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江子越

4、未来

　　周泽楷的生日果真同往年的没多大差别。
　　战队全员出门庆祝，接近十一点半时，周泽楷收到了一条来自于苏沐橙的信息。
　　他和苏沐橙平日里交集不多，最近围绕的话题人物只有苏沐秋。
　　这会儿苏沐橙劈头盖脸问了一句他在哪，周泽楷尽管一头雾水，还是老老实实把KTV的地址报给了她。
　　队友杜明正抱着立麦，深情地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轻缓的旋律中，周泽楷的心一点点揪起来。
　　苏沐橙的下一条短信来得很快，周泽楷匆匆站起来，含糊地交代：“我出去一趟。”
　　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看到苏沐橙手中的蛋糕时，周泽楷脚步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回神之后，他快步迎了上去。
　　苏沐橙穿着毛昵外套，帽子拉上挡住了半张脸，下巴藏在围巾里。
　　她把蛋糕递给周泽楷，打了个呵欠：“还好赶上了。”
　　周泽楷看向她，眼里藏着光。
　　“我哥让我替他跟你说一句，生日快乐，”她顿了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小朋友。”
　　她抖了下肩，表示被这个称呼腻歪到了。
　　周泽楷脸皮隐隐发烫，低声说了句谢谢。
　　“蛋糕虽然是我买的，款式却是我哥挑的，你就当是我哥给你过生日了，你知道他来不了嘛。”
　　“没关系的，”周泽楷又说了一次，“谢谢。”
　　“不客气。行了，任务完成，我走了。”
　　周泽楷抬头，怕她一个女生深夜回去不安全，却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深色卫衣的男孩子，正频频看向这边。
　　苏沐橙朝那人招了一下手，男孩半边脸终于暴露在光线中。
　　周泽楷一愣，竟然是熟人。
　　莫凡走了过来，点了点头就算打完招呼了。沉默良久，莫凡许是觉得有些不合适，又开口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周泽楷：“呃……谢谢。”
　　莫凡：“......”
　　周泽楷：“......”
　　联盟里最沉默寡言的两个人碰面，气氛意料之中的冷。
　　苏沐橙紧了紧围巾：“那我走了，我哥说你要是回去很晚了，就别上线了。”
　　上海的十一月已经很冷了，冷风阵阵，周泽楷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开。
　　车流奔驰经过，莫凡小心地护着苏沐橙走在外道，苏沐橙走着走着，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莫凡的手臂。
　　果然是那种关系啊。
　　周泽楷上楼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苏沐秋知不知道这件事。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早找他追问一堆莫凡的事了。
　　这样的念头划过，周泽楷心里顿时一咯噔。
　　什么时候，这样的亲密，成了理所应当。
　　*
　　回到包厢，果不其然被队友追问蛋糕的来源，周泽楷不想撒谎，却也不想多说自己和苏沐秋的事，就只笑笑不回答。
　　最后闹到很晚，每个人都喝了点酒，不只是为了周泽楷生日，更多是发泄这一段时间的压力。
　　电竞选手，吃的都是年轻饭，无数次的长时间训练，无数次的比赛复盘，压力都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周泽楷酒量不好，散场时已经感觉自己脚步有些踉跄了。
　　忍着醉意，坚持回到房间，登上了游戏。
　　缓冲条进度一点点拉满，光亮倒映在他瞳孔，像蕴着汪似海情深。
　　苏沐秋竟然也还没休息，一个人坐在城墙上头，定定地出神。
　　周泽楷控制游戏人物在他身边坐下，两人靠得极近，仿佛周泽楷真的陪在他身边，而不是隔着看不见的网络。
　　“这么晚了还不准备休息？”苏沐秋率先打破沉默。
　　周泽楷此时醉意上涌，大脑钝钝的，平常就足够木讷寡言，这会儿更显得反应慢。
　　不是不累，可想见苏沐秋一面的冲动还是压过了一切，连一分一秒都等不了，想着就算是上线看看他的ID也好。
　　一晚上的情绪憋了这么久，非但没有沉寂下来，反倒有愈发沸反盈天的迹象。
　　“蛋糕收到了，谢谢前辈。”两人分明亲近许多了，周泽楷却仍然谦卑地叫着苏沐秋前辈。
　　“喜欢吗？”苏沐秋侧了一下脸，啧了一声，“你们小朋友就是喜欢吃甜的。”
　　周泽楷抿抿嘴，没有反驳。
　　自从见了苏家兄妹的合影，苏沐秋如今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刚满十八岁又偏爱装老成的小少年。
　　反差得可爱，让人舍不得去戳破他的伪装。
　　游戏里的人物外形再怎么逼真，也不可能和操作者有过多相似度，秋木苏的外貌设定和游戏里的神枪手没什么不同，他自己的大号一枪穿云也是同种职业，这么多年了，外形早该看习惯了。
　　可现在，盯着秋木苏，周泽楷却仿佛能看见照片里的那个少年。
　　恣意又潇洒，积极又开朗。
　　兴许是真的醉了，周泽楷无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电脑屏幕，虚虚地抚摸着秋木苏的脸。
　　一个只在脑海中完成的怀抱。
　　对话框突然闪动，周泽楷眨眨眼，移开视线，猛地定住了。
　　苏沐秋：“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点痒......是不是你在摸我？”
　　周泽楷猛吸一口气，把手抽了回来。
　　他做贼心虚，谁知道有些人只是恶趣味又发作了而已。
　　苏沐秋：“哈哈哈开玩笑的啦。”
　　“怎么不说话？”
　　“嗯......第一次沉默这么久，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小朋友，害羞了？”
　　周泽楷眼尾被酒精烧出一片通红，他不曾喜欢上谁，第一次动心，便尝遍了思念的苦涩。
　　苏沐秋：“之前都不怎么觉得，今天你过生日，忽然就觉得离你实在是太远了。”
　　窗外万籁俱寂，游戏里也罕有人迹，苏沐秋这句话仿佛带着月光的清霜，周泽楷悸动的心跳霎时候就平静了下来。
　　“网友好歹能抽时间见个面呢，我们刷了那么多次副本，却一直没能好好认识一次。”
　　苏沐秋从来乐观向上，平日里聊天绝对看不出来车祸对他造成的阴影，他除了最开始那次泄露出来几分茫然无措外，对于意识只能存在于游戏里的负面情绪一直控制得很好。
　　以至于他打完这两行话之后，周泽楷久久找不到语言能力。
　　他们在游戏里契合度很高，从拘谨到熟悉也不过几个月时间，那些在深夜里打竞技场、聊神枪手打法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可谁能知道，苏沐秋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真实呢。
　　苏沐秋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意识重生以来的这段时间，有叶修和沐橙陪在他身边，还有新认识的玩家一起刷副本，他整天待在游戏里，半分未觉得消极。
　　直到今天，周泽楷生日，连着一整天都没看见他上线。
　　苏沐秋才真真切切第一次感到了焦躁。
　　要是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游戏里呢？
　　又或者，甚至没那么幸运，指不定哪天意识沉睡不醒了呢？
　　他都还没见上小朋友一面，亲口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样的念头单是浮光掠影闪过一回，便从此在脑里扎了根，折磨了他整整一天。
　　苏沐秋难得不再活蹦乱跳，夜深人静，独自爬上城头发呆。
　　而电脑前，周泽楷的心也是沉甸甸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住，呼吸变得缓慢困难。
　　不见天日的情愫越是压迫越是翻涌，见着苏沐秋时的欢喜，下线后对他的思念，冲垮了防线，满心的喜欢，皆堵在了嘴边。
　　他有一堆的话要说，可落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对话框里只出现了“我很喜欢前辈”六个字。
　　可这句话最后也没能发出去。
　　苏沐秋操作人物站起来，一扫方才的悲情，朝周泽楷说道：“既然在现实里没法见面，那游戏里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我了。”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连失落都不会维持太久。
　　周泽楷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边打字边哑声说了个：“好。”
　　到底是不敢轻率开口，怕苏沐秋不喜欢，更怕这段关系成了泡影。
　　苏沐秋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瞬间又活力十足，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催着周泽楷下线休息。
　　周泽楷喝了酒，少见地犯了轴劲儿，说：“前辈，可以教我制作武器么？”
　　他纯属不想那么早下线，没话找话，想多缠着苏沐秋多一会儿。
　　他说了那么长一句话，又是主动提了要求，苏沐秋哪里还会拒绝。
　　战队其他人都已经休息了，房门紧闭，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光。
　　苏沐秋的对话框一条接着一条慢慢往外蹦。
　　周泽楷缓慢地眨了眨眼，困意袭来，他伸手点在秋木苏的ID上，渐渐合上了眼睛。
　　这个姿势极度不舒服，他却始终未曾放松，仿佛只要不松手，苏沐秋就不会消失。
　　苏沐秋发完一段话，没等来周泽楷的回应。
　　他和周泽楷唯一的联系只有不断闪动的光标。
　　苏沐秋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电脑前睡着的少年。
　　手臂僵持在半空中，他放下，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