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Decem

24、第 24 章

　　车在路上缓慢行驶，音响里播放着生猛的草原歌曲。

　　“你品味挺独特的。”穆阳看了眼手里的光盘盒，上面绿油油一片中点缀着几团白色——风吹草低见牛羊。
　　“没有你独特，”陈江河说，“中午鱼香肉丝挺好吃？”
　　“？”
　　陈江河靠在驾驶座上，看着前面的拥堵的车辆，“市局食堂出了名的‘一锅乱炖’，没想你还挺不挑食的。”
　　“不，”穆阳莞尔一笑，“我其实挺挑食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江河总觉得他从穆阳这句话里听出了食物以外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片刻，陈江河主动起了个话头：“我一直纳闷，你为什么放着外科医生不干——尽管你被下放到了社区医院，但努把劲儿还能回三甲吧？可你却主动放弃了，还跑到市局来当法医，不知道他们法医队除了老邹全光棍么？”
　　对于陈江河和刚见面同事提出的这同一个问题，穆阳觉得要还是沿用那句“从小喜欢看名侦探柯南”是无论如何都敷衍不过去的。

　　“我确实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还没到能和盘托出的时候。”穆阳说，“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我离开医院是因为一起医疗事故吧？我没告诉你的是，那起医疗事故其实和我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是我主动承担了责任。所以，我的导师才会不遗余力地保下我。但他的做法也让我慢了一步，不然我早在去年就考进市局了。”

　　意外？震惊？不可置信！
　　陈江河扶着方向盘，甚至想不出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穆阳这句话——他等于是认可了陈江河这一周来的猜测——他是处心积虑，是别有用心的。
　　可为什么要坦白？
　　穆阳应该知道，即便随口扯一个淡，他也不会去较这个真的。

　　默了良久，穆阳才又说：“我没安坏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从陈江河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如鸦羽的睫毛轻颤了下，莫名地，这一下如同刷在他心尖上，麻痒麻痒的。

　　仍然是一辆泥猴的车在脱离拥堵后，甩着干泥块儿飞一样到了医院。和他们同时到的，还有原本出去送样本，被临时叫过来打下手的实习生小吕。

　　进了住院部的监管区，余乐乐正愁眉苦脸坐在从护士站临时搬过来的黄色木椅上，嘴里啃着一次性水杯发愣。

　　陈江河过去在纸杯上点点，“上面的蜡全让你吃肚子里了。”
　　余乐乐抬眼看看昔年的师哥，陡然生出十成十的亲切感，“太难搞了，这个冯晓雪，难搞。”
　　“她作什么妖了？”陈江河一乐，“怎么一夜之间就把你作成了掉进盘丝洞的唐僧。”
　　余乐乐抬手一指，“你们自己进去感受一下，看出来能不能变成我的大徒弟。”

　　监管病房里，冯晓雪没受伤的只手被拷在床上，脚上扣着脚镣。
　　——标准程序，没太大问题。

　　冯晓雪的床位靠窗，窗户上焊着银色的不锈钢栏杆，密密匝匝，把窗外的绿树和屋顶割裂成一个一个规则的矩形。人躺在里面，哪怕是在治疗阶段，这一扇窗也会不断提醒你，你失去了自由。
　　身心的双重折磨。

　　陈江河和穆阳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到床上发呆的冯晓雪。
　　这个哪怕是进市局自首也要精致装扮的姑娘终于洗下铅华，把一身颓然毫无遗漏地展现在外人面前。

　　陈江河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眼打着瞌睡正要出门的狱警，伸手在病床的护栏上轻敲了下，“冯晓雪，法医来了，你方便验伤吗？”
　　冯晓雪没动弹，灰败的神色里没有半点生气，“你们说，死到底是种什么感受？”
　　陈江河：“……”这怎么还突然文艺上了？

　　“你既不想死，那还问这个做什么呢？”穆阳文质彬彬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知道了又能怎样，徒增烦恼而已。”
　　陈江河默默站起来，要把位置让给穆阳。
　　穆阳看他一眼，干嘛？
　　陈江河一挑眉，位置给你，话筒给你，开始表演吧皮卡丘。

　　陈江河后退两步倚在旁边的墙上，看穆阳拿出了几样验伤工具，一样样慢条斯理摆在病床上。

　　“我是市局法医室的法医穆阳，这是我的助手吕鑫，”穆阳指了下身后的小吕，然后看着冯晓雪的侧脸，“我们给你验伤，你介意吗？”

　　也许已经很久没得到过这样态度温和的询问，穆阳的话让冯晓雪一怔，顿了两秒才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穆阳。
　　她的眼睛并不大，也不明亮，甚至没有同龄女孩那种青春的光彩。
　　穆阳回看她，神色很平静。

　　“有人要害我。”冯晓雪说着，用受伤的那只手撸起了袖管和裤管。
　　白皙的手臂和小腿上赫然是大片淤青。

　　穆阳没多言语，冲身后招呼了下，小吕拿着相机过来，一丝不苟地协助穆阳开始验伤。
　　“六处撞击伤，大臂两处，腿部四处，脖颈有扼痕，”穆阳说着，小吕在他身后飞快记录，“不过有一点我比较纳闷，冯小姐，你是怎么克服了对窒息和死亡的恐惧，在自己脖颈上留下了这道伤痕呢？据我所知，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话音落下，吃惊的不仅是冯晓雪，还有站在穆阳身后的吕鑫。

　　“穆老师，您是怎么……”
　　“扼喉时发力的位置、角度。”穆阳的话点到即止，后面的小吕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顺手又翻看了下方才拍摄的照片。

　　穆阳转回头，好脾气地看着冯晓雪，“冯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准备开口了，那你可以解释下这两样东西。”
　　伴随着陈江河低沉的嗓音，掉落在冯晓雪膝头的还有一个黑皮笔记本和一支手机。

　　冯晓雪瞳孔骤然紧缩，目光如尖利的锥子钉在那支手机上。
　　“你们果然去找晓军了。”

　　陈江河吊儿郎当地倚在墙边，“不找他找谁呢，难不成直接去找元泰，告诉他他做的这个局一点都不高明，根本就没套死你这个‘替死鬼’？”

　　冯晓雪给自己打造的刀枪不入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

　　“元泰在你的出租屋里杀了伍长昊，但不凑巧，他动手那天你提前回到了出租屋。元泰用冯晓军威胁你，让你在事发后去警局自首。他或许还有一套说辞，他告诉你，证据不足，证据链不完整，定不了你的罪，进入公诉阶段后他还会为你请最好的刑辩律师——只要你不说实话，不出卖他们。他帮你编了一套漏洞百出的供述，而你则表现出对他的无比信任，让他卸掉了对你的防备心。”

　　冯晓雪牵了下嘴角，突兀地笑了声，讥讽、轻蔑。

　　陈江河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他偏头看一眼吕鑫，说：“小吕，你和乐乐先带着验伤结果回局里，曹队等着要。”
　　吕鑫不疑有他，拿起相机和穆阳收拾好的勘验箱，一溜小跑出了病房门。

　　“好了，现在都是自己人，你可以说话了。”

　　冯晓雪用力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犹疑着，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几圈后，仍然没开口。

　　“行吧，那我再替你多说几句。”陈江河认命地去墙角把狱警那张椅子拎过来，坐下后喟叹了声，“的确是小瞧你了，巾帼不让须眉啊——你知道元泰不会轻易放过你，也知道警方不会轻易相信你的供述，我们一定会顺着手里的线索继续调查。当然，即便我们不作为，元泰也会把‘案发现场’拱手送到我们面前。而你，你在现场留下的东西，足以引起警方的注意。不过有一点我始终没想通，你明知道元泰会把该带的东西都带走，是什么让你有信心他不会发现你的‘秘密’？”

　　冯晓雪还是冷笑，打定了主意就是咬紧牙关不开口，陈江河盯她两眼，要不是懒得和一姑娘计较，他就拿出审讯室那套了。

　　“冯小姐，”旁边穆阳慢悠悠接上陈江河的话，“你大费周折，不就是害怕看守所里不安全，想在一个相对独立、宽松的环境里和警方交换条件么？”他手撑在护栏上，身体微微前倾，“相信我，如果你今天不说，那下次在审讯室里听见你‘要求’的就不只两个人，还会有我们的上级领导，甚至上上级，到时候陈警官就做不了主了。”

　　陈江河微眯起眼，目光落在穆阳白皙修长的一双手上，他怎么猜出来的？
　　冯晓雪的视线也钉在穆阳身上，探究、疑惑、猜度交杂在一起，让人如芒在背。然而穆阳的整个状态却很松弛，带着一种天然令人信服的力量，在冯晓雪的注视下给了她一个和善的微笑。

　　病房里的挂钟秒针哒哒走了一整圈，冯晓雪认命了似的向后一靠，紧绷的姿势松懈下来，她撇开目光，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笔记本，是我的，”她声音里有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费力咽了下唾沫，指尖碰了碰那支款式老旧的手机，旋即触电一样缩了回去，“手机，是他的。”
　　陈江河开始做记录，“说名字。”
　　“伍长昊，”冯晓雪仰面看着陈江河，“这里面有一条情报和一条位置信息。”她顿了顿，舌尖舔了下嘴唇，“我可以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陈江河停笔，公事公办道：“只要你配合调查，指认凶手，警方可以向检方提供……”
　　“你错了，我不是要立功证明，”冯晓雪毫无预兆地落了泪，“我只要他干干净净地走。”

　　陈江河默了片刻，抬眸，“我答应你。”
　　穆阳倏地转头看向陈江河，没想到他真的敢答应！这事将来一旦捅出去，陈江河面对的恐怕不止是脱下警服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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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有点不稳定，等再存点稿，就恢复19：00更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