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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月下美人之不速之客(επισκ?πτη? ) ...

  •   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绝望的爱人啊,转身看看吧,看看我,我是你的许得里阿得斯。”
      然而此番深情的请求也并未打动厄洛斯的心。爱神冷漠地转过身,当他瞧见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时,脸上露出了一些惊喜,只是,这种惊喜是稍纵即逝的。
      许得里阿得斯,也就是之前我们提到过的一位金发的水仙女,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居住在沼泽里,属于那伊阿得斯【注1】的行列,曾是阿芙洛狄忒的侍女。宁芙都是美丽的,所以她也有一张漂亮的脸。她的金发让人联想到阿波罗的光芒,眼睛则像琥珀一样迷人,鼻梁上的雀斑永远是她可爱的点缀。
      “好久不见,许得里,我以为你一直在沉睡。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了什么,你要离开为你提供庇护的沼泽?”厄洛斯问,尽管他不是很希望在此地久留,出于礼貌,他仍然亲切地用简称向面前的水仙女致意,只因她是他童年的玩伴,又比他要年长一些。
      “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你。” 许得里阿得斯答道。当她注视着厄洛斯时,心中的爱意也愈发浓烈,便禁不住要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他:
      “阿芙洛狄忒派遣我来劝说你,不要去追逐那无情之人。你可以和任何一位宁芙恋爱,但绝不应该迷恋一个背叛你的女子。”
      听完,厄洛斯皱紧了眉头,不可置信地对他的老朋友说道: “我原以为你是来找我叙旧,才在此处稍作停留,但是我亲爱的朋友,我不愿诋毁你——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听上去让你显得既愚蠢又陌生,你又是中了什么邪,使得你要对我撒这样的慌?”
      谎言被识破的许得里阿得斯立即羞愧难当,同时不禁恼羞成怒:“我才得问你,你中了什么邪?你拒绝任何忠告,只因为一个凡人的女儿?让我来提醒你吧,你所迷恋的只是一个柔媚的躯壳,由凡人脱胎换骨变成的女神,照样改不了凡人的习气。既然她已离你而去,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
      “到此结束,许得里,我不想和你吵架。”厄洛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喋喋不休的说教了。难以想象,过去那位温柔可爱的朋友,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更何况许得里的这番论调和他母亲曾说过的话如此相像,这更加惹人厌恶。他开始不耐烦地反驳她:“但是普绪克和你不一样,她从来不诋毁任何人,你根本一无所知,许得里。 ”
      这番话让女子心中的妒火油然而生,她恼怒又震惊,因为现在她终于知道普绪克是谁了。谁让她隐居太久,没能得知她的爱神朋友的婚讯呢?但同时她又无法忍受,她的心上人竟然将她和一个凡人的女儿相提并论,这让她越发怒从中来,以致于她把要对爱神说出的甜言蜜语一股脑全抛之于脑后,转而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
      “诋毁?厄洛斯,你要用这个不堪的字眼来贬损我对你的忠诚吗?”许得里阿得斯愤怒地责问着,品尝着手上沾到的鲜血,“你将我的友情视为敝屣?”
      “你疯了吗!”厄洛斯唾着血,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刚才的攻击让他猝不及防,使得他的嘴角受了伤。但他决定不再理睬女友的质问,转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阿芙洛狄忒的花园,只留下翅膀展开带来的一阵风和一个愤怒而疯狂的追求者。
      另一方面,他将这一切归咎于阿芙洛狄忒,认为母亲愚弄了他,欺骗了他。他决心向她讨个说法,要回自己的妻子。
      说干就干,他气势汹汹地飞向母亲所在的神殿,这时,神殿周围环绕着石柱而生的玫瑰花藤也像感受到了闯入者的怒火一样,开始蠢蠢欲动。他每前进一步,心中的怒火便增加一分,脚下也不断生出长满刺和玫瑰的花枝,企图拦住他,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他坚定的脚步。他的脚无情地踩在娇艳的花朵上面,让它们的花瓣和他的鲜血一起洒落;最后,当他行至神殿前的最后一级阶梯上时,脚下已遍布玫瑰花的尸体。
      他终于来到寂静的神殿内,欲闯入母亲所在的玫瑰厅,这时立即有两只哈耳皮厄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芙洛狄忒之子啊,你尊贵的母亲正在休息,请你切勿打扰。”
      “立即滚开,按我说的做,否则你们将死。”厄洛斯命令道。他的翅膀上丰满的白羽蓬松地散开,显示出他的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手中紧握一张高大的金弓,显示出他非凡的力量。在这般威胁面前,殿内的白鸽和天鹅无一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但因阿芙洛狄忒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哈耳皮厄们便使出浑身解数,试图阻拦闯入者。双方僵持中,年轻的爱神在盛怒之下挥动他手中的神弓,砸向两个带翅膀的喽啰。两声巨响下,两个可怜的家伙被重重地砸到神殿内的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引起整个白色殿堂的一阵震颤。这番响动终于惊醒了正在午休的女神,阿芙洛狄忒穿着红色的丝绸睡袍,尊驾在高大的神像背后降临。
      “什么事情激怒了我的儿子?”阿芙洛狄忒站在她的高大的王座旁,瞥了瞥石柱下奄奄一息的爪牙们,转而平静地凝视站在台阶下的愤怒的厄洛斯,瞧见他唇边的血迹和被玫瑰花藤刺伤的双脚。
      “是谁打伤了你?还有你的腿,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伤害自己。”温柔的母亲说,“那么,过来吧,坐到我旁边,我将为你敷药。”
      “不劳您费心。”厄洛斯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但他眼中的熊熊怒火仍未消散,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同时他站在原地,冷冷地质问他的母亲:
      “为什么您不告诉我普绪克的行踪?却要将她藏在这里,好让我找不见她?”
      这时阿芙洛狄忒脸上那慈爱的微笑消失了。见事实已无法再隐瞒,她便从容地在她的宝座上坐下,品尝侍女为她送上的琼浆玉液。
      “事到如今,人们都懂得一个道理,不能将干柴与烈火放到一起。”阿芙洛狄忒放下了酒杯,她的声音慵懒而平静:“并且,我的使者当然应该和我待在一起。你知道我需要为我去冥府取信的人,我不能总是增加赫尔墨斯的劳动,或者你认为一位处在光明中的女神,你的母亲,应该亲自去那阴冷潮湿的地下,在会见爱人的同时和那位不欢迎她的王后吵上一架”
      “这很难解释得通。最重要的是,您说过不会再对我的事情横加干涉,但现在,看看您做的事,简直荒谬至极。”厄洛斯铁青着脸,大声地反驳着母亲,显然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在你对我横加指责之前,我得告诉你,”阿芙洛狄忒也不禁愤怒地从座位上起身,严肃地宣告道:” 以前,我的确给过你们祝福,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将普绪克收留在身边,作为女神的使者,我想这是万全之策。感谢你的母亲吧。现在,你不应当要求我交出她;在你找到我要找的人之前,你不应该和我谈条件。这将是我对你的考验。”
      厄洛斯听着这番话,十分不满地摇着头,眼中的愤怒也化为鄙夷,他轻蔑地注视着他的母亲,好似她是一个比复仇女神更可怕的诡计多端的毒妇:
      “但愿它是个考验,而不是一个圈套。”
      “无论如何,你的婊/子现在是我的侍婢。”阿芙洛狄忒提高了声线,愤怒使得她开始用一种詈词称呼年轻女子。她将手中的玫瑰花儿用力往地上掷去,随即轻轻一碾,娇弱的花朵便在她那纤细的脚下化作一滩烂泥;神殿内的柱子因她的怒火而颤抖。只听爱的母亲郑重地宣告道:“她将得到何种待遇,实际上取决于你。如果你再像个没出息的毛小子那样无理取闹,我将勒紧她的咽喉,撕碎她的翅膀,把她变成一个娼妓,等着瞧吧。”
      “真遗憾,我最亲爱的母亲似乎总是热衷于用我的挚爱来威胁我。”厄洛斯瞥了一眼地上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花儿,毫不退缩:“从您杀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开始,我就不得不时常面对这种悲哀。甚至是阿波罗和宙斯也从未这么做,即便他们对我心存不满。”
      “那是因为你宁可整天陪着一只小狼崽撒野也不肯练箭。”阿芙洛狄忒坐回宝座,不悦地叹息道:“树宁芙,泰坦女神,海洋女仙,甚至是一整个缪斯的唱诗班,你都可以去和她们谈情说爱,我不会阻拦你,然而你是如何报答你的疲惫不堪的母亲的?你可曾聆听过我的劝说?可曾考虑过我的建议?让我来告诉你,你有多盲目吧。由凡人的女儿变成的女神,就像幽灵一样,对我们神来说形同异端,并且照样无法摆脱凡人的弱点。她和你结婚也只不过让我们高贵的血统受到玷污而已。”
      这番说教下来,阿芙洛狄忒不禁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厄洛斯则愈发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现在,母亲在他眼里无异于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而女神则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她的儿子,尽管她不愿做个爱翻旧账的、不依不饶的母亲,但他的言行太让她失望了。
      他似乎总是反其道而行。她鼓励他和宁芙们恋爱,以便他获得稳定而快速的成长,他便狠狠地拒绝她们,并且他会说:“她们垂涎我,并非真爱我,所以配不上我。 ”当她禁止他在家里饲养私人宠物时,他便把狼群带进院子里。
      “玷污血统?您不觉得这话有点可笑吗?您引以为豪的儿子埃涅阿斯身上不也流着凡人的血吗?”厄洛斯平静下来,一个新的计划在他的心中酝酿,他盯着母亲手中的酒杯,温和地回敬道:“说到凡人,我知道您最近正为一个叫普洛忒斯的人烦恼。既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我可以决定他以什么样的方式见到您,甚至只有他可怜的亡魂碎片,他的遗物。”
      阿芙洛狄忒听完,金色的眉头紧皱,甘泉美酒也变得索然无味,她疑惑又悲伤:“是什么改变了我的儿子?厄洛斯,你终于学会用这种方式威胁你的母亲了。不过在你找到那个人之前,你的猎物在我手里,聪明的猎人不会和率先抓住她的人讨价还价。我不能放任你为了一个女子而荒废你的劳动,你的职责。”
      “我从未忘记我的职责。”厄洛斯正色道,此刻一种奇异的光辉在他的蓝眸中闪烁,“我从未忘记我的一切。甚至我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故友,而不是庆祝新生。我知道它的来源。”
      迎上母亲惊异的目光,他继续说:“我厌倦了和沉睡于深谷中的某位神分享名字和崇拜。让我来提醒您吧,他柔弱得像女人,卑微得像尘土。他的祭坛早已荒废,他的神力早已消散,至于他的形态,是女神,或者飞鸟,玫瑰,随便是什么都行,没人会关心。更何况杀/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您自己。那么我便可以再度毁了他的神庙,好让他完全被世人所遗忘——”
      厄洛斯说出这番野心勃勃的话语时,连他自己都颇为吃惊。顷刻间,阿芙洛狄忒便勃然大怒,显然她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沉痛的记忆又被勾起,她咆哮着:
      “你最好给我闭嘴,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好你的弓,背好你的箭囊,到外面去,你知道该怎么做,这比你浪费口舌与我争辨要令人愉快得多!至于普绪克,我再重申一遍,她将得到怎样的待遇,完全取决于你的表现。你还应该庆幸我没有叫复仇女神杀了她!”
      眼泪从她的妩媚的眼睛中扑簌而下,她怒吼着说完她的誓言,却又将脸转向一边,抓挠着她那灿烂的金发,幽怨地叹着气,似乎再度变回了一个悲伤又温柔的母亲:
      “不,或许这不能怪你,谁能找出其中的缘由?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我不停地苛责你,磨练你的意志,却宽恕你对诸神犯下的罪行,容忍你伤害安忒洛斯,因为我认为你,我最卓越最耀眼的儿子,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做我们神圣家业的继承者!而现在,除去需要替你收拾的烂摊子,大地的母亲们【注2】也无时无刻不在找我抱怨,我还得时刻提防着禁欲女神——一个俗里俗气又不修边幅的女人觊觎我们的信众和辖地。然而我们的权柄,爱情是否足以令敌人施予让步和怜悯?”
      厄洛斯瞧见母亲的眼泪,心中的愤懑稍微缓和了一些,接踵而来的是对强大又难以抗拒的命运的叹息。在过去,古老的爱神一直为她的挚爱而悲伤,而现在,另一位爱神,他自己则因为该死的同样的事情而陷入惆怅。他看着瘫倒在宝座上沉浸于痛苦中的母亲,坚定地宣告道:
      “事到如今,我不奢望您的原谅,也不期望您的道歉。但更重要的是,我不会重犯您的错误,像您一样饱尝煎熬。我绝不会作出任何让步,即便处于痛苦的深渊,也绝不会令它越陷越深。”
      “是我给了你力量。”阿芙洛狄忒用她红肿的眼睛注视着地板,眼神空洞。
      “不全是。”厄洛斯随手拿起花瓶中鲜活的玫瑰,令它在他的手中逐渐枯萎。“有些事情不是您能掌控的。”他说。
      “你又在威胁我了?” 阿芙洛狄忒猛地直起身子,她那疲惫的双眼和凌乱的金发让她看上去形如鬼魅。
      “够了,多说无益,你妻子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了,瞧见我的王座了吗?”她低头端详着那洁白如贝壳的,镶嵌着纯金和宝石的宝座,冷冷地断言道,“ 除非从这些石头上开出花朵。否则你们那百害无一益的婚姻永远无法恢复。”
      “我要休息了,你到别处去发疯吧。”
      这是厄洛斯最后一次听见母亲说话。他正欲同她争辩,只见脚下再次生出玫瑰花枝条,母亲则转过身去,不再见他。顷刻间神殿便隐没于万丈光芒之中,他又被母亲送回了他所在的院子里。
      虽然他现在无可奈何,不过他也决不肯由此罢休,他很快就想到了阿波罗,并决定采取行动来获得这位朋友的帮助。
      “我亲爱的兄弟和挚友啊,请原谅我的无礼冒犯。“厄洛斯来到阿波罗面前,不仅诚恳万分地赔礼道歉,还向预言神兄弟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
      阿波罗原本怒气未消,见厄洛斯十分诚恳,也表示不再追究,欣然接受了赔礼。不过,听闻对方的提议,他思来想去,几番权衡,又叹息着表明,他既不愿迎娶一尊石像为妻,又拒绝令它复活。
      如今时过境迁,这曾为爱情肝肠寸断的太阳神说:
      “河神之女原本是为自由而生,倘若她成为我的妻子,便违背了她的天性,这实在不妥。我亦不会爱这样的女子。“
      相反地,他要将这石刻少女立在他的神殿里,好让她无论何时都能听见他为她弹奏的曲子。
      厄洛斯难得如此慷慨,在阿波罗看来是如此。他既不表现出丝毫的吝啬,又没有借机索要报酬。总之,美丽的少女柱在顷刻间就被移出,送到了阿波罗的神殿里。为防止脆弱的石柱受到破坏——想想看,少女石像的指头和发丝都是如此纤弱,甚至最温柔灵巧的宁芙也得小心不要去随意触碰它。厄洛斯还特意命令随从们用柔软的绒毯将它包裹,并用结实的洋牡荆捆紧,令它毫发无伤。随后,他又叫人去到阿芙洛狄忒的位于帕福斯的一座神殿,挪走了其中一根石柱,安放到自己的宫殿里。
      曾经喜爱恶作剧的家伙如今变得安分了许多,这种惊人的变化,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让人无法习惯。阿波罗既心存疑虑,又颇为高兴。为此,他思索良久,决定感谢兄弟的馈赠,遂问他是否有什么待实现的愿望。
      厄洛斯闻言沉吟片刻,他那蓝莲花色的双眸已不再像往日一样充满快活的光彩,他用平静的声音答道:
      “和过去相同。”
      “同一个美妙的愿望。”阿波罗闻言沉吟片刻,旋即会心一笑。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他注视着年轻爱神深沉的双目,重复了一遍他的审慎无误的回答:
      “阿芙洛狄忒之子啊,我以预言之神/的/名/义断言,你的愿望终将实现。”
      “它将在什么时候实现?”厄洛斯疑惑地随口问道,因为他担心光明神还惦记着上次不愉快的经历,借此机会信口开河以便捉弄他。
      “这我可就真的无法得知了。我想,正如一位女神的头发由短变长那样,当她的长发覆盖过腰际之时,也就是你的愿望实现之日。”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那伊阿得斯(希腊语:Να??δε?,来源于动词ν?ειν,“流动”,以及ν?μα,“流动的水”)希腊神话中的一类低级女神(仙女),宁芙的一种。
    注2指德莫忒尔,盖亚一类的大地女神。
    事实上我也经常这样和我家母上大人吵架(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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