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Decem

43、第 43 章

　　暮色四合，肆虐一整天的风沙总算歇脚，一方晴空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远方天幕上甚至短暂地挂起一截彩虹。

　　“挺漂亮。”陈江河叼着吸管，喝口甜腻腻的奶茶，夸奖了天上的彩虹。
　　“许个愿吧。”穆阳说。
　　“什么？”
　　穆阳偏头看他，“听说出彩虹的时候许愿比较灵验，你许一个。”
　　“不是……” 陈江河松开吸管，“你能不能先帮我解释下，为什么人类对着任何自然现象都要许愿？”
　　“也不一定，你看打雷下雨时候就没人许，”穆阳道，“要少见的那种才有效。”
　　陈江河一撇嘴，“不信。”

　　又走了一会儿。
　　“许什么愿了？”
　　“为什么告诉你？”
　　穆阳笑了声，“口嫌体正直。”
　　陈江河：“……”

　　陈江河偏头看穆阳，发现他脸上的阴霾被吹散不少，自己顿时也像被阳光普照一样，暖了片刻。
　　“吃什么去？”陈江河趁穆阳不注意，刷地把手里奶茶扔进了垃圾桶，“你请客。”
　　“快到了，前面那家涮羊肉。”穆阳指了下道路尽头的红底白字招牌，“是西岭老字号，广告牌上的软文说，起源于乾隆十三年。”
　　陈江河想起微博上的集锦，“乾隆帝年间好像出产了不少老字号。”
　　“嗯，民以食为天。”

　　陈江河点了四盘羊肉，五十根烤串，并上鲜虾鱼滑牛肚百叶，以及拿来凑数的菌菇拼盘蔬菜拼盘，他和穆阳中间铺满了大小不一的圆盘，等锅子里升腾起透白的蒸汽，几乎看不见穆阳的脸了。
　　陈江河对此不甚满意，只好从对面端着蘸料挪过来，一屁股挤在穆阳旁边，顺便把糖蒜扔他一半。

　　穆阳皱起眉，“干什么？”
　　陈江河耍无赖，“在对面听不见你说话，还怎么讨论案情。”
　　穆阳蹙眉想了想，他从京港马不停蹄赶来，手上还打着石膏，眼下乌青像是要一翻身掉出来，好容易坐下吃顿饭，怎么好讨论案情。
　　“先吃饭，有话回去说。”穆阳边说，边善解人意地夹了一筷子肉，堆进陈江河的小碗里，“趁热吃。”
　　片刻后，陈江河奔波一路而来的疲惫在几片羊肉的美味里被消弭无形。

　　穆阳一顿晚饭没吃多少主食，反倒是喝了一大瓶唯怡豆奶，撑得他直皱眉。
　　“走着回去消食。”陈江河把自己脖子上围巾摘下来，三下五除二往穆阳脖子上一圈，“诶，别摘，这儿夜里风大，你这弱不禁风的别再感冒了。”
　　穆阳要解围巾的手垂下来，搭在自己腹部揉了一圈，“都怪你，只喝水，也不帮我分担一杯豆奶。”
　　陈江河感觉很冤枉，但还是认了错，“对，都怪我，没帮你喝一杯。”

　　穆阳诧异地看看他，转性了？连嘴都不犟了？

　　“来，边走边说，”陈江河裹紧风衣，挨着穆阳往前走，“你方才说，曹越跟着西岭市局的人进戈壁了？”
　　见面之后，穆阳就告诉了陈江河这个消息，但不知道他出于什么考虑，并没第一时间联系西岭市局。于西岭方面来说，他们就只是接到京港要再过来一位支队副队长协助办案的官方通知，具体这位什么到、能带来什么新动态，都还是未知数。

　　“是犯罪团伙失去踪迹之后他跟着进的，我本来也要一块儿去的，但曹队没同意，”穆阳皱起眉，面上有几分疑惑，“我来了以后才听西岭支队的人说，曹队近六七年一直在关注人口贩卖案件……起因似乎是八年前京港市的一件人口失踪案，你听说过吗？”
　　陈江河摇头，八年前他还是个愣头青，刚从公大进了分局实习，一腔热血到处乱洒，关注点就在自己手头的案子上，如果这件人口失踪案是在他进分局前，那他有九成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

　　陈江河摇头，“那时候我在分局实习，分管的都是些小案件……西岭支队的人还说什么了？”
　　“别的没什么，倒是曹队，他状态不太对。”穆阳眉心纵得更深了些，“大有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陈江河心里咯噔一声，曹越这个情况太耳熟了……声音跟着有些发干，“我听郭局说，怀疑他们非法持有枪械。”
　　“不是怀疑，”穆阳声音沉下去，“西岭方面在三天前已经证实了。”

　　一阵北风卷过来，吹得人从内到外透着凉。

　　“这个跨省，甚至可能跨境的集团组织涉嫌多项犯罪。据西岭的线报，向某些地区贩卖少女已经是他们最下游的产业了。不过也正因为这项不被看中的‘生意’，让他们露出马脚，被西岭支队盯上了。”穆阳掐掐眉心，向陈江河伸手，“给我支烟。”
　　陈江河警惕地看着他，“好好说着话，要什么烟？”
　　穆阳显得有些烦躁，“烟。”

　　陈江河没辙，摸出烟盒递给他一根，“就一支。”
　　穆阳点头。

　　北风里，穆阳慢慢吐出口烟，“之所以耗费了三四年功夫都难有进展，是因为西岭内部很可能被犯罪集团渗透了——这是曹队走之前的分析，我的判断和他一致。这也就是他坚持要进戈壁的原因之一。”
　　他猛地吸了口烟，狠狠地喷出来，“孟思思在那些人手上，江河，本来应该是我去的。”

　　“没有这个‘应该’，”陈江河几乎是立时打断了他的自责，“要说‘应该’，那也是我们这些个外勤组的，你一个书生凑什么热闹？再者，从来也没规定说受害人家属必须代替警方深入险境的。”陈江河抓了把头发，自己也叼了根烟出来，“我了解曹越，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冒进。”

　　说完，没等穆阳发问，陈江河心里率先自问一句：“真的吗？”
　　如果曹越和当年的师父一样，那还真的未必。

　　“明天一早去西岭市局。”烟圈随着北风消散，陈江河目光沉沉，“不管曹越是什么原因，他还欠了分局兄弟们一个解释，不能折在这地方。”

　　两人一路再无话，回到小旅馆，门口前台已经从泼辣大姐换成胖老板。胖老板感激穆阳帮他儿子瞧病，特意给他们房间多送了两瓶矿泉水和方便面。
　　穆阳道了谢，和陈江河沉默着上了楼。

　　房间里，两人的行李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
　　陈江河的行李箱大咧咧敞开着，穆阳那边收拾得很齐整，风衣和棉服都挂在坏了门的壁柜里，余下的都分门别类装在箱子里，充当了临时的矮柜。
　　陈江河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拽衣服，穆阳站在壁柜前给他腾地方，“把外衣挂过来，其他小件可以塞箱子里，需要时候拿就行。”
　　陈江河偏头，看到穆阳已经给他让出了一半空间。

　　壁柜不大，陈江河的外衣再塞进去，基本上就装满了。他拿着衣架站在壁柜前，看着两人挤在一块的五六件衣服，心头莫名柔软了下，嘴角向上翘起，勾出个笑来。

　　“别傻笑了，去洗个澡，今晚早点休息，”穆阳塞过来一条毛巾，“干净的。”
　　陈江河压不下去自己上扬的嘴角，干脆使坏，“这么贤惠？”
　　穆阳也一笑，根本不吃他这套，“意外么？”
　　陈江河轻轻吸了口气，“希望你保持下去。”
　　穆阳那形状漂亮的喉结滚动了下，向后退了步倚在墙边，“快去，别磨叽。”

　　直到洗手间里传出水声，穆阳才捏了把自己的脸，站直了走回窗边。
　　推开窗子，冷风灌进来，吹凉了他发热的脸颊。

　　穆阳想起高中那年陈江河偷听见的那句话，他当真了吗？
　　旋即苦笑，真是疯了，现在想这些干什么。
　　同一时间，陈江河正在用时冷时热的水冲掉脑袋上的泡沫，边冲边想，穆小阳当年拒绝得那么斩钉截铁，真绝情。

　　陈江河洗完了，带着一身香气古老的沐浴液味道出来，穆阳匆匆打量他一眼，抓起桌边的毛巾，“我去洗，你先睡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穆阳只好一脸坦然，装作没看见旁边黄鼠狼偷鸡一样笑起来的陈江河。

　　陈江河倒在嘎吱响的弹簧床上，枕着手臂，脸上笑意不减——火候还不到，得小火慢熬，才能有滋味。

　　穆阳擦着头发出来时候，陈江河已经睡着了，被子垂了一半在地上，长腿压着另一半。他穿着条宽松的睡裤，裤脚被搓上去一半，露出紧致修长的小腿搭在被子上。

　　穆阳垂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他转身去把毛巾挂好，走回去时候给自己做了番柳下惠式洗脑，然后俯身把被子抽出来，重新把陈江河裹上。
　　裹完了睡姿感人的陈警官，穆阳躺回自己的那张床，却辗转反侧有些失眠。

　　离开京港后他仔细思考过孟思思离开大学城的情况。不同于京港那边的看法，西岭市局提出的观点也许更贴近真相。孟思思极大可能是先通知小姨要回去吃饭，然后才接到某人的电话，继而丢掉自己的电话卡，跟着那人离开。
　　她告诉小姨要回家吃饭并不是一个“求救信号”，相反，她在一开始甚至不愿意再被人联系到。
　　只是时间点太过于巧合，起初误导了警方，让他们认为孟思思和罗扬波被绑架有着直接联系。
　　但真的能把这两个案件完全割裂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