:“可以,不就是剃个头、挨个打吗?要是他们本事大到能把我爸也削一顿就更好了。”说着就向导员请了假,骑上他那辆本田摩托乐呵呵地找他老子去了。
      于是,当晚他就召集了那几个学生,把计划告诉了他们。大家基本没什么意见,因为牺牲最大的只有李质瑜,虽然霍昇和柴敬晖表示对威胁别人并不擅长,但杜云容毫不犹豫地接手了这个任务。
      为了尽快弄到一套以假乱真的军服,李质瑜又一次露出了他的败家本色,花重金托红颜知己去求同住在燕子窝儿胡同的顶级裁缝连夜赶制,隔天下午衣服就被人开着红旗车送到了军科大门口。
      至此万事俱备。
      转过天来,李质瑜的身影刚出现在校门口,就有几个流氓混混儿跟了上来。他好像害怕了,脚下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身后的人紧追不舍,直到把他堵进了一条人迹全无的死巷。
      那伙人中只有一个留在了原地,看面相非常精明,便是他们留下的桩子。霍昇和柴敬晖迅速上前把他制住,拖进了门卫室。
      差不多一刻钟后,那帮混混儿老窝里的电话响起,接通后那边传来桩子焦急的声音:“大哥,不好了!他们在外面找了人,说要灭了咱们!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恶徒倾巢而出,赶到军科大南门的时候正遇上另一拨儿看起来绝非善类的家伙,为首的那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但周身气场压人,很有老大的架势,后面跟着的几个目光凶悍,撇着脚走路,一派龙行虎步,显然都是练家子。这群混混儿二话不说,上去就招呼,而对方赶紧把上级护在中间,和他们展开了一场混斗。
      过后此事被传为歹徒企图袭击来军科大探望儿子的某李姓领导未果,只有李家公子不幸被殴成重伤,而犯罪团伙已被抓获并带走调查。
      当时,胡海松带着徐禅月这个女打手来救李质瑜,她还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李质瑜那张俊脸都快要认不出来了才终于下场。
      胡海松本来担心徐禅月应付不来,攥得手心全是汗,随时准备和王明哲一起往上冲,付亦雪竟不着急,叉腰起劲儿叫好,还掏出一面小小的化妆镜来摆弄。
      徐禅月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因为她本身就是武器,只见她如白虹出鞘,挑开人群,马上就在李质瑜身边划出一块儿空地。两个人抄着板砖一左一右向她攻去,被她的肘和脚同时击中侧腹倒地,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第三个手持木棍的人正面挨了一记扫堂腿,却给了第四个人从侧后方偷袭的机会,但徐禅月就像长了后眼一样,猛然收势,而那人也突然身形一颤,被她拽住衣领掀翻在地,重重地挨上了几脚。徐禅月占到上风,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直将他们打得无力反抗才罢手。
      大家这才领教了徐侠女的可怕之处。
      李质瑜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浑身都是淤肿,按胡海松调侃的话来说是“碰哪儿哪儿疼”,最可怜的还是很长一段时间“无颜见人”,让王明哲和付亦雪每回看到他都忍不住笑,也不知这下徐禅月心里满意没有。
      李质瑜却觉得很值,只他知道这次不仅帮五炮的人解了围,还成功地搅浑了水,今后更可以放开调查那些人受谁指使。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正常地跟付亦雪说话了。
      周末休训一天,胡海松借集萍社的地方举办了场热闹的庆功会,当然,所有人都已经决定了要入社。席间,这位导员异常激动,端着酒杯向座中敬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诸位自当骄傲,因你们已成英雄!”
      付亦雪倚在门边,讪讪一笑,眼神放空,视向无物。一只红豆手串儿挂在她如雪的皓腕上,鲜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是啊,谁不想做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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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军训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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