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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追寻 ...

  •   四. 追寻
      春天的雨,落在两颗饱受折磨的心上。
      他看她,总像是雾里看花。
      那清冷如春雨的泪水落下,洗净了灰尘;
      她悲伤的目光,刺痛了他的心……

      方记尘身处出租车之中,只想咒骂这潮湿的鬼天气。
      凝望窗外飞驰的景物,心里有一剎那的茫然。
      为何回来?思乡?对于一个两岁就移居国外的人来说,「家乡」这个名词似乎太遥远了些。生意?很不巧地,他手中的公司并没有往这个小岛发展的计划。剩下的,也只有感情了。
      「我不能阻止你,也无法绑住你;你执意决定回去,我没办法。只是,请紧记一句话:别再走忘尘的旧路。」
      这是父亲在他临行前唯一的话。对于他老人家,他和忘尘两兄弟,算是不孝子了。十年前,父亲放走了忘尘;十年后,父亲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唯一仅有的长子离开。
      忘尘的旧路?不,父亲不明白,他和忘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就算情况再坏,他也绝不会走到「死」这一步。不能说忘尘愚蠢,而是忘尘一向比他敏感。再说,忘尘二十年一路走来,从不曾违抗过父母长辈的要求。他压抑得太久了,以至当他找到最爱却遭阻挠时,他会比任何人都要不顾一切。就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睡火山,一旦爆发就将会是不可收拾。
      而他这个哥哥,又何曾做过让父母失望的事?他不曾反抗,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目标或理想。而方家长子的身份让他责无旁贷,所以他一直愿意任父辈摆布。经过忘尘一战,方家人想必明白到,他和忘尘一样,都不是能让人任意控制的温驯人种吧!否则如以往父亲绝对权威的教育方式,怎么也不会允许他回到台湾来。
      当初忘尘的死讯传到耳中,方记尘着实惊讶得无法反应过来。他一向是知道忘尘的。可是,就算忘尘再爱那个女孩,他也绝对想不到那份感情竟会深到让忘尘丢弃生命。一切都过去后,方记尘想,或许这女孩真是有特别之处吧!忘尘不是个喜欢玩乐的人,他曾亲口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会结婚,就只有两种可能性;若非为方家着想的政治婚姻,那就必定是他找到了他命中相属的人。而那女孩竟然让忘尘爱她爱得……宁愿跟她死在一起,做对同命鸳鸯?
      方记尘也知道,那女孩的确有让忘尘倾心的特质。
      十二年了!当年,十八岁的忘尘初遇只有十四岁的一个小孤女,并从此成为好友。兄弟间的通讯,也开始渐渐一再重复着「石真言」这个名字。那两年,从相遇、相知到相恋,方记尘是和方忘尘一起分享的!也许是因为忘尘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小到大,他倾诉的对象也就只有方记尘这个哥哥,所以那段时间,记尘几乎是几天收到一封忘尘的信。每次对着那忘尘惯用的浅蓝信纸,这个过早闯进忘尘生命的女孩,也熟悉得彷佛就站在记尘眼前一样。
      到十年前那场车祸发生,记尘仍然没有回国,因为忘尘的骨灰是送回美国去的。然后,他一直追寻着女孩的下落,并逐步彻查关于她的一切。因为女孩与忘尘的死有极大关系,所以他能用的管道非常有限。直到一个多月前,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地址——一个位于台湾台中市的地址。
      还是先回天母吧。
      记尘不想太早出现在石真言眼前。各方面的调查及直觉都显示,那女孩是个天真单纯的小东西,记尘怕自己会吓着了她。
      他和忘尘长得太相似了。唯一的差别,是那双眼睛。他们身上都有遗传自母亲的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忘尘的瞳色是深棕色,而他却是没有掺进半点杂色的墨黑。
      位于天母的祖宅早已空置了,只留下十数名佣仆把宅子打理好。本来,父母带着他定居纽约,而忘尘则是一直跟祖父、祖母住在天母大宅。但自从忘尘去世后,祖父、祖母为免触景生情,也迁移到阳明山上的「方园」去了。
      来应门的长工见到他,起先是像见了鬼似的讶然,接着急急忙忙地把大门全开,诚惶诚恐地打招呼:「大少爷,欢迎回来。」
      记尘微笑,直接上了二楼,走进忘尘生前住的房间。他知道,他们是以为自己见到忘尘的魂了。
      若世上真有灵魂之说,他还真想见见忘尘呢!
      选择先回天母,其实是要找点「证据」——一件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的东西。
      忘尘的房间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在方记尘来说,多年来收到的照片,却比现在亲切多了。
      失去了主人,没有半丝人气的空间,让本应整洁和谐的室内凭添了无限冷意。
      打开入墙柜的其中一扇门,一片金光让记尘不得不稍稍移开视线。再仔细看,原来,那些都是忘尘自小到大所得的奖杯、奖章,还有十数卷奖状。
      忘尘居然把它们堆在这里——像丢垃圾似地?
      可见,忘尘真的不是如所有人眼中般意气风发。
      而在他眼中,那石真言才是第一位吧。向来甚么都无所谓的忘尘,竟然为了那女孩,舍弃了世界。
      最后,记尘选中了一只鸡心。两边的盖都能打开;一边是他们兄弟的合照,另一边是忘尘和她。
      石真言会相信的,记尘知道。她能留住的、属于忘尘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她对忘尘的了解,甚至不比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兄长多。
      呀!或者他还需要再拿一个东西——
      直觉驱使记尘转身打开一扇房门,走进属忘尘私有的书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只银制的小钥匙,插进档案柜最底层的锁匙孔,抽屉应声而开。
      一个孤独的布娃娃,正静静地躺在那儿。除此之外,抽屉内别无他物。
      那是一个小丑造型的布娃娃。小丑的右眼下,有一颗以黑色水晶雕成的泪珠。雪白的脸和墨黑的泪,那色彩对比甚为强烈。
      这是当年忘尘送给石真言的毕业礼物。可是,为何会有两个呢?
      对了,忘尘是准备寄给他的。那年十九岁,他高中毕业。这是忘尘没有寄到美国去的礼物。看,小丑的背上还留有忘尘方方正正的笔迹呢!上面写着「给记尘」三个字。
      这才是忘尘心里的想法吧。方家继承人的身份,忘尘根本不想争。他这哥哥和石真言,才是对忘尘最重要的人。
      忘尘死得多么无辜!为何不等他回来呢?难道忘尘认为,他无法给予任何帮助吗?忘尘该等他的!忘尘和他从小表现出色,但父母及祖父、祖母仍然总是把重心放在身为哥哥的他身上。忘尘解决不了的事,他并非绝对没有办法!为何不等他?
      记尘带走鸡心和小丑,把一直停放在车库、一辆本属忘尘所有的小跑车开走,目的地是位于阳明山上的方园。
      当年祖父他们迁到方园,连带大部份佣仆也跟了过去。与他熟悉的人,也都在方园。所以这次,应该不会有太乌龙的事。
      看到大门了。记尘放慢车速,进了私人车道。保安人员显然是认得忘尘的车,赶紧跑进屋里去通报。然后,管家李燕虹带着一些人出来。待见到方记尘从车里出来后,她扯开喉咙:「大少爷回来了!太老爷、老夫人!大少爷从美国回家来了哪!」
      方记尘看她兴奋地一路喊进屋里,只觉可笑得很。
      家?这是他的「家」吗?天知道他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方园呢!那么,他的家在何方?在纽约那边,在他父母居住的公寓?不,他不认为。
      他的家,是有忘尘的地方。
      而现在,忘尘走了,他的家还在吗?父辈人人当他是宝,却只是因为他的才能,让他们不得不倚靠他。
      这样的家,重要吗?
      不、提、也、罢!
      方记尘跟着管家走进屋里,正好看见向来威严的祖父由祖母伴着,从二楼走了下来。
      看来七十岁的祖父要活过一百岁不是问题。典型的方家人,都遗传了一副健康的体魄。
      「爷爷。」
      方记尘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抬起祖母的手,在其手背上礼貌性地印下一吻:「奶奶,你又年轻了不少。」
      苏婉婷——只比丈夫年轻一岁的方老夫人嫣然一笑,挽着丈夫的臂弯在沙发上落坐。
      方言骅——方家老爷子挑起左眉:
      「纽约那边没甚么吧。」
      方记尘早预到祖父会这样说,微微一笑,从容应对。
      「没。只是突然想回来走走,好歹是自己的根。」
      方言骅研判意味颇重地打量着方记尘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孙儿眼中找出一丝破绽。
      「就这么简单吗?」他忽然笑了,「尘儿,你太天真。也难怪遐迩会说你太嫩。你以为你老爹真会放心大胆地让你回来台湾?我在你离开纽约的下一刻就收到通知了。」
      记尘苦笑,没有在听到父亲方遐迩的名字后感到半点讶异。
      意料中事,不是?父亲不是笨蛋,自己管不了,也必定会把祖父拖下水。
      「我必须让十年前无疾而终的故事有个结局。」
      如记尘所料,方言骅皱起了眉。
      「你要做不孝子吗?」他停一停,拿起茶杯润了润嘴唇,「你认为我们会允许?十年前,我们错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言骅!」苏婉婷无奈地低叫了声,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方言骅的注意力到了妻子身上,他轻拍了妻子的手背两下作为安抚,然后再转回头来对付宝贝孙儿。
      「尘儿,我老了,活不了多久;遐迩他们,也五十了吧?方家,是一定会交到你手上的,只是迟早问题。你要像小尘一样丢下一切吗?」
      他状似疲倦地用手扶了扶额头,「我就不知道那个姓石的女人有何特别之处。天涯何处无芳草?为甚么你们兄弟俩都死死地认定了她呢?想想清楚,那女孩真的值得你们放弃一切吗?尘儿,你一直都是比小尘理智而聪明的。为甚么不用用你聪明的脑袋?一个女人,真值得你们当个不忠不义之人?十年前,小尘错了一次;十年后,你又要丢弃家人、亲友、公司,就只为一个石真言?」
      方记尘冷笑。就连身为祖父的方言骅,也不禁微微打了个冷颤。这孩子!若不是记尘表现太出色,亡兄方若骅也不会指定他接手。这明明充满了嘲讽、却明白表示着挑衅的笑容,却隐含着一股教人不禁打颤的冷意;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父亲。
      「苦肉计,不管用了,爷爷。我不是忘尘,我是记尘。」
      是的,他是方记尘,不是忘尘!他不会傻得像十年前的忘尘一样,因为祖父的苦肉计而内疚自责,最终被逼走上绝路。
      十年前的一场车祸,她生,他死!
      幸会了,石真言……
      ╬╬╬
      辞别了祖父和祖母后,方记尘直驱车往台中。在黄昏时分,找到了那间名叫「育苗之家」的孤儿院。
      她,就是在这儿长大吗?想必,十年前,忘尘会是这儿的常客吧。
      「哥哥,你在做甚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里,记尘低下头,发现一个小女孩正怯怯的站在他跟前,大约有五、六岁。
      那甜美的笑容让记尘不禁展眉。他蹲下来:
      「小妹妹,你在这儿住吗?」
      「对呀!我叫小荷。不只我,这里还有好多好多朋友呢!小虎、阿文、小东、小羽、飞飞、天华、婷婷、可儿、兰姐儿、小光……」
      十只手指数完,小女娃瞪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哥哥,不够数喔。」
      记尘看着小女孩可怜兮兮的模样,差点笑了出声。
      「哥哥……」
      小女孩停住说了一半的话,让记尘不禁好奇地追问:「你想说甚么?」
      女孩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叔叔』?你好高,应该叫叔叔才对。可是,你不老哦,是叔叔还是哥哥……」
      记尘看小女孩为称呼的问题苦恼,也很认真的想了想。
      「……算了,你叫我哥哥吧!」应该不算过分吧?
      「对了,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做甚么呢!」
      记尘笑笑:「我在找人。小荷,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石真言』的姐姐?」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把女声插了进来。
      「天哪!小荷,原来你在这儿!你做甚么一个人跑出来?」
      只见小荷一脸心虚:「娟姨……」
      那位被称为「娟姨」的少女正要把小荷带回屋里,这才发现原来一边还有一个陌生人。
      「先生?」
      记尘递出一张名片,「打扰了。在下姓方,想寻找一个应该住在这所孤儿院的人。」
      只见女孩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就放到口袋里:「原来你是来寻人的呀?方先生,请问你要找谁?」
      「一个姓石的女孩。石真言。」
      女孩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形明显一僵。
      「你是谁?你是方忘尘吗?人鬼殊途,你就不能放过真言吗?」
      方记尘苦笑,却没有感到太惊讶。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错认为忘尘了。
      「我不是方忘尘,他早在十年前就不在了,不是?」他笑了笑,「我叫方记尘,是忘尘的哥哥。」
      「……哥哥?」女孩怔了怔,「要命!我们可从没听过方忘尘有甚么哥哥呢!你是方忘尘,对不对?你想骗我吗?」
      记尘没想到女孩会否定他的身份,回过神来,忙顶住快要关上的铁闸。
      「小姐!请让我见见石小姐,我有证据。」
      女孩推不动铁闸,只好把门开了。
      「你真的不是方忘尘?」
      「不是。」
      「你是方忘尘的哥哥?」
      「是的,孪生的哥哥。」
      「……孪生的哥哥?」女孩呆呆地重复着记尘的话,眼眶忽然红了起来。
      「我倒希望你真是方忘尘呢!方先生,想必你是想来收拾当年的残局了?唉!你不知道!自从忘尘——方忘尘过世后,真言这娃儿也变了。你来了,倒好,你也帮我劝劝她吧!她才那么二十多岁的年纪,可不能真的孤独一生哪!」
      方记尘听了女孩的话,心里一疼。
      「……石真言——她过得可好?」
      「好?才怪呢!要是好的话,她早嫁人啦!」
      方记尘得到了他最不愿意得到的答案。
      石真言,他和忘尘兄弟的死穴。
      记尘以为,她可以过得很好的!毕竟,忘尘已经死了!不是吗?忘尘不在,也不会有人再去搔扰她。可是,他忘了一件事!失去了忘尘,她真能释怀吗?
      忘尘和他机关算尽,终究还是算漏了这一点!
      「方先生!」在连唤了三声却得不到响应后,赵娟终于扯开喉咙大喊。方记尘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未请教?」
      赵娟把人请进屋,端来一杯温茶后才在沙发坐下来。
      「我叫赵娟,是这家孤儿院的下一任院长——现任院长赵诚是我父亲;而我父亲正是真言的义父,所以,我和真言也算得上是姐妹了。」
      方记尘确定这女人与石真言的关系后,再度想起了那个让他心悸的消息。
      「赵小姐,你说……石真言过得不好?可否加以说明?」
      赵娟盯了方记尘好久,然后叹了口气。
      「她不好,她过得不好。或者以外表而言,真言早已回复正常——毕竟已经事隔十年了。可是,她从没有忘掉忘尘的一天,忘尘走了,真言的魂也好象跟着去了一半。现在的她,比以往坚强而独立。可是,她也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例如她的纯真,还有她那以前总是挂在唇边的微笑。所以我说,方忘尘毁了真言的一生。而你,方先生,可否告知你此行的目的?」
      方记尘苦笑,「赵小姐认为我会伤害石真言?」
      「谁知道呢?」赵娟闷啍了一句,「没有人知道,你的出现,会让真言再遇到甚么。经过十年前方忘尘一役,她的世界早就摇摇欲坠。现在,如果你还再来加一脚,我不确定真言还有十年前的幸运。」
      赵娟夸张的言词让方记尘皱眉。这姓赵的女人简直是把他和忘尘当成「破坏王」来声讨了。他的容貌真的那么像薄情郎?如果他得到的资料无误,当初这位赵娟小姐可是极力赞成忘尘和真言交往的。为何现在却是对他百般阻挠?
      「我不是忘尘,更不会让十年前的事件重演。反而是,我有点疑惑。赵小姐,据我所知,当初阁下是站在忘尘那边的。」
      赵娟垂下眼帘。
      「就因为错了,所以才会想补偿呀。十年来,看着真言一年比一年冷淡,一年比一年有『看破红尘』的倾向,我也只能尽力保护她不再受伤害了。没错,我当初是真认为忘尘可以给真言幸福的。外人骂真言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我却一直相信,以真言那么好的性格,她是足够当『方少夫人』有余的。可是,我错了。树大招风,他们仍是被『方少爷』的身份害得劳燕分飞。十年来,我怎会不知道真言对当年的车祸有何想法?她一直都认为,是她害死了忘尘;她总说,如果她当时不是那么天真得可怜,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天真得可怜?据交通部门及方家聘来的专家调查所得,当年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车子的剎车及轮胎早就遭人蓄意破坏。如果连忘尘也察觉不到,石真言的后知后觉就是正常了。背负着方家少爷的身份,要除掉忘尘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心存戒心,是忘尘的原则。所以,为何忘尘会毫无警戒地带着石真言开走那辆向来只作掩饰用的跑车?石真言真是天真得可怜吗?恐怕这赵娟若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她会说天真的不只真言一人了。
      「当初,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甚么事?甚么事?他方记尘比任何都要清楚!只是,他还必须弄清楚一些问题……
      ╬╬╬
      赵娟看着方记尘的双眼,定定地,彷佛是想经由那双眼睛窥探眼睛主人的内心。她想找出一丝故弄玄虚,却只看得到这个男人满眼的疑问和期待。
      唉。恐怕,这个方记尘是真的一无所知的了。
      「那天——事实上,当时距离婚礼的日子,也不过一个星期。可是,或者是他们无缘吧!当日,忘尘如常来院里接真言出去采办与婚礼有关的东西。突然那帮坏人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兰儿在他们手上,要我们拿五百万去赎人……哦,那兰儿就是刚刚小荷跟你提过的『兰姐儿』。这女孩只比真言年轻了四年,真言一向把她当亲生妹妹的。如果你有调查过关于真言的事情,那么,你就必定知道真言对院内的人有多重视了。听到这个坏消息,真言想也不想就抓住忘尘的手,声泪俱下的求忘尘救兰儿。我们都以为忘尘会比真言镇定的,至少他会想出救兰儿的万全之策。可是,你知道,忘尘最怕真言的眼泪。他竟然也没有好好想清楚,拉着真言就回方家去了。之后发生了甚么事情,我不知道。只是到了当天黄昏五点多,忘尘的死讯就传回来了。」
      赵娟抹了抹脸上不知不觉滑下的两行泪,「你不知道,当我得到医院方面批准,进去真言的病房时,我只恨不得让一切重新再来一次。真言是获救了,她幸运地在车子爆炸前被拋了出车外,避开了接下来的大火。可是,她亲眼看着忘尘的死。她没有死,但她的心却早已死了。有足足一年,她就那样痴痴地瞪着她和忘尘唯一的合照,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第二年,她慢慢苏醒了过来;第三年秋天,她复学,回到正常的生活来。这些,我想你是清楚的。我多余地重复一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份平稳是得来不易的,真言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方记尘心里一阵无奈。
      这位赵娟小姐似乎一直把他当做想吞掉小红帽的大灰狼。
      解释吗?免了吧。值得安慰的是,由这种紧张可见,赵娟是真正关心疼惜石真言的。
      「赵小姐,你可以给我真言的工作地点或是地址吗?」
      赵娟闻言赶紧收起眼泪,一脸防备地瞪着方记尘。
      「你想干甚么?」要伤害真言,先过了她这一关再说吧!尽管放马过来!
      「我……」方记尘苦恼地想着该怎么说服这个嘴硬得像死鸭子的女人。
      「赵小姐,我想你对我有点误会。不过,我不想再多费唇舌去解释了,我只想知道真言的近况。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真言的存在了——是的,从十二年前,忘尘和她认识的第一天起。我是早在十年前就该回来替忘尘善后的。拖了十年,是要给她淡忘的时间。我不能担保将来我会否与真言发生些甚么,但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我不会让真言再一次受伤的。」
      最后,赵娟还是考虑了好久才把石真言工作的咖啡店地址告诉了方记尘。
      ╬╬╬
      就是这里了。大学毕业后,石真言在这家咖啡店工作,已经有半年了。
      她就在里面。只要推一推门,她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可是,方记尘犹豫了。犹豫些甚么呢?方记尘好想揍自己一顿。见她,不是十年来的愿望吗?为何心会要他退缩?
      他对她,早已是熟悉得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他知道她的一切,而她却从不知道他的存在。只要推开这扇门,有血有肉、真真正正的石真言就会站在他眼前了。为何要退?为甚么?
      而,时间容不得他再发呆。门从店内被人拉开,一个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她有一张柔和的脸。秀气的柳眉、黑白分明的星眸、高挺的俏鼻、不大也不小的红唇、尖尖的瓜子脸、一头长至肩的黑发,这些所组成的,无疑是一张美丽的脸。可是,她的眼神……并不是他所预计的温暖——也只有温暖的一双眼才会吸引住忘尘的目光吧!而,她现在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充斥着逼人的寒冷……
      「先生?」
      讶然过后,石真言冷冷地提出问题。方记尘知道,她会大吃一惊的。他抬起始终低垂的脸,看着她——
      「…忘尘……」
      记尘拉起石真言的手,拖着她直往不远处的公园走去。
      「你就是石真言。」
      「忘尘!」石真言紧握住他的衣襟,好象怕他会突然消失了一般。「忘尘!你是忘尘!」
      记尘淡淡一笑,「我不是忘尘。」
      「你是!」石真言坚决地反驳,然后眼中又充满了泪,「这眉、这鼻、这唇、这么高瘦的身形,你是忘尘,是我的忘尘……」
      「亲爱的小姐,你忘了我的眼睛。」不可以!他不可以再让她自欺欺人!唯一的办法,只能残忍地打破她的梦想:「我不是忘尘。你知道,不是吗?忘尘的眼睛,是深棕色的。」
      「不!不——」石真言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受惊地瞪着眼前人。「你是,你是,你是……」
      「我不是。」只好下猛药了,「我不是忘尘。亲爱的石小姐,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方记尘,是忘尘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手足。」
      石真言咀嚼着这个名字,任由天上的雨落在她身上。
      「方记尘…方记尘……你不是忘尘,不是我的忘尘……」
      方记尘拿出小丑和鸡心:「是的,我不是忘尘。记得忘尘送给你的毕业礼物吗?这是另一个,是忘尘来不及寄到美国给我的大学毕业礼物;还有这吊坠,除了你和忘尘的合照,还有我和他的。小姐,我想我们得找个地方去避雨了。」
      石真言抱着小丑、握着鸡心,根本听不到方记尘的催促。她只知道,她手中的,是属于忘尘的东西,属于忘尘的……
      「很高兴认识你。方先生。」
      方记尘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一个微笑,却只看得见她眼中的泪水;她悲伤的目光,刺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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