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总失忆》十里一坨翔

47、记忆

　　与褚罗简单交谈了一会，邵涵没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异样。他同许多中年男性一样，身体发了福，眼睛细长，眯起来时，外人几乎以为他是在闭眼，偏偏他就爱笑，一笑就眯眼。
　　期间会场没有发生任何一丝意外，宾客沉浸在互相恭维的和谐气氛中。
　　褚罗眯眼问她:“邵涵准将有打算提升职位的意愿吗？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安排你来我手底下工作，我很需要你这样的后生之才。”
　　邵涵得体微笑，脑中忽然一阵刺痛，她轻微地皱了皱眉，随即舒展眉眼，微微低头:“褚将军高看我了，我无才无德，去了您那，也只是添个堵。”
　　褚罗摆了摆手，眼睛放开了，方正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邵涵准将这就太客气了，你——”
　　“邵。”凌零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邵涵有些错愣，心脏的跳动加快了速度。
　　凌零对褚罗歉然一笑:“褚将军，我有急事跟邵涵说。”
　　“既然两位有话说，我这个闲人就不打扰了。”褚罗挑高眉，放下杯子，潇洒离开。
　　邵涵起身，跟凌零走到角落，预感到了什么:“出了什么大事？”

　　凌零表情凝重:“沈凝出事了。刚才泠突然告诉我，秦家的家主秦轻若带沈凝去了医院。”
　　“秦轻若？”邵涵眸光一凛，脸色十分难看。受到沈行燃的影响，她对秦家人向来也没有好感。
　　“那个医院？”邵涵深吸了口气，“待会我离开后，你继续接近褚罗，看看他想登位的意图够不够不明显。”
　　“尚不清楚，我让泠跟去了，你出去后跟她直接联系，这里交给我。”
　　邵涵点了点头，面色沉着，出门时却差点踢到门槛摔倒。她稳住身形，内心焦急煎熬，但却冷静地猜想了前因后果。
　　秦轻若是沈凝的堂妹，如今是人口凋敝的秦家的家主，自幼黏着沈凝。沈凝不介意照顾她，但沈家却要求沈凝断绝与秦家人的来往。
　　一开始沈凝是照做的，但秦轻若还是靠近了沈凝。因为存有血缘关系，沈凝对尚还幼小的秦轻若心软了，暗地里偷偷保持着与秦轻若的联系，两人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是与日俱增。
　　秦家早已移居到其他星球，彼此褚家婚事，作为一方代表，秦轻若自然会前来。秦轻若一来，定然要找沈凝。可目前这只沈凝脾气既不好，又没有什么记忆，两人肯定发生了一些矛盾。
　　秦轻若为了证明两人的关系，应当会拿过去说事。
　　谈到过去，邵涵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行燃最忌讳秦家人拿沈凝的母亲说事。
　　当年沈秦两家联姻，沈行燃取了沈凝的母亲秦加依。然而后来沈家人才知道，秦家的人嫡亲遗传精神病的概率很高，沈凝的母亲就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
　　早些年，沈行燃掌握着国家政权，常年在外。沈凝十五岁之前，他每年只回家一两次，其余时间都在全宇宙地跑，或者是坐在办公室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战争文件，抽不出空顾家。
　　在家里只有自己跟女儿的情况下，秦加依的病越来越严重，不仅常常虐待仆人，甚至趁没有人注意时，近乎虐打沈凝。
　　沈凝是个Alpha，要强的本性使她学不会屈服和卖乖，秦加依每打她一次，她的戾气便重一分。
　　终于在某一天，九岁的沈凝，暗杀了自己的母亲。
　　邵涵始终清楚地记得，出事那天，她睡在自己的房间，失眠了。她起身想去喝点睡，一出门却听见了声嘶力竭的怒骂声。
　　她被吓了一跳，佣人都围在一楼秦加依的房门前，表情有喜有忧，还有单纯看戏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去帮忙。
　　她赶到事发地点，闯进平日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房间里。
　　幽暗的房间内，亮一盏昏黄的橘灯，沈凝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光脚站在绒毛毯上。睡裙身后沾了一大块血渍，沈凝双手垂在身侧，右手握刀，刀尖滴血。
　　暗红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砸落，容貌出众的秦加依跪在白色双人床上，捂住腹部，头发散乱，一双绿眸闪烁着奇异的光。
　　头次面对母女相杀的场面，她腿有些软，但还是谨记沈行燃要她好好照顾沈凝的话，她过去一把抱住沈凝，并捂住了沈凝的眼睛。
　　“不要看，没事的。”她记得她当时这么说。
　　“她死了吗？”沈凝浑身轻微发抖，声音软糯稚嫩，问话的内容却令她有些害怕。
　　“不会死的，我……”她艰难地吸了口气，“我会叫医生来的，别怕。”
　　沈凝抖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沈凝一把推开她，握着刀再次上前。
　　许是战斗的天赋与生俱来，即使比普通Alpha矮小，沈凝也没有在成年的秦加依手中落败。
　　两人势均力敌，最后两败俱伤。
　　在她跌跌撞撞找来外援时，秦加依已经昏死过去，佣人们看到室内场景时，有的尖叫出声，有的小声哭泣。
　　她带着家庭医生走进血腥味浓郁的房间，一进门，她腿就虚得厉害。
　　沈凝坐在秦加依身旁，手双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目光空洞麻木，精致的小脸被血色玷污，白裙红一块白一块。
　　她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同往常一样，叫了沈凝几声。沈凝听了一会，忽然起身，直直地朝她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可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只软糯的沈凝就是挪不开脚。
　　沈凝走到她身前，松开手中的水果刀，一把抱住她，脸埋进她怀里，平静地说:“她死了。”
　　邵涵回抱她，软软的身子倒在她身上。她抱着沈凝一路跟随司机来到医院，待人被抱走送进抢救室时，她才惊觉手掌沾满了沈凝的温热的血。
　　一大一小都抢救回来了，秦加依受了重伤，沈凝则陷入三天高烧，七天昏迷的状态。
　　等沈凝再度醒来时，人已经变了个样——变得爱笑了，变成了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邵涵又忧又怒地往医院赶，为了护好沈凝，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就差把沈凝关起来，自己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守了。
　　她“机关算尽”，结果却被一个没注意到的小炮灰给破坏了完美的计划。
　　邵涵跑到医院，低喘了几声。左丘泠见着她，立马凑上前，扶住她肩膀，给她顺气:“邵涵姐，没事的，医生说只是受了太大刺激，昏迷了而已。”
　　她缓缓抬起头，秦轻若怂得缩成了一团，眼睛时不时瞅她一眼。左丘泠看了看秦轻若，又看了看面色平静，但目光冰冷的邵涵，连忙挪步，挡在两人中间。
　　邵涵扶住左丘泠的肩膀，轻轻推开她，大步走到眼眶红肿的秦轻若跟前。
　　“你怎么找到她的？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秦轻若瘪嘴，肩膀抽搭:“认识的人告诉我堂姐在休息室，我就想去碰碰运气，刚好遇见了乱逛的堂姐。我想跟她叙旧，但她不记得我了，我很难过，就给她看了以前的照片。刚开始还好好的，但是过了一会，她突然脸色变得难看，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不说话，然后就晕了。”
　　邵涵扶额，沈凝的记忆力好，自我治愈能力也变态，唯独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引起过大的精神波动，紧接着会反噬神经，导致身体出现各种捉摸不定的状况。
　　许是天赋出众的代价，沈凝从小就敏感脆弱，不能骂她，更不能凶她。她一哭，必要哭到眼睛红肿，嗓子沙哑，方才罢休，所以沈家的人对沈凝向来放纵，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烂摊子有的是人帮忙收拾。

　　邵涵不太想看见秦轻若，一来是身份问题，二来是沈凝对这小堂妹太好。每次秦轻若一来帝星玩，沈凝都会偷空溜出来，带着小堂妹满星球乱逛，连她都顾不上。
　　不吃味是不可能的。
　　邵涵让秦轻若回去，秦轻若虽怂，但有硬气，说什么都得亲自跟沈凝道别。三人在房外耗着，等病房内的沈凝稳定下紊乱的精神力。

　　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一夜。

　　昏迷状态下的沈凝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有很多细节经历时格外真实，可一旦过了那个场景，很多当时觉得一定能记牢的东西如过眼云烟，记完就忘。
　　唯有两件事情她没忘，一是自己动手第一次的杀人的场景;二是她挣扎在杀母的愧疚与痛苦中时，苦苦追求的自己——
　　她希望自己善良可爱，受很多人喜欢;她希望有很多朋友，与自己一起玩乐;她希望自己可以变成邵涵喜欢的模样，不至于邵涵每次拥抱她，眼底总带着战战兢兢的恐惧。
　　她曾经那么期待成为另一个自己，长大后却将所有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灰心丧气，对自我充满厌恶。
　　如同手上沾满了他人滚烫的鲜血一样，她厌恶那只手的同时，却狠不下心将手砍断。
　　砍了，疼的人是她;不砍，被恶心的人还是她。来来去去遭罪的人，都是她。她的思维逻辑绕回到起点——如果她不是她，就没有这一切了。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陷入了沉睡。
　　沈凝睡足后，被饿醒了。她动弹了一下手，但没怎么动，就被人抓得紧紧的。她疼得轻皱眉头，随后缓缓睁眼，邵涵深邃的眼眸率先映入眼帘。
　　她懵了三秒，问了自己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那？眼前这美人是我的吗？
　　她轻眨眼，睫毛刷过空气，眼睛的视力变好了一些。
　　她看清邵涵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涵涵……”她仰起头，美艳的脸上露出几分傻气，“我好饿。”
　　邵涵挤出一丝微笑，摸了摸她的脸，确认不是梦后，恢复自如。
　　“想吃什么？”
　　她伸爪抓住邵涵的衣角，攥在手里，企图支起身。邵涵托住她后背，又给她躺下了。
　　沈凝;“……”
　　“有什么事，你说就好，不急。”
　　她拉扯邵涵的衣角，羞赧难掩:“你能不能别走，我怕。”

　　一觉醒来，莫名多了比恐怖片还惊悚的回忆让她很方，而且她悲催地发现，自己还是其中的女主角。
　　持刀杀人什么的，她怂。
　　邵涵坐到她身旁，修长的手指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心里，她忽然就没了初醒那会，慌张的失态。
　　只要有邵涵在，她连世界末日都不一定怂。
　　她翻身抱住邵涵，枕在邵涵大腿上。

　　邵涵撩起她耳侧的秀发，询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凝闷声回答:“没有，就是头有点晕。”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没看到熟悉的人，顺口问:“轻若呢？我好像在晕之前看到了她？”
　　“你记得？”邵涵一怔，照常来说，人格切换后，不会拥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
　　沈凝头一疼，轻若是谁？她按住发胀的太阳穴，娇滴滴的人儿闯入她的脑海中，一口一个“堂姐”地叫她。
　　混乱的记忆按照时间归位，从因开始，结成果，沈凝大致记起了自己的前尘过往，融合了两个人格的所有记忆。
　　沈凝头疼得倒抽冷气，邵涵扶她坐起来，手心冒汗。邵涵双手捧着她的脸，她被迫抬头，邵涵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被明媚的光线照透，澄澈干净。
　　她心里“咯登”一下，嗓子眼一突，想起了与邵涵的眼眸相似的另一双眼睛。
　　同样是蓝眸，邵涵的眼里浸满悲伤，另一人的眼里满淬恶毒。
　　沈凝忽地落下两行清泪，哽咽出声:“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