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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五章 玫瑰之夜 ...

  •   只要看你一眼,我立刻失掉
      言语的能力;舌头变得不灵;噬人的热情
      像火焰一樣烧遍我的全身;
      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鸣;
      头脑昏沉。
      ——萨福《给所爱》

      听见女子的呼唤声,盖乌斯匆忙地在夜色中逃窜,试图寻找藏身之处,但在惊悸之余,他没能看清眼前的浴池,很不幸地掉了进去。现在它是一只不会游泳的猫,只得在水中痛苦地挣扎。普绪克连忙追了上去,踏入冰冷的池水中,将猫救上了岸。
      “可怜的家伙,你从哪儿来?”她抚摸着猫儿湿透的皮毛,把它放回地面,见它在晚风中瑟瑟发抖,便试着用神力为它风干。猫似乎知晓了她的意图,乖巧地蹲在地上,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被荆棘划伤的脚。
      当被普绪克追逐的时候,盖乌斯害怕极了。他不太喜欢世间的女人,他讨厌她们谄媚的微笑和赞叹的尖叫,甚至拒绝她们的求爱和拥抱。直到女子用柔软的手将他从水里捞起来,将他抱在温暖的怀抱里时,一切恐惧才得以烟消云散。
      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女人尚且不如哈德斯的死域可怕。他不禁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因为他是一只猫,不是一位成年男子,这看上去并不失礼。他看见她单薄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披散着的头发从洁白丰/满的前胸一直垂到腰际,两柄的秀发像罗马的贵族少女那样打着好看的大卷儿,其余头发则像成片的波浪一样顺滑,只不过由于奔跑,发稍显得有些凌乱;还有她纤细的脚踝,漂亮的脚趾,和大多数罗马人不同,第二个脚趾比大拇指要长一些。简而言之,观其姿容,赏心悦目;观其举止,不似凡女。
      难道她是个鬼魂,他正身处冥王为将死之人布下的可怕幻境之中?
      真是愚蠢至极,盖乌斯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刚才女子的手碰到他的皮毛时,他分明真切地感到自己被烫了一下,但这是非常轻微的灼烧感,和厄洛斯抓住他的时候带来的感觉是同样的。这里若非冥土,便是天界!难道他不能领会到那些极尽雕饰之能的石刻正是对爱神的赞美吗?除了阿芙洛狄忒本身,哪位神会以爱神的事迹为荣?除了阿波罗和其胞姐,哪位神会如此喜爱收藏弓箭?再看看那些名贵又娇美的玫瑰,毫无疑问,这里多半是爱神的宫殿,这女子十有八九也和爱神有关系。爱神是极美的,所以他有着美丽的神妃,这不足为奇。
      甚至不用任何说明,就能让人产生一种直觉,这女子和司掌爱的神明天生一对,就像勒托膝下的日月双神那样神圣,但又仿佛白昼与黑夜,彼此并不完全契合。她蹲下来抚摸盖乌斯时,他便可以仔细端详她:她的眉眼——尤其是眼睛和他先前见过尊容的厄洛斯有些相似,他们不耐烦或者陷入沉思时,那张俊俏的脸就会显得十分冷艳(尽管那是无心的),如果他们不是兄妹或者姐弟的话,这也能解释夫妻相的来源了。
      “哦,黑发的女神,她真美。”盖乌斯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同时开始暗暗回忆婚宴上的人们所讲述的故事,还有他曾从男宠口中得知的希腊典故——可惜他失魂落魄,又担惊受怕,竟无从回忆女神的名字。他不确定这位女神是否能帮助他摆脱痛苦,只能祈祷她的善心能带给他好运。他欣赏着她的秀发, “尊敬的神啊,倘若能让我亲吻一下面前那双完美的脚,那该是何等幸福啊!”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并靠近面前女子的脚,但是别忘了,这时候他仍是一只猫——于是从他那嗓子只能发出惹人怜爱的,猫的叫声。普绪克俯下身,再次抚摸了他。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很抱歉,我得走了,想来我是找不到我要的东西了。”她叹着气摇了摇头,将面纱罩在身上,变回了男子。就在此时,猫飞快地从她面前窜入一簇鸢尾花丛中,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明特,你——“普绪克疑惑地转过身时,她那轻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僵直地停留在原地,震惊又悔恨地注视着眼前之人,如鲠在喉,寸步难行,甚至忘记了自己还长着一副灵巧的蝶翼。
      “爱萝欺骗了我。”她自言自语着捏紧了衣摆,蹙着眉缓缓后退了半步。这时她能感受到她略微尖锐的指甲就快要划破布料,刺破掌上的皮肤了。很快,她就感到后悔,她不应该说出那个侍女的名字。
      “是我要她这么做的。”厄洛斯轻描淡写地说,他看上去像是站在水中,又像是站在岸上——总之,离她很近。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他就能立刻毫不费力地抓住她。“你在找这个吗?”他举起了手中的玛瑙项链,微笑着问。
      普绪克不作答,只是咬着嘴唇又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说着,预备转身离开。
      “捉迷藏结束了,伊斯特拉。”厄洛斯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披着面纱的俊美男子,而男子也正毫不意外地,警惕地看着他。他永远记得面纱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即便主人改头换面,它们永远不会改变,并闪烁着希望与青春的泪光,甚至显示出凡人最真实的怯懦与弱小,那是亘古而生,历经千年智慧洗涤的神灵们少有的。他可以说,那是一种缺陷,但是一种可贵的缺陷。
      一个亲昵的别称足以证明,试图瞒天过海的谎言已经被识破了,尽管这种谎言不是出于自愿的。普绪克从未对奥林匹斯的诸神提到过这个名字,所以很少有人这样叫她。她不喜欢这个古怪的名字,它听上去幼稚而又娇气,甚至和姑娘们的名字格格不入,但所有喜欢她的人们都会如此亲切地招呼她。于是她开始妥协。“求你了,把它还给我吧。”她低头小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愿意做任何事。”
      “最近那只鸟也对我使坏了,它啄断了我所有的弓弦。总有一天我会抓住它的。”厄洛斯说。他的声音很平静,这时他向前迈了一步,这使得普绪克绷紧了心弦。她难以猜测他的意图,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将她抱在怀里拖走,关到囚禁她的地方去。
      “这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他微笑着,“以后要小心保管才是。“
      寻思间,胸口传来冰凉的触感,普绪克诧异地摸了摸脖子,发现那串珍贵的项链又回到了她身上。
      “是时候了。”厄洛斯轻声说,仿佛意有所指。这时他将手伸向面纱,试图揭下它,但普绪克避开了。她犹豫再三,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低头道歉。
      “对不起。”
      “我真的……是那么可怕吗?”
      普绪克闻声顿了顿,此时周遭静得出奇,只有树木的芳香萦绕着花园。当她再度抬起头来时,铅箭带来的眩晕感消失了。她得以直视昔日的丈夫,他的光辉又古老的眼睛中充满了疑惑,甚至是不可磨灭的忧伤。
      “可怕的不是你。是这里,这个拥有美丽和永生之力的地方。”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反驳:“从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惟命是从。“当她将这些以上控诉娓娓道来的时候,悲伤和委屈也攫住了她,她心如刀绞,甚至热泪盈眶。
      厄洛斯能隔着面纱瞧见那些眼泪,他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们的心灵感应似乎在这时候反倒不奏效了。
      “我以为我在保护你,从来都是如此。”他说。
      “但是…我不明白…”普绪克盯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是我错了么?”
      厄洛斯对此没有多作回答。“这不重要。”他说,接着叹道:“我将你从海边带回的时候,你被铅箭伤到了。”
      “如果这就是痛苦的根源,恐怕它只占一半。”普绪克平视前方,“起先,我以为我被族人出卖给了一段我不想要的婚姻,但你拯救了我,我心存感激,更无从抱怨。然而,直到现在,我更确信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空壳,在命运面前,我无能为力,无法保护我的孩子,甚至自身难保——无论我是谁,以何种身份站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她说这席话时,脸色苍白得像个贫血病人,双唇毫无血色,唯有双眼神采奕奕,神情不卑不亢。厄洛斯注视着这个像罂粟花一般洋溢着病态美的男子,开始思考他的奇妙的婚恋。他曾打从心底希望普绪克做一个完全顺从的妻子,或情人,但他又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隐约期待发生点别的趣事。又或者,他可以说,普绪克得到永生并不是因为他的爱,但那究竟是何原因,他暂时不得而知。总之,他很快就意识到,即便他不爱她,她也将属于奥林匹斯。
      普绪克说完陷入了沉默。现在厄洛斯的表情很复杂,他就站在不远处,他的眼中有一些她无法识别的东西,他的宽大的翅膀微微张开着,翅尖丰满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这是他的某种意志的表现。普绪克不由得退后了半步,她希望这是个道歉,但又担心下一刻的情形更糟。当她第一次躺在黑暗中接受他的爱时,她曾咬着嘴唇直到流血,而不是显得害怕。他就像迷人的玫瑰 ,时而柔情似水,又像狠烈的鸩酒,杀人不见血。而只要他愿意,他就会化作贪婪的烈焰,将她无情吞噬。
      “你并非一无是处。你是快乐的母亲,你是我的灵魂,更是所有人的灵魂。你是凡人可贵的自我,是他们高洁的精神,没有你,他们将彻底沦为激/情的奴隶,形同野兽,形同蝼蚁。”
      如同先知的火炬照亮了黑暗的大地,又如同流星打破了永夜的沉寂,这些话几乎带来了振聋发聩的效果。见普绪克震惊地抬起了眼帘,厄洛斯继续宣告道,此时他的神情是严肃而坚定的:“没有任何人能怀疑你的价值,就像没有任何人能怀疑我们婚姻的正当性一样。即便中了铅箭,即便众神发难,即便遭受诅咒,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你我找回彼此。”
      这番宣告回响在寂静的黑夜中,令普绪克战栗不已,不知不觉中,热泪再次浸湿了她的眼眶。她注视着她的高大的丈夫,既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又不知作何回答,甚至忘记了她身处何地,该去哪里,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彼此,除此以外再无别人。
      她的年轻的心狂跳不已,并对自己说:你希望怎么做?希望你的名字流传千古,还是仅仅成为诸神猎艳史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点缀?是“一种永恒的爱,将跨越千年,成为被世人所称颂和向往的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之一。”还是“一位天神爱上了一个女子,与她生儿育女,然后在一年的爱中彼此厌倦?”又或者“爱情与灵魂是一对”完全是个谎言?她的头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然而,就在她为此种野心羞愧不已时,她惊讶地看见厄洛斯拿出了一把匕首。
      “不要!“当普绪克终于领会到他的目的时,他已经划破了手腕。
      “现在,我会用我的神格和鲜血起誓,我的失落是为了你,我的爱是与你相依。如果我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我也将血流不止。”
      爱神平静地说着,目光如炬,月光为他的蓝色眼眸镀上了一层紫罗兰色光辉。他举着右手,左手握着黄金匕首,鲜血从刀尖滴落到地上,在黑暗中化作艳丽的火红色花朵。
      “我以为我已几近癫狂,但今天我才见识到,疯狂的人另有其人。”普绪克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难道你认为这样做就能改变什么?”
      “这不算什么。”厄洛斯扫了一眼普绪克脚上结痂的伤痕,微笑着答道:“这下公平了,我们都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流了血。”
      “你想要什么?”普绪克注视着地上那些艳丽的花朵,轻声问道。当她再度瞥见厄洛斯那双深沉的眼睛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一种久违的空虚感袭来,她突然感到如此失落和孤寂,就像被禁足的妙龄少女,含苞待放之时身心皆倍感痛苦。铅箭对于她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
      “我是个怪物。”她挺直了胸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若冰霜,镇定自若,并且尚未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也许是担心厄洛斯察觉到这种变化,她躲开了他的视线,又说:“但我很自由,也很快乐。女人们喜欢我,我也不讨厌她们。”
      这话说起来有些残忍,但实际上说者比听者更能体会其中的真假。
      “如果这是真的,事情将会变得越来越有趣。”厄洛斯低声说,转身不知从何处折了一支玫瑰拿在手里,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或者,我愿意像一个女人一样爱你。”
      他站在盛开的玫瑰面前,背对着月光,这让他看上去形如鬼魅。
      普绪克正疑惑不已,转眼之间,原来的厄洛斯不见了,一位美丽非凡的女子屹立于他所在之处,肤如凝脂,丰腴美艳,仿佛另一位阿芙洛狄忒降临于此。她的羽翼依旧,卷发如同海藻一样披在肩上,当她微微抬起健美的手臂,向前伸出手时,那些肌肤则在清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彩。女子的笑容是如此妩媚,以致于普绪克被这种前所未见的美震撼到了。她想立即逃走,却挪不动步子。
      不愧是美神之子。目睹这一切的盖乌斯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盯着眼前这奇异之美,同时紧紧掐住手腕,好让自己不在这非凡的奇迹面前发出惊异的喟叹。
      “原谅我,回到我的身边吧,我的爱人。”厄洛斯说。这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和女子完全一样,温柔而魅惑。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其实厄洛斯的奇葩举动是我期盼已久的(不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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