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月下美人》百鳥神思者

59、第三章 走运的人

　　再说那倒霉的罗马富商，他在混乱之中与厄洛斯走散，又被一群顽童戏弄追赶致郊外，甚是狼狈。他躲藏于一处隐秘的丛林中，低头望着清澈的泉水顾影自怜，涕泗横流，悲痛欲绝，最后甚至发出一声声像婴儿啼叫般的哀鸣。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形单影只，不断地为自己这副野兽的模样发愁之时，忽然瞥见脚下平静的水面波纹四起，烟雾升腾，紧接着，一位美丽的金发仙女出现了。
　　“你这个不幸的人，可别再嚎啕大哭了，你不仅打扰了我的安睡，还弄脏了我的泉水。”
　　水仙女从水中走到岸上，迈着轻快的步伐，这仗势令早已在神灵面前吃尽苦头的凡人盖乌斯吓得战战兢兢，立即止住了呜咽。
　　寻思间，水仙女手拿一束野草，这样开言道：“我知道是谁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不过不打紧，可怜的异乡人，我尚且有办法让你暂时恢复人形，当然你需得帮我做一件事，以此作为交换。你若是认为妥当，便用你的爪子在地上刨一下，就算是同意了。那么属于阿波罗的这些神奇草药便是你的。”
　　盖乌斯闻言，只感叹别无他法，只得应允。水仙女将一把草药扔到他脚下，并告诉他，这种药能使他在三天之内保持人形，药效过后，他又会变成一只猫，因为只有厄洛斯本人才可以完全解除他的痛苦。仙女言毕，盖乌斯便迫不及待地服下了草药。顷刻间，他只觉周身神清气爽，光芒四射，他的身体每一处都恢复了原貌，他又能说话了，就连他那身漂亮的行头也一并穿回了身上。当然，在领略到这神奇的草药带来的非凡奇迹并为之欣喜若狂时，盖乌斯也没有忘记水仙女提出的条件，他感激涕零地问她有什么事需要他效劳。
　　“现在你且先行离开，去找那位把你变成猫的神，因为我还未想到需要你做的事。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我再告诉你便是。”水仙女说完，微微一笑，又从水面上消失了。
　　原来这位水仙女就是许得里阿德斯，在这之前，她一直在跟踪厄洛斯，直到最后她亲眼看见一个漂亮的凡间贵妇人把他召进了一处秘宫。这着实让她诧异不已，又心生疑虑，不得不去怨恨他的“风流本性”。实际上，她比谁都要关心她的这位旧相识，对于自己出手打伤他的行为深感愧疚。然而，她也心高气傲，为了避免难堪，她拒绝首先向厄洛斯道歉，因为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对她的纠缠十分厌烦。
　　盖乌斯也心知肚明，既然接受了神女的馈赠，那么往后等着他的可不一定是件好差事。无论如何，他得先找到厄洛斯，向这不好惹的爱神求饶才行。
　　当他走出树林，已是傍晚十分，外面灯火通明，吵闹不断，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城里郊外的人都来参加，聚在一起，以致于偏远的郊外也热闹得像个集市。主人十分热情好客，见罗马富商相貌堂堂，衣饰华贵，便也欣然邀他入座。婚礼趋于简单，大体上结合了希腊和罗马的传统仪式，但又掺杂了一点波斯人的习俗。大伙宰杀牲口，点燃圣火，先祭酒神，再祭赫拉，然后才祭其他诸神。接着，在婚礼上，主人开始将坚果、糖果和糕点洒向宾客，其间，歌队则用希腊语唱起一种粗俗的民谣——这是他们独特的结婚进行曲。在歌声中，新婚男女效仿波斯人，当众割破手臂，将血滴入酒中，交换饮下，以此宣誓对彼此的忠贞。
　　盖乌斯津津有味地听着邻座的热心人口若悬河地向他介绍当地风俗和人情世故，全然忘记了自身的危机，并且，在这场豪迈而质朴的平民婚礼中，他认识到这是个汇集了希腊罗马智慧和亚洲文明的强大城邦。不过他越是见识到这陌生城市的好处，便越是垂涎它的富饶与险要，竟然开始盘算如何获得该城市的地图，好将它一举拿下。
　　“在座的各位有谁清楚美杜莎的故事吗？”
　　婚庆仪式结束，此时夜幕已低垂。一位穿着亚麻布希顿的中年男子站在用土夯实的小高台上，向众人发问。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身上的松毛鞋和大褂崭新又整洁，他漆黑浓密的胡须上抹着阿拉伯油膏，在夜色下闪着油光，看样子就是是婚宴的主持人了。
　　“当作助兴节目可能有些不妥，会让大伙儿害怕。可我觉得很有趣，因此你们尽可能把你们怀里的人儿搂紧了。美杜莎本身，是极其丑怪的女子，甚至本身就是个怪物，这一点从她的名字上已经可以考证了，希腊文献上是这么说的——”
　　主持人接着说，不过他的故事刚讲到一半，立即有个喝醉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额，可是又有人说她本是位美女，纯洁的智慧女神的祭司，因为在神庙里遇见了波塞冬……”
　　“是的，诸神都一个德性，啊，好/色，专横。”另一位听众旋即搭腔，他听上去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尽管这是一种直指神灵的不礼貌的玩笑话，醉醺醺的人群还是立刻爆发出了轻松的哄笑。
　　“跟发/情的山羊一样好/色吗？”主持人随手拿起桌上当作祭品的羊角放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又故作玄虚地笑了笑。
　　人群的哄笑声更肆无忌惮了。
　　“讲些吉祥话吧，喂。”尚未喝醉的人警觉地提醒道。
　　“不，朋友，现在是新的时代了。诸神不会为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发怒的，因为这将有损他们的尊严和形象。”主持人说，“难道我们不爱戴神吗？难道他们不正是因为这些缺点而变得更加可爱的吗？”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既然能得到海王的青睐，美杜莎一定是位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
　　“是美人儿！是美人儿！”不少人开始起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年轻人的说法，主持人便举起酒杯高声和稀泥，因为他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美杜莎。
　　“我宣布，与怪物美杜莎恋爱的是波塞冬，迷恋少女美杜莎的是尼普顿，就这样！”
　　旋即便有更加坚定的声音反驳道：
　　“那不成，不管他叫什么，神王怎么能和怪物相恋呢！还是美人儿的故事更好！”
　　“不得不说经过改编的故事更诱人些。”盖乌斯摸着胡须点了点头，毕竟这和他从希腊奴隶口中听到的传闻不太一样。不过他非常希望听到不同版本的故事，以便将这些故事收集起来。因为在他遭难之前，他曾接到命令，收集民间典故，负责共/和/国新公民的教化工作。
　　紧接着，主持人又问： “我有另外一个，有关诸神的新鲜故事，你们想听吗？”
　　“讲讲吧！最好来个刺激点的。”人群中立即有人高呼。
　　“刺不刺激我可不知道。”主持人笑着呷了口酒，红着脸微微笑道：“阿芙洛狄忒的有名的儿子，厄洛斯有一个妻子，叫普绪克，也是位女神，虽然鲜少有人知道。”
　　“我知道她。当地人不叫她普绪克，而习惯用方言叫‘伊斯陀’或者‘伊斯特拉’，总之算不上希腊的神了。我曾经在去德尔斐的路上见过她。她的影子一闪而逝，我绝不可能错认她，因为那地方的蝴蝶莫名其妙变多了。我想那些蝴蝶就是她的使者。”
　　“什么样的蝴蝶？”
　　“黑色的燕尾蝶。”
　　“你真走运。就凭这个，普绪克就是你的朋友了。”主持人笑了笑，继续开玩笑说：“当你想见到她时，你可以躺下睡觉，或者叫人用刀子对准你的喉咙。”注【1】
　　立即有人插话：“不过有人说她之前甚至是亡灵，从我们的，每一位祖先濒死的身体中诞生，逐渐从烟和水汽变成了一只蝴蝶，画上是那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厄洛斯的妻子，也许那位爱神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不，客人，这是则神圣的故事。普绪克一直是位凡间女子，某国尊贵的公主。我的朋友可以作证，他曾亲眼见过他们的王后牵着公主的手出游，那时候公主已经长得像我面前这颗小树苗那么高了。”婚礼上负责斟酒的人立即纠正道。
　　“不对，可是壁画上是这么画的。爱神身边通常有一只蝴蝶，据说那就是他的妻子。”插话的人继续反驳。
　　“画？可真是匪夷所思。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朋友。”主持人呷了口酒，接着说：
　　“嫉妒或者好/色，诸神总得犯一个。当你不足以保护自己时，美貌就会给你招惹麻烦甚至是灾难。厄洛斯本来是奉阿芙洛狄忒之命去惩罚公主的。但是你知道，那位公主实在太美了——诸神都一个德性。他威胁我的朋友，一位国王的贴身侍卫，采取秘密方式把公主献给他，可惜我那位朋友没有那么做，爱神就对他进行了报复。”
　　“后来呢？”又有人提问。
　　“后来就不太清楚了。总之不知道厄洛斯采取什么手段掳走了公主，据说是他指使西风之神干的。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反正我们的国王从不知道他这位尊贵的女婿是谁，他知道了还得了？哪位英明神武的君王甘愿被戏弄被要挟呢？拿年轻姑娘当挡箭牌固然不体面，不过在神的淫/威面前，再厉害的凡人也束手无策呀。自从失去了爱女，国王就变成了穷兵黩武的暴君，他可是计划着与罗马人抗衡呢！而我的深爱着公主的朋友，至今未娶妻生子。我呢，就浪迹天涯混饭吃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人群变得好奇起来。
　　“谁都能猜到那是怎么回事。我们能推翻那些藏污纳垢的神坛，取消那些无聊透顶的祭典吗？不能。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那朋友说的。他痛恨一切压榨人的神权，急于摆脱它——”主持人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也许是冷风又将他从醉意中吹醒了，他话锋一转，举起酒杯高喊道：
　　“好了朋友们，今晚酒神才是最伟大的主宰，就连爱神也得给他让步，让我们开怀畅饮吧，把你们胸膛里的烦心事驱逐出去！”
　　婚庆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进行，众人喝酒划拳，十分高兴。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原来是一位酒醉的客人抓住了美丽的新娘，要把她拖走。这新娘虽然瘦弱，也是个好战的亚洲女子，只见她一把扯掉头上遮面的白纱，顺手抄起桌上的烛台就向男子挥去，男子摔倒，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篝火旁的烤肉架便被压断了；众人乱作一团，新娘的丈夫上去帮忙，被恼羞成怒的醉鬼狠狠打了一拳，不禁破口大骂，同客人扭打起来。
　　“你在干什么！迪翁！快放开新郎！”主持人大声叫道，并试图上前拆架，不料一个酒壶朝他劈面飞来，他躲闪不及，被砸倒在地，伤得头破血流。新娘的一些亲友们见状都怒气冲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这桩荒唐的婚姻了！
　　“可恶的希腊人！”
　　“动手！”
　　不知是誰一声令下，在场的人群发出呼喊，顿时殴打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来参加婚宴的几个部族的人竟然都拿出了武器，厮杀起来。混乱中，新娘失手杀死了新郎，更是悲痛得掩面而泣，后悔不已。她伏在死去的爱人身上，深情地亲吻他，随后便抓起脚下的匕首，凄惨地殉情而死。据说新郎和他的族人都是从遥远的伯罗奔尼撒来此谋生的希腊人的后代，而新娘及其族人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两家素来不和，这下更是结下了深仇大恨。喜事忽然变成丧事，两边都异常愤怒，战斗愈加激烈，不一会儿，双方便死伤无数，尸横遍野，有人甚至被长矛钉死在了树上；地上扔满了杯盏，祭神的供品掉了一地，照明用的灯火熄灭了大半，临时搭建的神坛也在战斗中被捣毁，甚至溅上了死者的鲜血。
　　对于众人惨烈的厮杀场面，经历过神罚的盖乌斯却并不显得十分害怕，反而趁混乱时躲在神坛后，屏息凝神，默默观战，思索到底应该就此离去，还是参与战斗。这时，女方的人已经死伤过半，这些人虽出生于当地的蛮族，却并不擅长长时间的作战，在体力上更是不如骁勇善战的欧洲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盖乌斯看在眼里，忽然心生一计，脱掉华服，从一具尸体上拔下一把铜剑，跳进了厮杀的人群里。只见他眼疾手快，抡起铜剑就朝一个高个子人背后刺去，使得正在与这人对战的人躲过了一劫；接着，他又绕到两个说着希腊语的并肩作战的人身后，用剑柄打伤其中一人再嫁祸给另一人，使得两人起了内讧；有人误认他是友军，没想到被他一剑刺死。原来，他早就在婚宴时，凭着言谈举止和衣着，分清了所有人。最后，他开始真正发挥他作为军人和将领的才能，对着即将战胜的一方大开杀/戒——这些人以为胜券在握，未曾想人群中突然杀出一个未曾谋面的神兵猛将，一时间措手不及，只得自乱阵脚。
　　激/战一直持续到半夜，幸存的当地人也越战越勇，士气大增。总之，在盖乌斯的指挥下，当地人最后竟然反败为胜，打跑了闹事者。一部分外族人在逃跑的时候又互相踩塌，导致伤亡惨重。
　　通过这次浴血奋战，当地的勇士们和盖乌斯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围住这个外貌出众的异乡人，向他施以热情的拥抱和握手，称赞他作为将领的天赋之禀，感谢他的英勇战斗和有力指挥，感谢他在危急关头伸出援手。
　　盖乌斯望着地上燃烧的尸体、折断的武器和凌乱的杯盏，明白他的狡猾的战术起了作用，现在他成了整个部族的救星。当然，在享受人们拥戴的同时，他知道自己的罗马军人身份会惹来祸端，所以当有人希望他成为部族的统帅时，他坚决拒绝道：
　　“不，我生来便是自由人，我向来自由得一无所有。所以同样的，我要给你们自由，也请你们保留我的自由，我不习惯在意志和行动上支配他人。”
　　他说得如此诚恳，以致于没人不为他的大义凛然动容，相信他不是个追求名利、贪得无厌的人。接着人们问起他的故乡，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深情地望着远方：
　　“我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来自何方。我的养母是维纳斯神庙的女祭司，所以我想神脚下的土地便是我的归处。”
　　盖乌斯故作深情地答道。尽管他不小心用罗马名字称呼了女神，但他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编造谎言：“养母曾经对我说过，要我接替她的职责。但是我们的神庙毁于战乱，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再重建了——您知道有些疯子不怕神的惩罚。我侥幸活了下来，便在女神的指引下，靠着一身力气投靠了米利都兵汉。是女神给我强健的体魄，给我谋生的力量。我是神的仆人，发誓要为他们鞠躬尽瘁。如果您认同我的这种诚意，那么就向我指明通往爱神居所的方向吧。”
　　盖乌斯说完竟热泪盈眶，使得在场的人都相信他是个充满正义而又富有勇气的人。他的外地口音也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因为他的一番陈述已足够打动人心。众人认为这是位虔诚又执着的异乡人，便指点给他去奥林匹斯圣山的捷径，送给他一些铜币、干粮和名贵的葡萄酒，又从供品中挑出金银细软，让他带着这些补给物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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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参考自《伊利亚特 》第22卷，325行 当阿喀琉斯为挚友帕特罗克斯复仇，找和克托尔单挑时，他右手举枪，瞄着和克托尔的咽喉，因为生命“psyche”在那里是最脆弱的。
Psyche本身是个希腊语词汇，荷马史诗里出现过多次（包括变体）看过的朋友，如果有人再以“这则罗马神话与希腊神话毫无关系”为由贬损这个故事，我希望您能这样回答对方。
在笔者的观点里，如果神性没有明显变化，那么这个小Eros和丘比特、阿芙洛狄忒与维纳斯是可以视作同一位神的。(这里只谈爱神，不谈其他神)。有人为了避免密涅瓦与美杜莎的故事给雅典娜招黑，就主张将希神罗神完全区分开来，甚至对所有罗马神话大加贬斥，这种做法是不合适的。
撇开这是形而上学的一刀切不谈，私以为，无论哪个民族的神话，其本身是否有传颂价值，是否算“正统”，是否有“权威”，不在于我们外人去定性，最终还是要由那个民族自己说了算。所谓大众喜闻乐见的、经过时间检验的作品则能算是经典，小爱神这个故事无疑是得到肯定了的，否则不会有希腊导演专门拿这个故事当成线索，去拍电影。指路电影-《当世界分离》。
当然，不承认这个故事的人多半不会点进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